传习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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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矣。”诸生每听讲出门,未尝不跳跃称快。尝闻之同门先辈曰:“南都以
前,朋友众游者虽众,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虽讲学日久,信孚渐博。要亦
先生之学日进。感召之机,申变无方,亦自有不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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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草一木皆有理
——黄以方录
黄以方,生平不详。
黄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有余力,则
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
先生曰:“《诗》、《书》六艺皆是天理之发见,文字都包在其中。考
之《诗》、《书》六艺,皆所以学存此天理也,不特发见于事为者方为文耳。
‘余力学文’亦只‘博学于文’中事。”
或问“学而不思”二句。
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
学’者,盖有此等人,只悬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在身心上实用其
力,以学存此天理。思学作两事做,故有 ‘罔’与‘殆’之病。其实思只是
思其所学,原非两事也。”
先生曰:“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
一木亦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我解‘格’
作 ‘正’字义,‘物’作‘事’字义。《大学》之所谓身,即耳、目、口、
鼻、四肢是也。欲修身便是要目非礼勿视,耳非礼勿听,口非礼勿言,四肢
非礼勿动。要修这个身,身上如何用得工夫?心者身之主宰,目虽视,而所
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
心也。故欲修身在于体当自家心体,常令廓然大公,无有些子不正处。主宰
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发窍于口与
四肢,自无非礼之言、动。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
心之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
着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着力,便是在诚意。如一念发在
好善上,便实实落落去好善;一念发在恶恶上,便实实落落去恶恶。意之所
发,既无不诚,则其本体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诚意。工夫到诚意,
始有着处。然诚意之本,又在于致知也。所谓人虽不知而己所独知者,此正
是吾心良知处。然知得善,却不依这个良知便做去;知得不善,却不依这个
良知便不去做。则这个良知更遮蔽了,是不能致知也。吾心良知既不得扩充
到底,则善虽知好,不能着实好了,恶虽知恶,不能着实恶了,如何得意诚?
故致知者,意诚之本也。然亦不是悬空的致知,致知在实事上格。如意在于
为善,便就这件事上去为,意在于去恶,便就这件事上去不为。去恶,固是
格不正以归于正。为善,则不善正了,亦是格不正归于正也。如善此,则吾
心良知无私欲蔽了,得以致其极,而意之所发,好善去恶,无有不诚矣。诚
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格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
正在此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
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
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臻劳神
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
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
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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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提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
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
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
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这良知了。童子
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
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
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
艰,行之惟艰’。”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
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
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
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
‘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
曰 ‘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
是 ‘仁不能守’。”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
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
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
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
做得当理。只心有朱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
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
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
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
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
此知便是心也。”
以方问曰:“先生之说格物,凡《中庸》之‘慎独’及‘集义’‘博约’
等说,皆为格物之事。”
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独,即戒惧。至于‘集义’‘博约’,工夫
只一般。不是以那数件都做格物底事。”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
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
人,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 ‘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
且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己。岂有尊
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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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
问“至广大”二句。
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极高明’
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 ‘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
其小者矣。故能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多障碍遮
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微还是念虑之精微,事理之精微?”曰:
“念虑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见性者无异
同之可言矣。”
问:“声色货利,恐良知亦不能无。”
先生曰:“固然。但初学用功,却须扫除荡涤,勿使留积,则适然来遇,
始不为累,自然顺而应之。良知只在声色货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
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矣。”
先生曰:“吾与诸公讲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
诸君听吾言,实去用功。见吾讲一番,自觉长进一番。否则只作一场话说,
虽听之亦何用?”
先生曰:“人之本体,常常是寂然不动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未应不
是先,已应不是后。”
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曾见否?”众曰:“见之。”复以手
指人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不见性。此义未明。
先生曰:“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
驰骋,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
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学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
久久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
为累哉?”
问:“先儒谓‘鸢飞鱼跃’,与 ‘必有事焉’,同一活泼泼地。”
先生曰:“亦是。天地间活泼泼地,无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
致良知便是 ‘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离,实亦不得而离也。无往而
非道,无往而非工夫。”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
痕,一掴一拳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
肉,打也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而已。岂不惜哉?”
问:“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夫否?”
先生曰:“近来妄念也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
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功,便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会妥贴。若
才下得些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一友自叹:“私意萌时,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
先生曰:“你萌时,这一知便是你的命根,当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
夫。”
“夫子说‘性相近’,即孟子说‘性善’,不可专在气质上说。若说气
质,如刚与柔对,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则同耳。人生初时,善原是同的。但
刚的习于善则为刚善,习于恶则为刚恶。柔的习于善则为柔善,习于恶则为
柔恶,便日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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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尝语学者曰:“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
些子能得几多?满眼便昏天黑地了。”
又曰:“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
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
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
先生曰:“你只在感应之兆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
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