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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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对她是一种累
悲伤对她是一种醉
她的身体适合做各种运动:仰卧起坐、引体向上
她敲门的动作总是害羞但不迟疑
我曾试图成为她的第二任房东
当我们谈到钱时,她就甩手离去
她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但这次她说她是认真的
去年秋天她曾哭过一次
今年春天她又哭了——
连季节都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她却在新鲜的风中无所事事
2000、3
寂寞的人大叫三声
寂寞人的晚餐并不快活
他对着刀叉说话,对着食物说话
他听到的回音
对他是一种蔑视
寂寞的人住在一楼
寂寞人的身高就是他的海拔高度
他一生都没能登上二楼去挽留他的妻子
臭娘们儿!
他宁愿与流言蜚语为伍
寂寞人的四肢美丽修长
他的嗓子已冰冻三尺
寂寞的人大叫了三声
就叫醒了三米外的恐怖
作一个乡绅安度晚年
乡下的母亲带来了对记忆的
修补——村庄已涨破了公路,
桑园已改成了公墓,村长曾三易其主,
你的小学同学栗文,他如今是大队支书。
九丽刚刚生完二胎,祥仲去了福建一带,
王才听说在新疆出事了,村里最傻的傻子,
在三年前死于交通事故……
坐在城市暗淡的星光下,一个
胸怀大志的诗人浮想联翩——
在鱼塘的东岸建一所宅院,古旧的藏书
将四壁装点。朋友来了有好酒,邻居来了
有好烟。东家娶亲,要去要去;西家添丁,
恭喜恭喜;和乡长不是外人,对县长
要讲点客气。
常诵三坟五典,偶著妙手辞章。
同乡后学要提携,山中隐士常往谈。
糟糠老妻不下堂,使唤丫头勤慰勉。
东家长,
西家短,
作一个快乐乡绅安度晚年!
日不变
一个七十多岁的人 仍在怀念童年
“就像在眼前呀,一眨眼……”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走的。
我想 时间应该是这样走的:
走了一天,和走了一月,和走了一年
基本上是一样的
能区别的 只是日出、日中、日落
日不变
童年也就不变。
因此 一个人总怀念他的童年
一个七十多岁的人
仍然活在他的童年,越老 童年越清晰
“童年就是一个人的一生呀!”
一旦开始,
他便结束了。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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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运燮诗选
杜运燮(1918… ),出版的诗集有《诗四十首》(1946)、《晚稻集》(1988)、《你是我爱的第一个》(1993)等。
赠友 盲人 追物价的人 被遗弃在路旁的死老总 Narcissus 善诉苦者 秋夜 山
赠友
我有眼泪给别人,但不愿
为自己痛哭;我没有使自己
适合于这世界,也没有美丽的
自辟的国土,就只好永远
渴望:为希望而生;在希望里
死去,终于承认了不知道
生命;接受了它又挥霍掉,
只是历史的工具,长路上的
一粒沙,所以拼命摆脱
那黑影,而他们因此讥笑我;
这就选择了寂寞,热闹的寂寞,
用笑声骗自己,飘浮在庸俗
生活的涡流里,而渐渐,我就说,
我是个庸俗主义者,无心痛哭。
盲人
只有我,能欣赏人类的脚步,
那无止尽的,如时间一般的匆促,
问他们往哪儿走,说就在前面,
而没有地方不听见脚步在踌躇。
成为盲人或竟是一种幸福;
在空虚与黑暗中行走不觉恐怖;
只有我,没有什么可以诱惑我,
量得出这空虚世界的尺度。
黑暗!这世界只有一个面目。
却也有人为这个面目痛哭!
只有我,能赏识手杖的智慧,
一步步为我敲出一片片乐土。
只有我,永远生活在他的恩惠里:
黑暗是我的光明,是我的路。
追物价的人
物价已是抗战的红人。
从前同我一样,用腿走,
现在不但有汽车,坐飞机,
还结识了不少要人,阔人,
他们都捧他,搂他,提拔他,
他的身体便如灰一般轻,
飞。但我得赶上他,不能落伍,
抗战是伟大的时代,不能落伍。
虽然我已经把温暖的家丢掉,
把好衣服厚衣服,把心爱的书丢掉,
还把妻子儿女的嫩肉丢掉,
但我还是太重,太重,走不动,
让物价在报纸上,陈列窗里,
统计家的笔下,随便嘲笑我。
啊,是我不行,我还存有太多的肉,
还有菜色的妻子儿女,她们也有肉,
还有重重补丁的破衣,它们也太重,
这些都应该丢掉。为了抗战,
为了抗战,我们都应该不落伍,
看看人家物价在飞,赶快迎头赶上,
即使是轻如鸿毛的死,
也不要计较,就是不要落伍。
1945
被遗弃在路旁的死老总
给我一个墓,
黑馒头般的墓,
平的也可以,
像个小菜圃,
或者象一堆粪土,
都可以,都可以,
只要有个墓,
只要不暴露
像一堆牛骨,
因为我怕狗,
从小就怕狗,
我怕痒,最怕痒
我母亲最清楚,
我怕狗舐我,
舐了满身起疙瘩,
眼睛红,想哭;
我怕看狗打架,
那声音实在太可怕,
尤其为一根骨头打架,
尖白的牙齿太可怕,
假如是一只拖着肉,
一只拉着骨,
血在中间眼泪般流,
那我就要立刻晕吐;
我害怕旷野,
只有风和草的旷野,
野兽四处觅食:
它们都不怕血,
都笑得蹊跷,
尤其要是喝了血;
它们也嚼骨头,
用更尖的牙齿,
比狗是更大的威胁;
我害怕黑鸟,
那公鸡一般大的鸟,
除在夜里树上吓人,
它们的凿子也尖得巧妙……
我怕,我怕,
风跑掉了,
落叶也跑了,
尘土也跑了,
树木正摇头挣扎,
也要拔腿而跑,
啊,给我一个墓,
随便几颗土,
随便几颗土。
Narcissus
一切是镜子,是水,
自己的影像就在眼前。
不要纠缠在眼睛的视觉里。
心灵的深处会为它绞痛,
流血;心灵的高处会为它
铺乌云,挡住幸福的阳光。
那就会有一片忧郁——
没有方向和希望,
没有上下,记忆的轰响串成
无尽的噪音……
于是一切混乱。
生命在混乱中枯萎,自己的
影像成为毒药,染成忧郁,
染成灰色,渐渐发霉、发臭……
但是,能看到镜里的丑相的,不妨
耸一耸肩,冷笑一声,对人间说:
“能忘记自己的有福了。”然后
搅浑了水,打破镜子。
1942年
善诉苦者
他曾读过够多的书,
帮助他发现不满足;
曾花过父亲够多的钱,
使他对物质享受念念
不忘,也曾参加过游行,
烧掉一层薄薄的热情,
使他对革命表示“冷静”。
后来又受弗洛伊德的洗礼,
对人对己总忘不了“自卑心理”;
又看过好莱坞“心理分析”的
影片,偷偷研究过犬儒主义,
对自己的姿态有绝大的信心,
嘲笑他成为鼓励他,劝告是愚蠢,
怜悯他只能引来更多的反怜悯。
母亲又给他足够的小聪明
装饰成“天才”,时时顾影自怜;
怨“阶级”“时代”不对,使他不幸,
竟也说得圆一套话使人捉摸不清,
他唯一的熟练技巧就是诉苦,
谈话中夹满受委曲的标点,
许多人还称赞他“很有风度”。
1948
秋
连鸽哨都发出成熟的音调,
过去了,那阵雨喧闹的夏季。
不再想那严峻的闷热的考验,
危险游泳中的细节回忆。
经历过春天萌芽的破土,
幼芽成长中的扭曲和受伤,
这些枝条在烈日下也狂热过,
差点在雨夜中迷失方向。
现在,平易的天空没有浮云,
山川明净,视野格外宽远;
智慧、感情都成熟的季节啊,
河水也像是来自更深处的源泉。
紊乱的气流经过发酵,
在山谷里酿成透明的好酒;
吹来的是第几阵秋意?醉人的香味
已把秋花秋叶深深染透。
街树也用红颜色暗示点什么,
自行车的车轮闪射着朝气;
塔吊的长臂在高空指向远方,
秋阳在上面扫描丰收的信息。
1979年秋
夜
今夜我忽然发现
树有另一种美丽:
它为我撑起一面
蓝色纯净的天空;
零乱的叶与叶中间,
争长着玲珑星子,
落叶的秃枝挑着
最圆最圆的金月。
叶片飘然飞下来,
仿佛远方的面孔,
一到地面发出“杀”,
我才听见絮语的风。
风从远处村里来,
带着质朴的羞涩;
狗伤风了,人多仇恨,
午群相偎着颤栗。
两只幽默的黑鸟,
不绝地学人打鼾,
忽然又大笑一声,
飞入朦胧的深山。
多少热心的小虫
以为我是个知音,
奏起所有的新曲,
悲观得令我伤心。
夜深了,心沉得深,
深处究竟比较冷,
压力大,心觉得疼,
想变做雄鸡大叫几声。
1944 印度
山
来自平原,而只好放弃平原,
植根于地球,却更想植根于云汉;
茫茫平原的升华,它幻梦的形象,
大家自豪有他,他却永远不满。
他向往的是高远变化万千的天空,
有无尽光热的太阳,博学含蓄的月亮,
笑眼的星群,生命力最丰富的风,
戴雪帽享受寂静冬日的安详。
还喜欢一些有音乐天才的流水,
挂一面瀑布,唱悦耳的质朴山歌;
或者孤独的古庙,招引善男信女俯跪,
有暮鼓晨钟单调地诉说某种饥饿,
或者一些怪人隐士,羡慕他,追随他,
欣赏人海的波涛起伏,却只能孤独地
生活,到夜里,梦着流水流着梦,
回到平原上唯一甜蜜的童年记忆。
他追求,所以不满足,所以更追求:
他没有桃花,没有牛羊、炊烟、村落;
可以鸟瞰,有更多空气,也有更多石头;
因为他只好离开他必需的,他永远寂寞。
1945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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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诗选
他和烤鸭
他和烤鸭
烤鸭蜷缩在盘了里
他蜷缩在酒店里
烤鸭摆在他面前
他摆在老板面前
烤鸭冥想着春江水暖
他冥想着南方温柔的妻子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
下着雪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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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含诗选
方含(1947… ),60年代末开始诗歌创作。
在路上 谣曲 印象 生日
在路上
从北京到绿色的吐鲁番
我带回一串葡萄
它是我的眼泪
紫的,绿色的
饱含着辛酸的泪水
从北京到吐鲁番
眼泪洒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蓝色的乌鲁木齐
我带回一束玫瑰
它是我的青春
火红的、甜蜜的
在少女的心房枯萎
从北京到乌鲁木齐
青春消逝在路上
从北京到金色的酒泉
我带回一只夜光杯
它是我的爱情
清澈的、晶莹的
闪烁着星星的眼睛
从北京到酒泉
爱情留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青色的拉萨
我带回一匹哈达
它是我的梦想
朴素的、洁白的
插着白鹤的翅膀
从北京到拉萨
梦想丢在了路上
从北京到白色的大理
我带回一捧孔雀石
它是我的忧伤
猩红的、碧绿的
沾满了血和泪
从北京到大理
忧伤抛到了路上
从北京到绿色的西双版纳
我带回一只蝴蝶
它是我的岁月
美丽的、干枯的
夹进了时间的书页
从北京到西双版纳
岁月消失在路上
1968
谣曲
我从天空慢慢地下降
梦轻盈地落在我的心上
姑娘,如果你去山里
请找到我的马儿
它是被光偷去的
我的影子
你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