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时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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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这个时期,竟然发生了西安事变。在高考完毕,我们出闱之日,委员长尚在西安,一切游艺场均自动停止游乐。一夜我听见鞭炮之声,自远而近,连续不断,有二三小时之久,委员长由张学良护送返都。
然而因此,日本军阀怕了,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即以大陆政策为目标,其方法为: 先取韩国,次进满洲,以高屋建瓴之势,南压区夏。日本不希望中国统一。他们看到委员长返都,他们怕了,遂于翌年,即民国二十六年,急急发动“七七事变”,于是全面抗战开始,前此西南与西北尚不是完全服从中央,抗战开始,全国于委员长领导之下,一致抗日了。这是日本军阀意料不到的事,结果,日军陷入泥滓之中,不能自拔。此际人民生活是极穷苦的,但是大家有信心,深信必能战胜日本。果然,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日本投降。忽然胜利,我们老百姓一方欢愉,同时不免惊心。
第三部分 由南京到重庆第12节 三上庐山
抗战开始之年,即民国二十六年,我曾三次上了庐山。第一次是在暑假期间,接到通知,去参加庐山训练,与我同行的有刘振东、吴铸人两位先生。我们乘船,先到九江,次至庐山海会寺报到。我们是去工作么,是去受训么,完全不知道。住在海会寺一个宿舍之内,等了三天,没有消息。吴铸人君不知何往,我同刘君都觉得无聊之至。海会寺是在山脚,天气热极,而宿舍臭虫又多。我最怕臭虫,床上有一匹臭虫,就睡不着。第一夜过去了,第二夜刘君夜半醒来,看见我受了臭虫的扰,即对我说:“我这个床没有臭虫,我们交换一下。”交换之后,刘君又呼呼大睡,我仍觉得臭虫不少,快要睡了,这里痒,那里痒,还是睡不着。我很佩服刘君不怕臭虫,当时没有DDT,不怕臭虫,就是有福气。第三天,我们仍无工作,即通知有关机关,我们回到南京。
第二次上庐山,是在七七事变以后,当时“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我们要全面抗战了。委员长蒋公召集全国大学教授,在庐山开会。此会本来是由委员长亲自主持,因为军事吃紧,就派汪兆铭为代表。此际,政校教授应聘上山者,除我外,尚有数人,我们均住在旅馆之内,山上风景甚佳,路旁植有许多花草,至为美丽。会议是讨论对日政策,此非熟悉日本军备、列强态度、中国地理等各种情形,不能发表高明的意见。各教授对这问题大约是门外汉,他们讲演无非是慷慨悲歌之辞,虽然博得全场鼓掌,事实上没有内容。中国各种会议属于此种形式者甚多。会议预定三天(?),而时局紧张,北平各教授均欲回平,所以两天就见结束,我又同政校教授回到南京。
第三次是抗战初期政校迁到庐山传习学舍上课之时,我也同薛伯康先生,由常德,渡洞庭湖,到汉口,至九江,而上庐山,我的家眷则留在常德胡善恒先生家里。在庐山时,我们仍坚守自己岗位,上课、下课,似忘记了战争之事。此时我与教育系主任汪典存君同住一室,他是苏州人,他说的国语最初我只听得三成,渐渐进步到五六成,五六成之后,就不进步,半懂半不懂。我的国语,想汪君也是半懂半不懂。时同事家眷搬到庐山者甚多,他们均劝我将家眷接来。我定下房子之后,打长途电话给我内子,叫她带两儿一女及厨子老嬷同来。他们到了九江之时,我同薛伯康君下山往接。此时庐山天气已经冷了。下午,我常同妻子游览风景,黄龙潭及乌龙潭是我们常到之处。我们有时登到高峰,看见山下日本飞机顺长江而飞。我们在上,敌机在下,小儿常拾起石头,向敌机扔去,那里扔得着呢。不久,庐山下雪了,早晨起来,看树叶都变成银花,别有一番风景,不是抗战,谁会在冬天上庐山赏雪。
我家眷上山之后,不及一月,敌军已沿京沪铁路,向南京进攻。我记得政府任命唐生智坚守南京,唐生智最初是宣布以死报国,那知不及数天,唐生智并不死守,敌军似不甚费力地攻下南京。南京失守,政校又决定再迁。迁到那里?教员意见与总务主任吴挹峰之意见完全相反。吴先生要迁往昆明,教员只肯先迁湖南。一夜,教育长陈立夫先生上山来了,他与诸教员交换意见。在未交换以前,王凤喈、寿勉成两君与我商量,谓讨论时我们应极力反对迁往昆明。那知开会之时,寿勉成默不作声,只唯我与凤喈兄与吴挹峰君辩论。最后立夫先生说:“中国人做事都采取中庸之道,现在我们先至长沙,到长沙后,看情况如何,再决定迁到那里。”经此次会议,我看破了寿勉成之为人。
第三部分 由南京到重庆第13节 由南京到常德
话要倒回来一说,在庐山会议之后,我们回到南京,战事急转直下,变成全面抗战。老实说,这是我预料不到的。大约是八月吧,日机来炸南京,我家玻璃窗均贴以棉纸,盖恐玻璃粉碎,伤及人身。吴挹峰君告我,战事必定扩大,你的家眷须离开南京。搬到那里呢?上海战事甚见激烈,我们不能乘船回闽。我虽然摒挡行李,解散本地工人,即拉车的小周及收拾楼上房间的王嬷,每人多发三个月薪水,令他们赶快回乡,只留住福州带来的林厨子及看顾小孩的陈老嬷,因为他们也无法回闽之故。逃避战祸已经决定了,而目的地尚不知何处。此时胡善恒君来访了,他也是政大教授,与我感情甚好,他劝我避到常德,住在他的家里。决定之后,即托人买了船票,先赴汉口。上船之时,码头上人山人海,幸有堂弟师炯及车夫小周等共同保护小孩,才得挤上轮船。师炯自己愿意暂留南京看家,车夫小周亦愿意代他煮饭。那天晚上听到船中广播,谓敌机在南京投下毒弹,我同内子极不安心,不知炯弟如何,拉车的小周如何,王嬷是六合的人,想已回去。此时船上忽然来了薛伯康先生,他带一位年轻的男用人,薛君人极好,胆极小,他对我说:“本拟赴九江,但今日九江被炸了,不知要到那里。”我即劝他同赴常德,他立即应允。在我,避难之时,多一人就是多一人看顾小孩;在薛君,前途茫茫,举地无亲,亦只有随我同行。当轮船将到汉口之时,船上发出警报,时已薄暮,我急急召集诸儿以及用人同在一舱,意谓轮船被炸,不如全部死光,不要只留小孩,而用人又是福州人,语言不通,留得他们,亦甚可怜。俄而薛君及其用人也走入吾舱。我看敌机投下炸弹,黑黑的一颗一颗,投下三四次。轮船轰然一声,隔舱的妇女哭了。我们以为船已中弹,那知不是那会事,隔舱妇女因惧而哭,椅子倒了,故轰然作声,轮船并未中弹。薛君要知道时间,开了手电筒,看看手表,窗前警察大喝一声,薛君急将手电筒关闭。黑夜之中,纵是星星之火,远远的也可以看见,警察为全船安全,当然有禁止的权力。
约在晚间八九时,轮船到了汉口,由“接水”送到客栈,客栈何名,我已忘记了。汉口天气比南京更热,而臭虫又多,真是欲睡不得。而小女公昭时方三岁,又发烧了,侥幸薛君用人对于汉口情况颇见熟悉,由他介绍一位西医诊视。第三天热度尚未退干,我们又坐洞庭湖的船开往常德。
既到常德之后,先住在客栈之内,第二早往访胡善恒君之长兄,渠已收到善恒来信,谓已收拾三间空房,供给我们住宿。我又告他,尚有一位朋友,也是政大教授,可否亦搬入贵宅。他满口答应。我们迁入胡家之后,建议出点租钱,这是一种禁忌。依吾乡习惯,客人来住家里,不许夫妻同房,谓可破坏房东风水,租钱不拘多少,纵是象征性的一块钱,也可以,推己及人,所以我们必定要出租金,伙食自备,薛君主仆则在吾家吃饭。
过了数天,胡君长兄(他住在第二进)请我们吃饭,请帖上写明下午二时,我们都不敢吃午饭。到了二时,看主人尚无动静,心中怪极,以为请帖上写错了,等到下午七时,主人才派人来请,原来常德有此习惯,写明下午二时,未必就是二时,而是晚餐。
常德物价甚廉,买了数元木柴,可以用到一年。牛肉亦佳,洞庭湖产鱼,鱼价亦甚便宜。我住在常德约有一个月之久,接到政校通知,谓在庐山复课,我又同薛君及其用人渡洞庭湖,坐长江轮船,至九江,而上庐山。
第三部分 由南京到重庆第14节 由常德到芷江
我们住在常德约有一月之久,学校当局决定迁往芷江上课。芷江在湖南西部,由常德到芷江,平时常有土匪,胡家虽是湖南人,亦觉得危险。刘振东兄先到芷江,我同汤吉禾一家共雇一辆公共汽车,带些必需物品,将两大皮箱寄在胡善恒兄处,后来长沙大火,常德被炸,我两个皮箱存有许多字画古董也炸光了。
由常德到芷江,须经过桃源、沅陵,学校固然雇了船舶,运送学生及教职员家眷,我与汤吉禾则自己花钱,乘坐汽车。湘西的土匪是很有名的,所以学生均带有长枪,以备万一,夜里停船,且有布哨之举。我听梅仲协先生告我: 一夜,空中发现一个红色气球,大家慌了,以为汉奸所放,那里知道这是湘西人常常玩的气球。
我们乘车的人须日行夜息,车到沅陵之时,风闻前方司机提出要求,改换司机之称呼。过去司机均叫做汽车夫,他们不欲与人力车之车夫为伍,均名为“夫”,后来不知何人想出了司机之名,这就是“司机”名称之来源。我们汽车走近市集,常常看到小宅之外挂有“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招牌,最初不知所谓,后来才知道这是客栈。任何客栈都很小,比之上海、南京相差远了。我们住在沅陵客栈之内,夜里无事,常于客厅中,同其他旅客闲谈,不问识与不识,听到许多湘西神怪之事。杜牧所谓“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至少不能适用于抗战时一般旅客。
客人谈天说地,虽然初次见面,而彼此均是患难人,感情容易和好。有位客人说到祝由科: 祝由科可将人体之病移到粉壁,最好是移到树木,就是病人身上若生疔疮,祝由科念了咒,画了符,烧了银箔,用手撮你疔疮,向树木一扔,疔疮即移到树木,而后再取出药粉,涂在树木之上,你疔疮好了,该树木就见枯槁。
我告诉他们,我五六岁时,福州没有西医,当然更没有牙科医院。小孩患了龋齿,痛呀,痛呀,毫无办法,只有请人来捉牙虫。捉牙虫的人都是走江湖的老妇,她不用机械,只用一个银针,一只筷子。将银针在龋齿处,抽了又抽,抽出血来。龋齿排血,暂时痛亦小止。最奇怪的,她们拔牙,筷子之上常有许多牙虫,大小长短以及形状与米虫相似。我父亲常谓在小小大牙之内,那会拔出这许多虫来,这只是祝由科的把戏。一次,堂弟本炘也患牙痛,亦请捉牙虫的人来医。我在傍边,看她讨了一杯温水,将药粉放在她自己口中,用温水吞下。而开始治疗之后,果然拔出许多牙虫来。筷子有问题么,我把它看了一下,与普通筷子无别。银针有问题么,只是普通银针,不能预先贮藏许多米虫以当牙虫。药粉有问题么,她自己吃了下去,何能将她吞在肚中的药粉变成病人口中的牙虫,而且牙虫是活的、会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