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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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儿越飞越近,
渐渐地并作了一个。
梦与诗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老鸦
一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二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
雪色满空山,抬头忽见你!
我不知何故,心里很欢喜;
踏雪摘下来,夹在小书里;
还想做首诗,写我欢喜的道理。
不料此理狠难写,抽出笔来还搁起。
1917
四月二十五夜
吹了灯儿,卷开窗幕,放进月光满地。
对着这般月色,教我要睡也如何睡!
我待要起来遮着窗儿,推出月光,又觉得有点对他月亮儿不起。
我终日里讲王充,仲长统,阿里士多德,爱比苦拉斯,……几乎全忘了我自己!
多谢你殷勤好月,提起我过来哀怨,过来情思。
我就千思万想,直到月落天明,也甘心愿意!
怕明朝,云密遮天,风狂打屋,何处能寻你!
1917
一颗遭劫的星
北京《国民公报》响应新思潮最早,遭忌也最深。今年十一月被封,主笔孙几伊君被捕。十二月四日判决,孙君定监禁十四个月的罪。我为这事做这诗。
热极了!
更没有一点风!
那又轻又细的马缨花须
动也不动一动!
好容易一颗大星出来;
我们知道夜凉将到了:——
仍旧是热,仍旧没有风,
只是我们心里不烦躁了。
忽然一大块黑云
把那颗清凉光明的星围住;
那块云越积越大,
那颗星再也冲不出去!
乌云越积越大,
遮尽了一天的明霞;
一阵风来,
拳头大的雨点淋漓打下!
大雨过后,
满天的星都放光了。
那颗大星欢迎着他们,
大家齐说“世界更清凉了!”
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十七日
(选自《尝试集》)
一念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圆;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
道线;
我笑你一秒钟行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
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千万
转!
(选自《新文学大系·诗集》)
十一月二十四夜
老槐树的影子
在月光的地上微晃;
枣树上还有几个干叶,
时时做出一种没气力的声响。
西山的秋色几回招我,
不幸我被我的病拖住了。
现在他们说我快要好了,
那幽艳的秋天早已过去了。
1920
希望
我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
希望开花好。
一日望三回,
望到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
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
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
祝汝满盆花!
1921
秘魔崖月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的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1923
也是微云
也是微云,
也是微云过后月光明。
只不见去年得游伴,
也没有当日的心情。
不愿勾起相思,
不敢出门看月。
偏偏月进窗来,
害我相思一夜。
1925
十月九夜在西山
许久没有看见星儿这么大,
也没有觉得他们离我这么近。
秋风吹过山坡上七八棵白杨,
在满天星光里做出雨声一阵。
1931
从纽约省会(Albany)回纽约市
四百里的赫贞江,
从容的流下纽约湾,
恰像我的少年岁月,
一去了永不回还。
这江上曾有我的诗,
我的梦,我的工作,我的爱。
毁灭了的似绿水长流。
留住了的似青山还在。
1938
寄给在北平的一个朋友
藏晖先生昨夜作一梦,
梦见苦雨奄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
飘萧医仗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大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醒来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1938
无题
电报尾上他加了一个字,
我看了百分高兴。
树枝都像在跟着我发疯。
冻风吹来,我也不觉冷。
风呵,你尽管吹!
枯叶呵,你飞一个痛快!
我要细细的想想他,
因为他那个字是「爱」!
1941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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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续冬诗选
胡续冬(1974… ),1999年考上北大中文系博士,主编诗刊《偏移》。
宿舍一角 胡闹 小诊所 出国 周末,在大街上 川籍学人某某 防弹爱情 到哪里能买到两斤毛豆 暴雨中的乡间公路 亚细亚的孤儿 水边书 太太留客 关关抓阄
宿舍一角
我新买的音箱里有一个会按摩的女鬼
在夜深人静的倾听中她向我索要服务费
这些从书市上窃来的书竟摆出了一张张主子的脸
等着从我身上爬出一条安达卢西亚狗去把它们一一亲舔
一个在吉它上闲逛的朋友给我留了张字条
“希望你向《诗经》学习,把晦涩的语言象阑尾一样割掉”
漫长的学生生涯时时要宣判我的性无能
而抽屉里的一张黄色小扑克常挺身出来作辩护人
木鱼、经幡、圣经和印度香
它们总爱带我去我投错胎的地方
夏士莲、圣罗兰还有小小一瓶雅诗兰黛
这些离奇的名字构成了我女友心中的重重阴霾
一根香烟就可以把我收买
一瓶烧酒就可以把我出卖
没有谁注意到我那黑色的蝴蝶标本
直到它复活成为星斑恍惚的黄昏
两盏台灯的光让我看到了两个影子
它们在我写作的时候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异乡的开水泡不开家乡的茶
到了肠胃里更会吹出感时伤怀的小唢呐
钻过了玻璃窗的秋风也钻进了我的骨头
从我这平静的角落生活里终将喷出愤怒的石油。
97·10·25
胡 闹
整整一夜,这个狡猾的纸团
始终没有发出传说中的老鼠
绝望的叫喊。我从一个球迷的梦里
偷学到了罗纳尔多的脚法,又从
他上铺的武侠呼噜中叼走了
一个武林高手七成的内功,而这一夜
或者说这颠倒的世界中残缺的一页
仍未能记下我辉煌的一笔——
只须那么一下,当我骑士般的利爪
从任人亵玩的肉垫上张开,象
我的枕头——《铁皮鼓》里受尽嬉弄的小奥斯卡
尖厉的嘶叫,将老鼠的心脏
象肮脏的玻璃一样弄碎,我眼中
刹那间汇聚的老虎的金黄就足以
让酷爱博尔赫斯的主人给我足够的尊严
象对待他的女朋友一样。只须那么一下——
迷宫般的夏夜。等待奇迹的宿舍。
我吞食了主人那么多的诗歌,也不能
在这沙沙有韵的纸团读到
一只老鼠的变形记:那上面
是否碰巧印刷着让我永世沦为宠物
的咒语?事已至此。那些低等的物种
蚊子、苍蝇,躲在角落里嗡嗡讪笑
象是看见了人们把我改变命运的辛劳
斥责为不解人意的上蹿下跳。纸团
还在我的脚下作响,越来越
失去耐心的我开始从里面听到
天亮后主人那不无轻蔑的招唤——“胡闹!”
和我一如既往的愤怒的回答——“呜喵!”
(献给我的爱猫胡闹)
98/7/31
小 诊 所
崔义君的小诊所隐秘地夹在服装街
和饮食街的结合部,象腋臭一样
散发着从温饱到小康的小跑运动分泌出的
难言的气息。污渍斑斑的塑料门帘
掩不住小城市的苍蝇爱看热闹
的劣根性,它们交头接耳,在弃物桶上
议论着重庆发廊妹的白带之谜,并把起因
推溯到扎在黄陂老板身上的那针“淋必治”
是否过期。我未来的姐夫崔义君
发家致富的香烟薰细了曾在医学院里
终日昏睡的双眼,疏松的笑脸象是
过早烤熟的面包,从中可以闻到
美味的而立之年应有的配方:只需把
大厨福柯的知识加权力改换为本地出产的
学历和人际关系。“而这十平米的中西医结合
曾为我市的繁荣挽救过多少积劳成疾
的小业主,多少晚节难保的老干部。”
今年夏天,久咳不止的我也曾一度来此
接受崔义君鸡同鸭讲的诊治。透过
输液瓶里夏瑜那液态的人血馒头,
我看见门口“华佗再世”的招牌附近
愤世嫉俗的肉铺掌柜正在等待编织匠和卖枣人
的到来,而下岗的弗拉基米尔和前劳改犯
爱斯特拉岗,又已在电线杆下枯坐了一天。
98.9
出国
报班、考G、护照、签证,象
经历了十月怀胎,他向命运的子宫
射入的英语,终于发育成一张机票
在盛夏时节呱呱坠地。而此时
他突然变得象一个不愿承担责任
的父亲,捏着这张天堂通行证
不知如何处理:他预感到那枚
被改变生活的愿望压破了外壳的
厌世的核弹,即将在一夜失眠之后
轰然引爆。他甚至已经听到
多年淤积的烦闷象灾祸之前
恐慌的鼠群,正沿着血管内壁
不安地跑动。务必让它们
保持镇定!他冲进浴室
象防暴警察举起高压水枪,他将
淋浴喷头对准了正在向大脑
请愿游行的心脏。他狠狠地
搓着皮肤上几块失恋的阴影
如果孤独能够象垢甲一样渺小
一点一点从擦澡巾下掉落,他兴许
会及时结束这场灵魂对肉体
的内战。而事实上当水逐渐变冷
他却开始无休止地出汗,他不得不
一直重复着搓洗的动作,直到浴缸
泛滥成“新东方”单词书上的苏必利尔湖
周末,大街上
周末,大街上挤满了乔装打扮的
老女人。小叮当一眼就看穿了
藏在她们肾上腺里的盗版VCD:
好莱坞的激素驱动着她们
汉语版的大腿,由解霸五
控制的风骚有节奏地吐露出
黑心财和肉心肝。满街的老女人
一齐开动她们超频了的欲望主机,
要删除街头的民工和新人类。
小叮当目睹她们随手从香蕉里
剥出了伟哥,把黄色丢弃一地。
周末,病中的小玲珑思念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她掐指一算
水果摊前的小叮当正在分心。
她对着怒容满面的镜子哈了口
扎里扎沙的热气:小叮当的胳肢窝
一阵奇痒,迅速关掉了老女人的脸上
正由大片向毛片过渡的视屏。
他一粒接一粒,掂量着
温暖的栗子里家庭的糖份,而
老女人们也纷纷骑上带套的手机、
扬(羊)鞭远去。在小叮当和小玲珑
相隔的几百米周末里,重新挤满了
民工和新人类,以及其他的犯罪。
川籍学人某某
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
他想打人,他想
在BBS上乱贴东西。
“狗啃的学术渣滓!”
同乡教授的三卷本狠书
砸得他的自尊心直喊先人。
放松。放松。丢下
这些鸡零狗碎的本体
散一次学院派的步。
象当年从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