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即所谓 ‘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
所以须用 ‘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所以充
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请开示。”
先生曰:“‘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
‘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
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 ‘理’之发见处用功。如发见于事亲时,就
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事君时,就在事君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处富
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贱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处患难、夷狄时,就
在处患难、夷狄上学存此无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随他发见处,即
就那上面学个存天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 ‘博文’即是
‘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
此语似有弊。”
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谓之人心,人心之
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
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曰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是
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故,
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
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
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
爱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
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
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
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
辞而徒以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
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
其间言 《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
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幻极,于是取文王、同公
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 《易》者
始一。《书》、《诗》、《礼》、《乐》、《春秋》皆然。《书》自《碘》、
《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
《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
《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
… 页面 5…
如《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
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说。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
实皆鲁史旧文。所谓 ‘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
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 《春
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
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
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
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惭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
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
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
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
还淳之行,是皆著述有以启之。”
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左传》,恐亦难
晓。”
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
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子
何必削之?”
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断。’如书弑某君,伐某
国,若不明其事,恐亦难断。”
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未得圣人作经之意。如书
‘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书‘伐
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要问其伐
国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
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随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
求之言语。故曰 ‘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
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
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
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
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
之阙文也。’孟子云: ‘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
孔子删《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
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却只要添上。”
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
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
先生曰:“羲、黄之世,其事阔疏,传之者鲜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
全是淳庞朴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
爱曰:“如《三坟》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
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
周末,虽欲变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
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
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
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略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
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
… 页面 6…
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必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
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
后世不可法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
末,则亦不可复矣!”
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
稍异。”
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
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
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特存其迹
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
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
欲于将萌否?”
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
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
郑、卫?先儒谓 ‘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
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
曰: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
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
世儒附会,以足三百篇之数。盖淫袟之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
‘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
爱因旧说汨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
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
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
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 页面 7…
格物无分动静
——陆澄录
陆澄,字原静,又字清伯,湖之归安人(今浙江吴兴)。进士。官至刑
部主事。王阳明曾经叹曰:“曰仁《徐爱》殁,吾道益孤,至望原静者不浅”。
他的第一位学生徐爱英年早逝后,即将弘扬心学的期望寄托于陆澄。黄宗羲
对他所记的先生语录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可见陆澄对阳明学说理解的程
度。详见 《明儒学案》卷十四。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
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
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
聚,犹道家所谓 ‘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
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
因病而药。”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
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著源旧时家当。”
先生曰:“尔病又发。”
源色变,议拟欲有辨。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
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
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
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谷。不然,任汝耕耘培
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
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
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