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天堂-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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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定要让大叔活过来。可是,大叔的心跳已经十分微弱,情况危急。我也顺便检查了大叔的麻风症状,腋窝、脚掌、背部等处已经深度溃烂,臭气逼人。如果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身上溃烂成这样,躺在硬硬的炕上,会喊叫个不停,光疼都会疼死的。而麻风病人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知道疼和痒了。大叔的麻风病原本已经到了晚期,大湾麻风院里病情最坏的那些病人也比他强许多,活着已算奇迹,再加上老伴自杀,悲伤过度,身体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了,能否救活他,我的信心大减。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的动作尽可能缓慢,富有耐心,而这是做给蝴蝶看的。她一直跪在我旁边,两个大眼睛又好奇又哀伤地盯着我手上的每一个动作。而小天鹅,蹲在我的另一侧,无声地倚在我身上,还紧紧地捂着鼻子和嘴。我感叹,我杜仲,现在多么像两个女儿的父亲呀!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姐姐懵懂,妹妹单纯!我分不清,上帝这是在惩罚我还是在奖赏我?反正,我觉得,我的命运实在太奇妙了,这些天,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不过,接下来,估计一切都会平静下来,我将会平平静静地做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的两个孩子很有可能还会给我生下一大堆孩子!到那时候,我真的就成国君了,成一国之君了!等我磨蹭够了,也幻想够了,才缓缓取下听诊器,蝴蝶立即哭出声来,问:“大哥,我爸不会死吧?”我答:“不会的,你放心!”我从药箱里翻找出一些药片,无非是氨苯砜阿斯匹林之类,给大叔喂进之后,我们又用温水给大叔擦洗了身子,我不嫌脏不嫌累的样子,一定让蝴蝶很受感动,蝴蝶一直泪汪汪的。而我心里想的是,让大叔走得干净些吧。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蝴蝶谷(2)
“看蝴蝶去,看蝴蝶去!”小天鹅没忘记蝴蝶的许诺,拉着她要去看蝴蝶。我说:“你们两个去吧,我留下守着大叔。”小天鹅不依,非常固执地要我同去。于是我和蝴蝶各抓着小天鹅的一只手,向真正的蝴蝶谷走去。在林子里走了好大工夫,开始上山,穿过半山腰一大片刺槐林到了向阳的那一面山坡上时,突然感到气流暖融融的,山风比刚才小多了。蝴蝶指了指坡下,说:“看那个小湖。”我们一齐看去,看见了那个半圆的明晃晃的小湖,在阳光下像几十只天鹅拥卧在一起,没有波纹,也没有响动。向小湖走去时眼前飞过一个黑黑的东西,在阳光下,折射出几许绿光。它落在不远处的一棵针叶松的树干上了,翅膀黑黑的,仔细看时才发现不是纯黑。小天鹅蹑着脚走过去,慢慢伸出手,正要捉它,它却一闪一闪地飞远了,翅膀忽然发黑,忽然又泛绿。小天鹅仰头看着飞远的蝴蝶,微微嘟着嘴。“嫂子,快走,小湖边多得是。”蝴蝶说。蝴蝶拉着小天鹅跑下去了,我不急不忙地跟在后面。
小湖越来越近了,小湖其实更像一个小潭,有半亩地那么大,形状像一个女子的脚印。湖水被四周的浓荫映得碧绿碧绿,靠得更近时又有些淡紫。湖面上漂着几朵红莲,颜色很像草莓。我禁不住想,这个小湖,它安静的水面和水面上的几朵红莲,多像一个离群索居又心不在焉的尼姑的模样呀!蝴蝶向我招手说:“大哥,快来看。”
顺着蝴蝶的手指,我看见湖边漂着一层东西,是蝴蝶的翅膀,不算是黑,也不算是绿,黑中有绿,边上泛着金属的光泽。密密麻麻的翅膀,像花瓣一样漂在水面上,我蹲下身,揪出一只,看了看,再揪出一只,不明白,为什么全是一模一样的翅膀,却没有身子?这些蝴蝶是怎么落到水里的?为什么没有身子而只有翅膀?小天鹅也低头看着手中的蝶翅,有些发呆。这时,一只蝴蝶正慢慢从空中降下来,打算落在水面上。我们三个人都看到了,都屏住气,盯着它。还是一模一样的黑蝴蝶,身躯硕大,翅膀展开,与阳光形成一种折射关系时,就泛出孔雀绿的光泽,还有一些或金或银的金属光泽。它落在水面上是要洗澡吗?是因为空气里太热,受不了水的诱惑?它试探了两下,果然落在水面上了,身后立即荡出一片波纹,扇形的波纹,它好像真在游泳!小天鹅和蝴蝶二人,连气都不敢出了,看呆了。我侧着头从低低的水面上看过去,发现蝴蝶比实际上大了许多,翅膀上的孔雀绿也更显眼了,超过了黑。紧接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水面上的蝴蝶突然要飞起来,很勉强地飞离了水面,离开水面不足半尺它又掉下来了,掉下来之后,姿势与刚才却完全不同了,头朝下,翅膀摇摆着,似乎变了个姿势,在仰泳!其实是在苦苦挣扎!我们睁大眼睛看着它,等它翻过身。可是,它的翅膀完全被濡湿了,翅膀已经变成它的负担了。它身后的扇形波纹也消失了。我觉得这实在太奇怪了,没看到任何外力,落在水面上不到一分钟,就迅速死去了。水面上的那一层翅膀,很可能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不过,眼前的这个大蝴蝶是有头有尾有身子的,而水面上的那些翅膀,怎么就只剩下了翅膀呢?我问蝴蝶,蝴蝶说:“我也不知道!”
我一直没搞清蝴蝶落在水面上立即死掉的原因。但是,我也发现,蝴蝶谷里,这种奇特的蝴蝶并没有因此减少。我特意考察过,这种蝴蝶,只有小湖上方这个温暖的小谷地里才有,其活动范围充其量大概只有1000平方米。我把它们叫“孔雀蝶”。
看完蝴蝶,蝴蝶和小天鹅去林子里换了衣服,蝴蝶穿着戏服,小天鹅穿着野麻织成的白色长裙,两个人摇身一变,都像天仙一样漂亮。
我们就急忙回去了,我们心里牵挂着大叔,尤其是我,真担心大叔已经走掉了。还好,大叔仍然安静地躺着,原先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但是,大叔的脸色似乎比先前亮了些。我坐下来给他号脉,脉象似乎有变化,比先前有力了,但也比先前浮了。蝴蝶在一旁叫着“爸爸,爸爸!”大叔果然听见了,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首先看见了我,目光迅速一亮,又迅速暗下去了,然后吃力地说:“你来了——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我说:“大叔,等你病好了,咱们一齐走。”我说不清他是不是笑了一下,可能是想笑但没有笑的气力,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我不行了——”蝴蝶急忙喊:“爸爸,爸爸!”大叔闭上的眼睛又睁了一下,算是勉强看了我一眼,说:“让蝴蝶,让蝴蝶——”这是大叔说出的最后三个字,这之后大叔就完全昏迷了,而且开始只吸气不呼气,瞳孔也渐渐散开了。整个下午,大叔都处在弥留之际,天黑前终于咽气了。蝴蝶哭得死去活来,小天鹅同样哭得死去活来。看上去真的像姐妹二人了。
当晚,我们三个坐在柔软的干草上,为大叔守夜,我在中间,小天鹅在右,蝴蝶在左,大多数时候,两个人不是靠在我身上,就是躺在我怀里。大叔头前面点着一盏羊油灯,放着尖尖的一碗黄米干饭,时不时有苍蝇落在上面。大叔下葬前灯是不能灭的,我们守夜的一大任务,便是不让羊油灯灭掉,灯灭了,大叔到了那一世眼睛就是瞎的,就看不见近在眼前的黄米干饭。
可是,小天鹅和蝴蝶毕竟是孩子,后来都睡着了,左一个右一个,一个枕着我的左腿,一个枕着我的右腿。我腿子再酸也定定坐着,拨拨羊油灯的捻子,赶赶两张脸上的蚊子,毫不怕羞地研究着两个人的身体,从高处看到低处,再从低处看到高处,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成一个国君了——两个人给我生一大堆孩子,孩子又生下了更多更多的孩子,不就是一个十足的国君吗?我不就是一个开国皇帝吗?小天鹅不就是东宫吗?蝴蝶不就是西宫吗?任何一个国家不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吗?这当然是个笑话,但不见得就没有一点当真的成分。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当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那样的大森林里,坐在那样一个20多年都没被外界发现的世外桃源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想像自己有可能再待20多年,20多年之后,还会有20多年,甚至300多年,永远不被外人知道,永远是一个独立王国!你想一想,这种幻想里,有没有一点认真的成分?我甚至想,到时候可以给我父亲杜益三追认个“皇太极”,但是这个想法一出来,就遇到了麻烦,因为我相信,父亲一定会“诚惶诚恐”,一定会“坚辞不受”,父亲一定会首先要求,给我的爷爷、奶奶和伯父以合适的位置,这样难得的“名誉”,他自己怎么可能独自享用呢?你看看,想到这一层时,我已经搞不清这个幻想里到底有几分玩笑几分认真了!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名誉
“‘名誉’这个词,你父亲常说吗?”我又有机会打断杜仲了。始终在阅读这本书的亲爱的读者朋友,请原谅作者再一次站了出来。
名誉,出息,这两个词,是父亲的口头禅。父亲每次讲完那个故事,就要发一通关于“名誉”和“出息”的议论。当然,每次都是那几句话:“一个家庭,一天之内被斩尽杀绝了,这个家庭的名誉也就丧失殆尽了,这个家庭,如果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不能不考虑‘恢复名誉’的问题,怎么恢复?时代不同了,天下太平了,新的时代用足以消化钢铁般的肠胃把旧时代的恩恩怨怨消化干净了,作为这个时代里的家庭和个人该怎么办?可以肯定,报仇这种方式是不能用了,把牙打掉往肚子里咽,只能这样了!但是,你们并不是没事可做,你们想一想,你们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提出来之后,父亲就很自然地引出了另一个词,就是“出息”!父亲对“出息”的解释,比对“名誉”的解释简单明了:“将来,你们一个个出息了,咱们家的名誉自然就恢复了,不用一兵一卒就恢复了!是不是?”最后这三个字,父亲是一定不会省略的,在我的印象中,这三个字总是浸满口水,有些含混不清,有些悲喜交加,就像八股文里面固定的自鸣得意、明知故问式的反问。这种时候我总是很紧张,头皮会突然一麻,因为,终于盼到头了,同时又最担心,怕父亲话锋一转,还有一大堆话。所以,“头皮一麻”,是一颗还没有滚出来的眼泪,是一声还没有喊出口的惊喜,是一丝预先到来的眩晕。如果父亲话锋一转,又开始唠叨了,那么,头皮发麻就只是灾难的开始,还有底下,还有洪水!上下加起来应该是“上麻下蹿”了!
不过,这种时候我总是隐隐有种快感,好像我终于有办法、有能力制裁父亲了。你可以想像,当我的脚底下聚着一汪冒着热气的尿液时,父亲和母亲会是什么心情?当尿液映黄了父亲和母亲的脸,当母亲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盯住父亲时,当父亲的声音里颤音越来越多时,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力量的!我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他们,教训了他们!我还会进一步推想,自然地得出另一个结论,必要的时候,我还可以用死,给他们以致命一击!我不用子弹,不用刀枪,我用死,用自己的死。我死了,他们会是什么样子!这样的想像会令我快乐,会让我禁不住大笑不止。
我有个至今也说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