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0-衰与荣-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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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等等,我想一想。嗯……行吧。”姑娘咬了咬牙,下了决断,“他们卖书不会和我们重复。只会互相促进。我的顾客是他的顾客,他的顾客也是我的顾客,互相当广告。”
他心中得意地笑了,那就签约吧。小姑娘,你很漂亮,很可爱,看得出很有文化——他不由得又扫了金凤一眼,还是要让她去上大学——可你自以为聪明,我能平白无故去帮助那湖南的出版社吗?朋友再好,讲到钱字,都不能不算账。什么大义灭亲,大利灭亲。钱字面前没有什么亲朋至友。我给湖南那个出版社在北京找下这个专柜,他们付我三万元。你知道吗?我等于分文不花,就成了“京都书斋”的大股东。坐等分红。倘若湖南那出版社知道你们书斋的底儿,又像我这样聪明,或倘若你们知道他们的想法,又像我这样会办事,我就挣不下这份钱了。挣钱要抓时机,一个时机可以值三万元、三十万元,包括“乘人之危”。你不面临倒闭,我能插手吗。小茉莉,我看过报纸上对你的吹捧,也赞赏你办事业的勇气。可我还得算我的账。也不算坑你吧,对你也有利嘛。
“再见,谢谢你的帮助。”茉莉和他握手告别。她的手热而潮,比金凤的手小而细腻。
谢什么?我已经是这个店的主人之一了。你再聪明,有我派来的老家伙有谋略?你当这个店的家,他,副经理,会当你的家。姑娘,我研究过你的情况,上着电大,快毕业了,又喜爱绘画,还在学习,以后你会一辈子搞发行?你对象在上海,结了婚又会有什么变化?变化来变化去,书店就到我手里了。知青店不上税,这儿又是闹市区,门口七八个汽车站,简直是黄金地皮,以后要挣大钱呢。
餐车。先给软卧客人开饭。人少宽敞。那对老夫妇把菜价问了两遍,商议着,要了两个菜:鱼和肉炒青椒。服务员转身要离开,又叫住,把鱼改成木樨肉,便宜些,服务员照办,啊,可以,但也不无不耐烦。
他两手八字放开,独占一桌。葡萄酒,啤酒;冷盘要:炸鱼、香肠、松花蛋;热菜要:烧海参,油焖大虾,鲜蘑菜花。鸡蛋汤?不要,没有好点的?给您单做一碗三鲜汤吧?好。服务员俯身开票,收钱,满脸堆笑。有钱到底痛快。
一转眼,和斜对面老夫妇俩的目光相遇。老太太正把几个自带的煮鸡蛋剥了皮,放在丈夫面前。他们用一种那样的目光看着这里,随即转过去,平平淡淡看着窗外景色说起话来。刚才那目光,他能读出来:现在的服务员真不像话,见有钱的就低头哈腰。这些人的钱也来得太容易了,花天酒地……一辈子革命,不如一年的暴发。
叮叮当当,酒菜上了一桌。老夫妇俩没再往这儿看一眼,他却始终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低着头簇在一起,冷清清地吃着那两盘廉价菜。既显寒伧,亦显高贵。
自己吃得很不安——太排场了,太显阔了,太暴发户了,钱确实来得太容易了。但他又极力使自己坦然:钱是自己挣来的,有钱就能买来享受和优越,这是应该的。他吃得别别扭扭,缩手缩脚:倒啤酒,咕咚咚,轻轻的,不敢出大声;喝啤酒,轻举轻放;放筷子,小心翼翼。连眼都不敢随意四顾。一桌菜摊得太大了,像十亩田,超出了他的视野,他目光只盯着眼前。人们似乎都在冷眼看他。您的汤最后再上吧?服务员的笑脸,对他特别关照。行行。他连忙小声答道,唯恐太张扬,刺激了他人。
上卷:第三部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自己怎么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他有什么错?随着一杯酒一杯酒下肚,一股无名火腾了上来。我没犯法,你们凭什么轻视我?他不轻不重地把酒杯蹾在桌上。我吃我挣的,有什么不光彩的?他喝了一口酒,把杯更重一点蹾在桌上。还要我低头?(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他终于火了。我低够了,不低了。我有钱,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酒杯重重地蹾在桌上,他完全敞开怀了,咕咕咚咚地倒着酒,大大方方挥手叫着服务员,就要吃给你们看。
吃这顿饭,像是划船过了一场风暴,住院动了一个大手术,经历了一场梦。当他抹抹嘴站起来,感觉自己蜕了一层皮似的变成一个新人了。
回到车厢,那老夫妇俩似乎不认识他了,不再和他多说话……
一天最重要的一场谈判在酒宴之间进行完了,金凤搀着他回到房间。为了显示达美公司的实力,他今天特意在华厦饭店请客,还在这儿订了房间。小凤,今天咱们在这儿阔气一晚上,让你也睡睡一百多块钱一晚的床。
他有些醉了。
鲁鸿,胖胖的,蓄小黑胡子的年轻人,很精明,是个有实力的对手。和他谈判费点力气,多占不了便宜,最后,闹了个“平等互利”。这小子,今后还要和他打交道。是不是,小凤?
是,你躺下吧,我给你脱衣服。你今天喝多了。
不不,没喝多。和鲁鸿这样的人谈,就得多喝。两人都喝多了,才谈得成生意。今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看着,我们俩谁手段更高明?
我看他也够精的。
你说什么,你觉得他比我强?他瞪眼了,直愣愣的。
他不比你强,也不比你差。你们今天谁酒量大,谁就占上风。金凤不怕他,俯身给他脱鞋。
你说我不比他强?他一把揪住她头发,狠狠地拽过来。
金凤被拽疼了,眼泪迸了出来。
他松了手,酒也有点醒了。但他不该醒,他还该装醉。要不他揪金凤头发就太没理了。
你别理我,让我直挺挺躺在这儿……你去卫生间洗洗澡,会开热水吗?洗澡时唱个歌……顾晓鹰今天最草鸡,我和鲁鸿都要先让他醉,我们谈生意不愿他听……我这是在哪儿,还在餐厅里?是在河边?小凤,咱俩是不是在河边坐着,你问我的一生?
…………
他瞪着天花板装醉说着,却真的又醉了。
一张十元的钞票变成一块神奇的毛毯,载着一个白发老翁从云中降落,自己又乘它飞起,身旁又陡地出现一个姑娘,是金凤?一个黄太阳,下面是一片海,墨蓝,雪白的一壁礁石矗立着,一只小船,无帆……
上卷:第四部分一丝不挂裸体才有的放荡不羁
电影厂夏天的澡堂长廊似的,水泥墙,上面凉棚式的简易房顶,两排淋浴喷头,冷水,中间拦腰一道隔墙把长廊一分为二:东边是男澡堂,西边是女澡堂。
隔墙虽不低,但和人字形顶棚间有偌大一个三角形空缺,因此只隔断了视觉,却没有隔断听觉。轰轰隆隆,叽叽喳喳,男女两边的声音相互都能听见,加上哄嗡嗡的回音,这便产生了奇特的心理效应。
童伟一边洗着澡,一边和刘言、杜正光、智彬、肖建等人聊着天。他们讲话需用很大的声音,甚至要用手捂在嘴上做喇叭筒。小伙子们一边在激人的冷水中嗖嗖地跳着,哆嗦着,搓洗着,一边撒欢地大声喊叫着。喊叫声发自年轻男性身体的野性冲动,在四壁水泥墙轰轰隆隆回响着。这喊声势必传到女澡堂那边了,势必她们在笑。
他们喊一阵就从冷水的淋浴中跳出来,停顿一会儿,果然听见那边女性们咯咯咯的笑声。“你们听见了没有,我们这男声大合唱?”有个小伙子高声嚷道。那边只有女性们压低的笑声——她们人人怕暴露自己。小伙子们立刻哄堂大笑,你们装聋。你们不敢回答。哥们儿再来一次。他们更大声地嗥嗥叫起来。
我们的声音你们都听见了吧,我们中间都有谁你们也都能分辨出来了吧。我们赤裸的身体,我们发亮的肌肉,我们男人可爱的宝贝,你们都想见了吧。嗥嗥嗥,让你们听听,我们多么有劲儿。我们像野马一样在狂奔。我们要冲破铁网,冲破水泥高墙,用我们的铁蹄踏过嫩绿的草地,柔软的沙滩;我们冲入一堆堆柔软的草垛,把它们都挑起来;冲入一堆堆雪白的棉花,把它们都顶起来;一堆堆山一样的白云,我们冲过去,践踏,拥抱;我们要冲入一个个碧蓝幽静的湖泊,在里面横冲直撞,把它们搅个稀烂。然后,我们冲上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疯跑。疯狂的野马群在沙砾滚烫、无边无垠的戈壁滩上奔腾着,蹄声震天动地,沙尘滚滚蔽日。我们奔跑,我们不知疲倦地奔跑,直到累死,渴死,一头头一群群倒下来。太阳晒着沙海,晒着成千上万野马的尸体,它们的血流得多么美丽。姑娘们,你们听见了吗?感受到我们火热的拥抱了吗?
“这是电影厂的澡堂交响曲。”童伟笑着,高声对着刚来没几天的杜正光介绍道。
“这是小伙子们抽疯呢。”刘言洗着他那唯有腹部有些腆起的难看的身体,在一旁文绉绉地揶揄道。
“这场面拍在电影里,可够有艺术性的。”杜正光在激得人直哆嗦的冷水中也跳着,用力搓洗着。他明显受到了年轻人的感染。喊叫声和冷水的刺激与拚命搓洗的节奏非常一致。嗥嗥嗥,他也半开玩笑地小声跟着喊了两声,便感到一种发泄的快感。
“刘言,别来这套假正经。”肖建一边双手拉着毛巾洗着又长又窄的脊背,一边凑过来说道,“没有比这抽疯更伟大的了,这是原始的生命力。我给你们来个远山的呼唤。”他一边飞快地在脊背上拉着毛巾,一边仰头扯起脖子,用比任何人都更高更响的嗓音长声喊叫起来:嗥——。足有半分钟。
智彬也跟着喊叫起来。
杜正光终于跟着满澡堂内震响的嗥嗥声快活地喊叫起来,他体会到一种儿童调皮时的快感,一种一丝不挂裸体才有的放荡不羁。
“都抽开疯了。”刘言带着对年轻人的宽厚对童伟说。
童伟淡淡地笑了笑,他一边搓洗着自己结实的身体,一边看了看刘言的侧影。装什么文雅,你不过是没有那嗥嗥喊叫的性活力罢了。
但他自己也不愿喊叫——虽然他常常止不住在内心跟着嗥嗥喊,体会着那种使整个身心震撼的快感——他要保持自己的形象,不愿那边有哪位女性听出自己,也不愿和小伙子们沦为一格。他有他的身份。
眼前是一群男人裸浴的图画,他克制住不愿观看同性裸体的心理,观看起来。
杜正光是粗壮的——上下一般粗,肚腹已被脂肪胀起,胸上有一小片浅浅的黑毛,像可爱的狗熊。智彬一切都很匀称,中等的身高,中等的肥瘦,没什么特征,皮肤不好,是不是从小营养不良?肖建瘦高,皮肤黑,四肢细长,胸上排出肋巴骨,腰背有些弓,要说不好看,可是他紧绷的皮肉,快速的动作和嗥嗥的喊叫,让你感到他的生命力——他才二十多岁。小伙子整日被性饥渴灼烧着吧,要不这么瘦?对刘言,他只是克制住生理上的厌恶扫了一眼,正好扫过他下半身。他闭上眼不想看,恶心,眼前隐约晃动着一只黑色的大蜘蛛。
他目光恍惚地观看着整个澡堂,那成群喊叫的小伙子在眼前展开了一幅生气勃勃的画面。水像雨一样飞溅着,有力的胳膊,健美的腿,闪闪发亮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