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贤] 昆明虎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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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像那些意志薄弱的受难者一样放开喉咙惨叫起来,一时间,虎吼人号一起在初冬板结的田野上空回荡,但很快就被公路上汽车拖拉机巨大的嘈杂声淹没了。
人同兽相峙着,人扼住兽的喉咙,兽扑住人的身体……
农机修造厂的小学生有一条固定不变的上学路线,绕过厂区围墙,沿田埂小路斜穿过海源河,然后顺河堤插上公路。今天同往常一样,最先上路的小学生已经走到海源河边,他们互相追逐一刻不停地打打闹闹,有的手中还捏着吃剩的馒头和油条。突然,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在他们眼前:河边田地上,一头暴怒的大老虎正扑住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又抓又咬,那人倒在地上手脚并用遮挡抵抗。老虎的咆哮和人的惨叫混在一起随风送来,把小学生们全都吓呆了。一个女娃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随后男女学生们全都炸了营,哭天嚷地往回逃。老虎犹豫了一下,扔下李德明,似乎要尾随那些奔逃的孩子们追去。恰好就在这时,公路上响起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喇叭声,随后又引来许多喇叭齐鸣。雄壮的喇叭声好像潮水在清晨空旷的田野上涌来涌去,老虎受惊了,撇下猎物往河堤下纵身一蹿,急急地溜走了。
李德明转动脖子,困难地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摄入他眼帘里的老虎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条竖得直直的黄褐色的尾巴正在灰暗的荒草丛中游动。它游得快速而敏捷,很快就隐没在草丛深处看不见了。
这场生死搏斗前后一共持续了两分半钟。人与兽战成平手。
这时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四、警铃声声
春天的时候,它头一次产生了与异性交配的愿望,这是一头雄虎成年的标志。它在山林里焦躁不安地吼叫,从一架大山跑到另一架大山,一连奔跑了几天几夜。它失望了,它始终没能听见一声同类的回答。所有山林都是空空荡荡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垂头丧气的它。
后来,它看见到处开进来许多两条腿的敌人,他们用一种会呜呜响的东西把大树齐根锯断,然后用下面安着圆轱辘的房子运下山去。它好奇极了,悄悄跟了一程,那些房子一路上轰隆隆喷出的黑烟刺得它睁不开眼。它的嗅觉器官受了严重伤害,好几天什么气味也嗅不出来。
它哀叫着逃开了。它一面逃,心里一面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要是森林都被锯光了,它上哪里藏身呢?……
五十岁的苏玉珍一边割草一边想着心事。
身后草丛里有了簌簌的响动,苏玉珍没有回头,她以为那是一头嚼草根的老母猪或者歇工的水牛。这个角落在河堤内侧,很少有人来,四周静悄悄的,连蝈蝈的叫声也没有。她弯下腰来,准备继续割草。
突然,一双沉重的爪子搭在她的肩头上。也许是一头狼!她骇怕地闪出这个念头。许多年前,海源河一带还是荒坟野地,阿妈说过河边有许多秃尾巴狼。听说这种狼专会装作人样,从背后把爪子搭在人的肩头上,等你一回过头,它就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可是,没容她继续往下想,一阵尖锐的剧痛攫住她,使她浑身掠过一阵不由自主的痉挛。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出一声,身子就悬了空,两腿一蹬,断了气的身体晃晃悠悠滑进一片永恒的黑暗世界之中……
这时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过三分。
大老韩在全分局几百号人里算得上个老资格了。今天是他的值班日,上班后处理了几件事,电话铃接二连三地响了,其中一个是黑林铺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报告。
真是见鬼!大老韩在心里骂了一声。好端端哪里钻出来的老虎?这里是昆明市而不是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他连摇几个电话,分别向市区和郊县有关单位查询。查询结果,各处均证实本单位未饲养老虎或无老虎逃逸的事实,这样就使他对下级派出所轻信无稽之谈的报告感到很冒火。
为了审慎起见,他亲自驾驶一辆吉普车赶到黄土坡医院。伤者李德明已经抬进手术室,他听取了在场的保卫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的汇报,众说纷纭,并无头绪。他沉吟一阵,吩咐他们马上到现场去调查,如有情况立即向分局报告。
回到局里不久,电话铃又响了。调查现场的民警向他报告,河堤上有多处血迹及一个动物足印,目前尚不能断定是何种动物留下的,请示分局是否派动物专家来鉴定。
大老韩沉吟了一会儿。那个该死的动物足印说明什么呢?也许恰好什么也不说明。如果你熟悉农村,你就会知道在乡间的泥路上总是有牛蹄、马蹄之类的印迹。大老韩世代都是农村人,他懂得这一点。模糊不清说明什么?说明时间已经很长了,这是常识性问题。动物专家得上研究所去请,弄不好闹出一场笑话,上级追查下来连分局也脸上无光。说到底,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有老虎这回事,因此他不愿意再为这件事捕风捉影。他只回答一句“知道了”,就放下了听筒。
这时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过。
扔下碗筷,万凤英一家就拖出板车往地里送肥料。母亲万凤英拉板车走在最前面,十四岁的儿子秦义沐和十二岁的女儿秦永苹分别在两旁推车。
出了村子约莫里把路,来到海源河转弯的地方,前面已经看得见责任田里的青苗。在他们右边,从梁家河方向来的山路上,有一个穿碎花布衫打遮阳伞的妇女朝他们走来。
女儿秦永苹眼尖,突然嚷起来:“阿妈,你看那里是哪样?”
万凤英转过头去,她看见河堤下有条黄褐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条花狗或者牛犊什么的,并没有在意。
女儿再次惊呼起来:“阿妈呀!快看嘛,就在这里。”
这回她看清楚了,是头老虎。一点不错,是头活生生露出牙齿的斑斓猛虎!它离他们不到十米远。
儿子恐怖地叫了一声,拔腿往村子里狂跑。女儿吓呆了,坐在地上哭起来。母亲感到一阵绝望的痉挛,但是做母亲的责任和本能使她在极度的恐惧中迅速清醒过来。她站直了腰,并向前跨出一大步。
“苹儿莫怕,有妈在哩。”
话音未落,猛虎一声怒啸迎面扑来。母亲仅仅来得及想到并且能够做到的,就是用单薄的身体迎上去挡住女儿。老虎扑住她,一口衔住下颏把她扔下河堤。女儿眼睁睁看着母亲滚下河堤不动了,早已魂飞魄散浑身酥软,当老虎又大吼一声转身扑来时,她仅只有力气下意识用手臂挡了挡。谁知老虎并不扑她,只从她头顶上一掠而过,虎爪顺势在她手臂上留下三条永远无法抹去的纪念。
原来小路上那个穿碎花布衫的妇女走过来了,老虎舍下秦永苹又向她扑去。这个叫曾季兰的孕妇吓瘫了,只管抱住肚皮大叫救命。惨叫声惊动了远近农人和路人,大家一齐呐喊并围拢过来,老虎不敢恋战,仅只在孕妇肩头上咬了一口,便迅速地隐入河堤下面不见了。
众人七手八脚救起伤员送入医院。万凤英伤势过重从河中捞起即已停止呼吸,另二人惊吓过度已经昏厥不醒。不到十分钟,村民连遭老虎袭击一死二伤。
于是,各处向公安局报警的电话铃声纷纷响起来。
此时已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过钟。
五、兽的困斗
它被厮杀的愿望折磨着,不食不寝,一次又一次扑向粗大的木栅栏。终于一根木栅栏嘎嘎地动摇了,出现了裂痕。也许,这是它最后的机会,这是它从死亡通向自由的唯一希望。
强大的生命之力在作最后的聚敛,犹如高空强气流挟带的正负电荷在一刹那间发生的猛烈碰撞。它的灵魂被希望之火熊熊燃烧。它仰天长啸,迎接那最后的粉身碎骨的一搏……
上班时间未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仰在沙发上午睡的办公室秘书小马吵醒了。
“喂,哪位呀?”小马不高兴地拿起话筒,“……对,我是×××研究所。”
电话是公安分局打来的。对方请求借用研究所的麻醉枪,只声明有急用,并未具体说明理由。
小马不敢怠慢,连忙到了器械保管室,弄清楚所里共有国外进口的麻醉枪四支,口径大小齐全,用于猎捕不同对象的动物。
接着,小马又敲开某领导家门请示。领导的午睡被搅乱了,心里不大痛快,面带愠色。小马报告了公安分局的请求,领导立刻皱起眉头,严肃地批评说:“你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打听所里的麻醉枪呢?这些枪是通过部里从国外买回来的,如果弄坏了谁负责任?嗯?”
公安分局碰了钉子,市局领导不得不亲自出马,赶到了坐落在昆明市西北郊十几公里外的研究所来。经过反复磋商讲明情况强调事件的紧急性迫切性严重性特殊性,并保证不损坏枪支如有损坏保证照价赔偿立字据存照后,研究所领导终于被说服了,在借条上批了字。
一行人兴冲冲地来到保管室提枪。麻醉枪都是新崭崭的,烤蓝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枪膛里来复线非常清晰,几乎可以肯定从来未磨损过。这样的枪支,即使不用试也能想见其性能必定十分优良,但是保管员告诉他们,这些枪没有麻醉弹,一颗也没有。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他们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因为他们事先不曾想到应该将子弹同枪的问题相提并论,好像有枪就该有子弹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这场富有戏剧性的纠葛一共费时一小时又十五分钟,事件又回到了原先的起点上。时针却移到了北京时间下午两点十七分。
黄土坡至黑林铺公路沿线地区,警戒线已经布置就绪。沿海源河两岸稻田向左右展开,以铁路公路为端点的方圆约两平方公里地带被荷枪实弹的武装军警团团包围,警戒圈内一眼望去好似一个足球场,场内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疏疏落落的稻草垛笼罩着一片死寂。偶尔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稻草垛上,很快又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猛虎伤人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这条新闻对于大多数日子过得枯燥乏味的城市居民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刺激性。
黄土坡至黑林铺的环城公路上车辆行人骤然增多,许多单位闻讯开了汽车载了人来现场观看,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把车停放在公路两侧,紧闭门窗打开收录机好像坐在包厢里一样又舒服又安全。更多的人则是扶老携幼呼朋唤友,络绎不绝有如赶集市赶庙会看灯会花会一般。人与人壮胆,车与人助威,老虎纵有钢牙利齿血盆大口,能吞得进这许多人么?一时间公路上人头攒动人喊马嘶交通堵塞,包围圈外竟被围困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一切就绪,激动人心的场面就要开始了。
现在,一切又同文章开始时一样。它被关在了一个栅栏中。只不过这栅栏更宽更敞,足有两平方公里大。它又记起了那个残阳似血的黄昏,远近的山谷中,森林全都红得刺眼,仿佛是母亲肚子里的鲜血从天地间汩汩地漫开来……
那片猩红而耀眼的记忆灼烧着它,它一动不动地卧着,倾听着远处人声鼎沸车马喧闹,倾听由远而近的人的脚步声。它的惊慌和恐惧早已被昔日的光荣和骄傲所代替,它的心中充满一种悲壮的安宁。如果说,在这个地球上,它和它母亲的命运早已被注定,那么,它将选择一种庄严的毁灭,用虎类家族残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