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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新诗库-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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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我这泛着白光的日子里来
是凭着记忆吗?

而且,时间的粉状物正如此肆虐地
聚于这一刻,要照亮某一天的黄昏
当我们
还是那两枝相许的出墙梅
彼此,深深深深地,在嗅着对方



十一月六日

就索性将午餐那条鲟鱼里取出的热力用尽
她继续虚构大雪,和雪片上那种反光
那是疯人院额头上的反光吗?
深秋,北方,有人在默唱

北方的深秋啊
穿大红长袍的绿色理发师用热风吹着林荫

而空调机,这栋大楼的肺正欢快
正紧紧吸住窗外。
那片包裹着群星的蓝天不放

就索性让躲进毛线团里那点热气也散尽了
当披肩里的女高音
在窗外草坪中央婷立,在啊……啊个不

如此轻的一季,竟可以用脚尖来支撑
当女高音在唱着孤独……大雪……
一枚同样孤独的核也在内心踮着脚尖
转动……转动的疯人院
留下擦痕,在冰块上

而空调机,这栋大楼的肺正欢快,正紧紧吸住
你我。就索性……
就索性让北方升起,像你我,渐次
敞开自己落叶的漏斗吧。在这首诗里

树兀立,彼此克制……克制住
不让枯叶落到树影之外
当她身上那股难闻的药味雾一般笼罩
在树林对面,在大楼以西

相爱者倾科,更倾斜……在二十行以外
那锋利的喙彼此叼着
爱情──铁皮屋顶那张快要憋红的脸
在二十行之外,大雪
突然从天空那敞开的漏斗里落下……

虚构的……虚构的我发白,并不可避免地
陷入沙发的皮里感到恶心

我起身。我离开。我停止吃那条热气全无的鲟鱼



北方日记

我身上的那些自行车乃去掉了灵魂的
马群呢,在林荫道
人群离地,穿梭,像幽灵在飞……
雾。我们置身在彼此的雾里

伤口再度裂开却不想说话
“说,你说呀!”
六个指头中那多余的一个指着……

暖气片那排发亮的肋骨,亮得像死
当那群泪汪汪的老人
在我身上举着蜡蠋

当那群泪水老人用皮尺去量这个国家
我珍藏在日记里的国家……深井晃动
雾正弥漫。雾

像那不像的……
从里面领着我前往,前往

六个指头中那不存在的一个
在书写马群
沿着河岸不说话的马群驰过
天空……停止泛蓝的天空
大雁更像那不像的

“说,你说呀!”
我身上的那群女孩在问自己的伤口



时间的迷雾(组诗)

一 时间的迷雾


“我为你预定了一个座位,在明年春季,那个剧场
又为你预定了一句话,在后年夏天……
以及,一场风暴,两朵鲜花,和三个星空……”

星空装进大脑,大脑装进颅骨
颅骨埋在腰间,腰埋进手心,手捂住脸
用腰上的脂肪分泌泪水
而脸──尚未成形
在胚胎那迟钝而血腥的喉咙里

一句话正在传来的途中──
“我为你预定了……一切!”
在二十个指头所做的粘稠的梦里

我拿着六朵五年后的白云──
(是我同时向三个星空预定的……)
平静而耀眼地,在你身边那个座位上
用许多许多来不及破碎的雨点

对你讲述那场风暴,那场
冷冻在鱼群脊椎里的风暴──
(是我从太平洋最黑暗的深谷里预定的……)

以及,灾难后的,两朵鲜花,三个星空……

而这一切,也是我暗中为自己预定的……
从我吞下的那颗虫牙里
“有人向虚无投出了梦想的长矛……!”
──后年夏天的那句话正在传来的途中

二 悲哀

我的双亲已陷入衰老的皱纹而我的儿子尚未出生
他远远地站在我想像力的白光中
像另一种
光源。我的芽,嫩嫩的
提前吹来了幼树的气息:
“爸爸,妈妈……!”
当我推开大门,兴奋地大喊,在同一种
表情里,我们合用着

同一张嘴,同一条声带,同一种声音……
当我推开大门
在那株幼树根部悲哀的洞穴里

当我们用同一双手
接过两位老人手中
那包扎在绷带里的,我的黑色童年……

我的两只眼睛,两只眼睛,同时
迸出热泪……就像那
绷带上正在滲出的血水,在双亲手中

分不清是谁?在用谁的声带在喊同一句話
爸爸,妈妈……

我的儿子已陷入衰老的皱纹而我的双亲尚未出

三 许诺
──献给彩亦

我买下的那只桔子像一个祖国
放在手心
与之对应的,是一片小小的天空

在高高的免费的云缝里
城市,无边际的水泥山谷
人流像肉的洪水

我被撞击过两次吗?
连续地,钴蓝色的两次

但它并未落下,被皮靴踩烂
那只桔子仍停在空中原来的位置
当我被人流卷走

这只穿透着经过它的躯体的灯笼
晃动,却没有人发现
我,在街口,盯着
它投在斜坡上的影子……

我不想再挤回去,把手

放回它的下面,并将它取走
我想让它继续停在那里,永远……永远
我坚硬的牙床不分晝昼夜地质问着
这只燃烧的,燃烧的

桔子。以及,与之对应的我
整整三十年的忧郁之核,已吐在地上

四 此诗送给你

轻轻地,我掏,轻轻往外掏,这首诗,春天啊,这首诗
用舌头尖,小心又小心,用舌头尖
掏出坚硬的核,饮完核里的冰,再送给你

耐心地,从衣兜里……我继续往外掏,这首诗
忍不住……又再掏一遍……春天啊
吹去上面的灰,再送给你
这双寂寞的出血的手,和指头上的脏绷带

轻轻地,为什么这些树枝仍要吐出纤维和风?
轻轻地,挖,轻轻往外挖,埋在肉里
那个不绿的核,用舌头尖
在这张不够绿的纸片上,用舌头尖

使劲儿舔着我里面那个黑色的春天啊
在空白处,为什么那些纤维仍要吐出树叶和风?
在指尖上,送给你这首诗的最后一行:

“我在挖自己肉里埋得太深的绿树与星空……”



凤儿

今夜,我贪婪的凤儿是只狐狸
她爱我时,犹如夏季
香水洒过五遍,凤儿的头发轻盈若许
这别后的小手总是温软纤细
几日不见,竟如此芬芳迷离

此地是他乡,夏至也照样清风徐徐
这会儿,我见她饮下凉水。再往后
又点数颈项上的黑闱
入夜时,灯笼微胖,近在咫尺
我却想着盐和一群羊子

哦,有多少珠帘在这时幽闭
又有多少怨尤,在弄着一件单衣
夜和夜,如此不同。但凤儿的房间里
一种气息却熟悉另一种气息。这多像
满满一篮鲜梨,心怀柔玉,一只

又一只,我为她剩下果皮。就像她对我
重复一席温存的话语
但所有的话语都只是一句。在今夜
梨儿走遍周身。爱,展开
火红之躯,又在我心中布下了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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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诗选

郑敏(1920… ),出版的诗集有《诗集1942…1947》(1949)、《寻觅集》(1986)、《心象》(1991)、《早晨,我在雨里采花》(1991)和《郑敏诗选1979…1999》。

《早晨,我的雨里采花》:
卷一:金黄的稻束(1942…1947):怅怅 金黄的稻束 秘密 Fantasia 寂寞 树 舞蹈 小漆匠 村落的早春 池塘 荷花(观张大千氏画) Renoir少女的画像 白苍兰 永久的爱
卷二:心中的声音(未刊稿):心中的声音 当你看到和想到 每当我走过这条小径 你是幸运儿,荷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流血的令箭荷花 愤怒的马匹 开在五月的白蔷薇 童年 狭长的西窗
卷三:诗呵,我又找到了你(1979…1989):如有你在我身边 晓荷 假象 送别冬日 渴望:一只雄狮 成长 穿过波士顿雪郊 深秋的林地 成熟的寂寞 鸟影 根 对春阴的愤怒 破壳 和海的幽会 《戴项链的女人》 贝多芬的寻找
卷四:幽香的话(1989…1991):冬眠的树 莅临 遗忘 海底的石像 有什么能隔开 黎明 幽香的话 片刻 雨后的马鞍山 对自己的悼词 魔术师掌上的鸽子 早晨,我在雨里采花 发生在四月昏暗的黄昏 给M。L。罗森萨(Rosenthal)*的覆信
卷五:诗人与死:诗人与死(组诗十九首)
其它诗作:
1940…1949: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 人力车夫 来到 兽(一幅画) 雕刻者之歌 垂死的高卢人 一瞥
1980…2000:思与无(组诗)



卷一:金黄的稻束(1942…1947)

怅怅

我们俩同在一个阴影里,
抚着船栏儿说话,
这秋天的早风真冷!
一回我低头的当儿
仿佛觉得太阳摸我的脸,
呵,我的颊像溶了的雪,
我的心像热了的酒,
我抬头向你喊道:
不,我们俩同在一片阳光里了?
抚着船栏儿说话,
这秋天的太阳真暖!
为什么你只招着手儿微笑呢?
原来一个岸上,一个船里,
那船慢慢朝着
那边有阳光的水上开去了。


金黄的稻束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是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秘密

天空好像一条解冻的冰河
当灰云崩裂奔飞;
灰云好像暴风的海上的帆,
风里鸟群自滚着云堆的天上跌没;
在这扇窗前猛地却献出一角蓝天,
仿佛从凿破的冰穴第一次窥见
那长久已静静等在那儿的流水;
镜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
一棵不落叶的高树,在它的尖顶上
冗长的冬天的忧郁如一只正举起翅膀的鸟;
一切,从混沌的合声里终于伸长出一句乐句。

有一个青年人推开窗门,
像是在梦里看见发光的白塔
他举起他的整个灵魂
但是他不和我们在一块儿
他在听:远远的海上,山上,和土地的深处。


Fantasia

当早晨连续的在
光亮,色彩,和清洁里演进
伴同着整个宇宙的合唱的声音
他是一套舞蹈,一章音乐
自时间的消逝和剥落里
这是一嶙嶙,一瓣瓣的
取得最终的灿烂和成熟,
在那画着黑线的树枝上
留着去年的枯叶,
许多银色的小卷,在
一个再来的春天的阳光里
呵,是旋转入快乐里的悲哀!
青年人走着自己的路
正是满散着花气的春天
一步,一步,生命,你做了些
什么工作?不就是
这样:一滴,一滴将苦痛
的汁液搅入快乐里
那最初还是完整无知的吗?

一只鸟儿,扭着头而且眨眼睛
一条清冷的河水
我们都浸浴在它的冲洗里
当早晨率着她的鲜凉
她的草香,她的尖锐的欢乐游过
像一群无声的白鹅
在我的心里活着一种颤抖
呵,如果我是一个无阻的
伸开的树林拥抱了
整个向着我的美丽的天
是两扇突然落了锁的生锈的门
新和他的一切痛苦和快乐
那是第一线日光
照入阴湿的山谷里
第一只革命的脚
踏入荒废的古堡。
湍急的水绕过一百棵的古树
每一个分子在心里记着
大海的影像
银白无波而无喧噪
我是活在一座古怪的森林里
我的生命越过那些我熟悉的,
我不熟悉的,我爱的
我厌烦的人们
在我的身体里活着一个欲望
他日夜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去
假如树叶,鸟儿,一切
正午的喧噪终于化入午睡的寂静
水的分子在暮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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