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2-北京爷们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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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狼骚儿笑得前仰后合,他向每一个路过的同学讲解刚才的事件。而我则整节课都没说话,大庆一屁股屎的情景叫人恶心,而他张口求饶的德行则让人想再揍他一顿。整节课我都是神不守舍的,有股沸腾的血液一直在周身游走,我的指尖再次感到了震颤。
第一部分粘一屁股屎(3)
下午放学时,我们在学校门口竟又碰上了大庆。他已经换了身衣裳,额头上起了个大包,眼眶和嘴唇肿成了一片丘陵。他站在那儿,左眼泪光闪闪,稍微活动一下脑袋,鹅黄色的眼屎便一层层地往睫毛上糊。二头和我们对望一眼,他率先走过去:“要不是你们六个打我一个,我是不会找我哥的,你要是不服,咱们胡同里单练。”说着他把书包扔给了我们。
大庆一把将他拉住:“兄弟,我可真不是那个意思,谁知道你是大头的弟弟呀。”他又拿出盒烟,一下塞到二头手里。“我是跟你赔不是来啦。”
山林在我身边“呸”了一口。
大庆装没听见,他接着跟二头说道:“兄弟,今天实在对不起了,你要是没解恨,再打哥哥一顿都行。”
二头无奈地砸砸嘴:“我就是看你领操不顺眼。”
大庆单指一挑,似乎下了多大决心:“你放心!明儿我就让他们干,走,我请你们喝汽水儿。”
“算了,算了。”二头推辞着,他有点儿脸红了。
“走吧,就喝瓶汽水儿,东边的商店新来北冰洋了,玻璃瓶的新包装,特少见。”大庆拉住他不撒手,他扭脸向我们说道:“小哥儿几个一块儿去吧,以后咱们都是好兄弟,大家有事就支应一声,没问题。”
二头被他拽着走,我们也只好在后面跟着。山林瞧了狼骚儿一眼:“这就是师长的儿子?”
狼骚儿很认真地回答:“他爸爸是师级干部,不信你问去。听说人家住三居室的楼房呢,家里有的是钱。”
山林把窝了沿儿的军帽拉到眉骨上:“以后让丫给咱们进贡帽子。”
此后大庆成了我们的后勤部长,不是送烟就是请客,还能搞到国外的画报呢。有一回他真找来一顶呢子贝雷帽送给二头,二头端详了许久:“好象是《渡江侦察记》里国民党兵的帽子。”
“得了吧你,文化大革命前我爸爸带的帽子。”大庆特兴奋:“那时候他是中尉,两个豆呢。”
“什么两个豆?”二头不大明白。
“真不知道?”大庆惊讶得瞪圆了眼。
“知道还问你?”山林一把将帽子抢过来,斜扣在头上。他戴着帽子在我们面前转了几圈儿,那样子跟猫头鹰(电影《桥》里的一个人物)似的。
大庆扫兴地叹了口气:“你们不是院里长大的,那是军衔。”
“不就是一毛二吗?谁不知道似的。两毛三是上校,党卫军的才值钱呢。”我挖苦着他。
大庆使劲拍了下大腿:“我爷爷就是上校,可惜他死了。有机会你们见见我姐姐,听我爸说她跟我爷爷长得特像。”
“你姐姐喇不喇?”山林突然问了一句,我们和大庆一时都没搞清这句话的意思,大庆琢磨了半天也没说什么。
第一部分粘一屁股屎(4)
不久班主任单独找我谈了一次话,我班干部的身份就给取消了。老师说我的成绩不理想,期中考试只考了第二。
“张东,知道你这回考试的成绩吗?”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
“挺好的。”我装傻。
“你就没想过还能考得更好吗?”其实班主任是个挺慈祥的半大老太太,她对我是又恨又喜欢。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能好到哪儿去?”
“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拿什么都不当回事。”班主任痛惜地摇摇头。“前几次测验你都是第一名,这次你是第二名,成绩为什么下降?”
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我心里挺窝囊的,班里的第一名是个叫精卫的小丫头,平时看不出什么来,却聪明透顶。我们私下在成绩上较劲,却谁都不愿意明说。“时也,运也,命也!”这句话跟从我嘴里溜出来似的。
“什么?什么?”老师没听清楚,她睁大了眼睛问。
“学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呗。”我眼睛望着窗外,脑子里全是空白。一只小家雀站在窗台上“嘣嘣嘣”地啄着玻璃,它似乎想飞进来,两条腿跟装了弹簧似的蹦来蹦去,它歪着小脑袋不住地向我看,神态特别可爱。
“要说聪明你是班里最聪明的,可你根本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看来我得找你家长谈一次。”班主任说起这话来异常严厉,最后竟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劲儿了。
“我,我怎么了?”我给气笑了,没听说过考第二名是请家长的理由。
“怎么了?怎么了你还不清楚?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老跟他们混在一起早晚得把你毁了。前一阵子你们还敢打高年级的学生,这样下去还了得?”班主任面目通红,嘴唇颤抖。她的手向指着外面,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顺着她的手望去,小鸟已经给她吓跑了,窗外是淡淡青天,操场中上体育课的高年级学生正在踢足球。“他们?您说的是谁呀?”我壮着胆子问她。
“山林、二头他们,跟他们在一块儿你能学到什么?”老师无奈地摇头。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老老实实的说。
老师叹口气,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从小就在一起,可这并不能成为不学好的理由。按你的成绩将来是要考大学的,他们呢?他们——”班主任歪着头想了想措辞。“他们将来的事就不说了,最近我收到了不少家长、同学反应的意见。”她指了指自己的抽屉。“他们在外面成帮结伙地打架,连高年级的同学都敢打,还到别的学校截女生。我担心这里面也有你的事。”
我使劲梗了下脖子,打架常有,截女生的事不清楚。“谁说的?”
“谁说的你别管。”班主任瞪了我一眼。
“有人就是爱扎针儿,没劲。”我小声嘀咕,眼珠子一个劲地往上翻。
“呵!你还挺不服气?什么叫扎针儿?那是向老师反应问题。”班主任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豁出去了,反正脸已经撕破了:“保证是大院里的孩子打的小报告,当官的毛病还遗传吗?”
班主任被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儿,她揍我的心都有了,手指哆哆嗦嗦地没地方搁:“你脑袋里尽是些什么东西?明天把你父亲请来,学习委员先让精卫代理。”我转身就走。“站住。”班主任大声喝着,她走到我身后:“我这是为了你好,将来你长大了就会感谢我了,现在的社会风气太乱。你是要考大学的,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成为有作为的人,看看你们家那片排子房,有出息的都是考大学考走的,总共才几个?可考走了人家就不回来,这是为什么你得好好想想。”
“有没有作为管什么用?”我转身问她。
“年纪轻轻怎么学会玩世不恭了?”班主任的调门又提了起来。
第一部分扬名立腕儿(1)
到初二时我们仗着大头的淫威和小哥儿几个的不懈努力,在初中部呼风唤雨了。那时学校里形成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同学见了我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主动点头,毕业后班主任听说这事后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第二学期,狼骚儿突然变得阔绰起来,隔三差五地请客吃饭,十块把块的从不皱眉。这小子还把我们的烟给承包了,那时年轻人常抽的烟是凤凰和友谊,叼着凤凰烟在街上溜达,就跟近几年揣着万宝路在女朋友面前显白似的。再后来他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块板儿砖(国内最早的录音机)。
有一次他特神秘地把我们集中在附近工地的水泥管子里。“你要拉屎也得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吧?”二头看看水泥管子附近的一滩滩大便痛苦地说。我也特不满意:“有陪绑的,还有陪拉的哪?你恶心不恶心?”狼骚儿神秘地拍了下自己的书包。“给你们弄点新鲜的看。”
“你也有新鲜的?”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狗东西上回在这儿拣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还腆着脸的给我看呢。你呀!顶多弄两本手抄本,《少女的回忆》我早就看了,你要拿不出新鲜的可不行。”
“这回可是好东西,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弄来吗?”说着狼骚儿摆好板儿砖,从口袋里套出一盒磁带。“瞅瞅,邓丽君。”我们几互相看了一眼,磁带上的字是手写的,一看就知道是翻录的。二头疑惑地说道:“邓丽君唱的不都是黄歌吗?”山林腮帮子上的肉洞抖了一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黄不黄的,听听再说。”
磁带效果不好,刺刺拉拉的,我们只好挨个把板儿砖举在耳朵旁边听。那是邓丽君早期的几首歌,什么《夜来香》、《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几首已经忘了。
邓丽君是那个时代的魔女,她用女人特有的雌性特征折服了所有男人,大老爷们儿和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大多是从她的声音里才清楚女人的真正含义。
当邓丽君柔美似水的声音第一次叩响我们心弦的时候,我竟觉得世界的另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于是紧张得满脸肿胀,手心全是汗。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顽强地从破磁带里钻出来,像无数根绣花针,不时地刺穿着我的脚心,我竟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幽怨而略带凄凉的旋律,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那温柔的感觉叫人难以形容。那时我不自觉地想起了精卫。
其实刚上初二时,我和精卫的冷战就开始了,别人的早恋不过是小儿科的玩笑,可轮到我们时,我俩却把它演绎成了另一种惊心动魄。
自从我们分手后,就像盖房缺了根主梁,我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整个架起来。可笑的是我老人家屡建屡塌,屡塌屡建,就是不死心。
精卫和我是初中的同桌,后来第一次听到《同桌的你》时,眼泪差点流下来。当年她是个快乐的女孩,脸上总浮现着天然的笑容,皮肤黝黑而光滑似锦,两个浅浅的棕黑色酒窝嵌在油滑发亮的皮肤上,别提多动人了。精卫是天生的尤物,她总能成为人们视线的中心,那苗条的身材、欢快的步履,明媚得像阳光般的微笑,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荡漾。更让我气恼的是,一旦我们相遇就会生出许多不愉快来,甚至反目成仇。
大约是初一时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让我们走队列,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我走着走着,一斜眼发现前排队列里,有两条黑油油的辫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它们随着队列的前进晃来晃去,马尾巴似的发梢活泼可爱,生机四射,又透着股倔强。我忽然对那两条长辫子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我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和这两条辫子有某种联系,而心在那一刻突然不知所在了。两条辫子似乎拴住了我的目光,不知不觉中我走错了步点,连踩了好几脚前面同学的鞋后跟。体育老师怒气冲冲地踹了我屁股一脚:“看什么哪你?”
从此我的视线就再没有如此清晰而专注地凝视过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