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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去日留痕-第6章

小说: 去日留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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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春天的黄昏我一个人走在康平路上,小雨凉凉浸在脸上。以我看来父母的一生没有幸福可言他们一生都是笼罩在悲凉之中,如果隐去不同色彩的社会历史背景,或许有过隐秘的、想像的快乐。有时我宁可相信他们曾是幸福过的,我多么希望父母的爱情如同诗里写的,有着一种缥缈而绵长的亲情与挚爱,隽永,淡淡的。    
    那个黄昏直至今日我都不知该怎么叙述父母的爱情故事,之所以强调是“我的叙述”,是因为我不愿复述父亲的版本。    
    母亲日记里写道:苑志豪尽管你恨他,可我们爱情的缘份应该感谢心如先生。    
    心如先生就是我爷爷。从日记里我才知道尽管爷爷这人脾气坏,治家严,读了一辈子古书却把我父亲送进了洋学堂,洋学堂里才有自由恋爱的土壤。进泰安城里的育英中学,还得感谢我父亲本家的一个堂哥,名叫玉岷,他起先在北平念书,蒋冯阎大战,乱乱哄哄的让家里人不放心,转回来在育英中学教书。他常往上海的一些刊物投稿,也给表弟看了很多新书,比如有鲁迅的《呐喊》《彷徨》还有《史的唯物论》《辩证法》,那些新思想让小表弟眼睛放光。学校教语文的谢老师与爷爷是辅仁大学同窗,又与玉岷哥是朋友。他教书的课堂特别活跃,自然喜欢活泼的苑志豪。刚刚念初二,老师从课堂教学中引申到了在当时一个敏感话题:关于自由恋爱和包办婚姻,他说支持“自由恋爱”的请举手,全班同学默然,只有苑志豪一个人把手举起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其实他说根本不懂得自由恋爱如何进行,瞎冲动而已。夜晚,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就秘密开始“自由讲坛”。玉岷哥见识广,大讲赤都瑞金,陕北朱毛红军的事……    
    当时,冯玉祥在泰山隐居,住在普照寺,他手下的很多军官子弟与苑志豪同窗。有一次,冯玉祥先生来学校讲话,讲的都是抗日救国的道理,浅显易懂,苑志豪坐在第一排,看到他坚定的目光,军人的豪气真让人热血膨胀。走时他给学校题写一幅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散会了,苑志豪也挤到前面请冯先生题字,他很想表示自己浴血疆场,救亡图存,报效国家的志愿。柏香茗当时也是个小听众,也挤在人群里请冯先生签名,只是当时她与他还不认识。他只是瞅见一位小姑娘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声音特悦耳,一看就是个深闺小姐。挤着挤着,被人家碰掉了钢笔,苑志豪拾起来递给她,她一笑,有些慌地涨红了脸,苑志豪也是愣愣没说啥,这就有了第一回印象。    
    第二次看见她,是燕飞草长之季的泰山脚下。春天组织一次春游,平日学校分男女生部,毕竟有些封建,讲话交流的机会不多。苑志豪和乐队奏乐穿城而过,他们是学校童子军,身穿整齐的校服,满街人士观看,那真是神气得很。春游的队伍,女生里有一个女孩个儿最高,在队伍里露出了半个头顶。高大,秀丽,辫子乌黑,性格也是活泼的。苑志豪向身边的同学邹大伦打听,女生里那个高个儿叫啥?邹大伦说她叫柏香茗,是县太爷的大小姐。正说着,她回眸望见了苑志豪,浅浅地笑,苑志豪无端地脸红了。那天春游,玩的吃的什么苑志豪都没记住,他糊里糊涂还丢了一支宝贵的钢笔,就是冯玉祥先生题字用过的钢笔。可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柏香茗。第三次见面,苑志豪惊奇的是一个女子会打篮球,还投篮很准哪。再后来,俩人经常参加学校的演剧队,演出文明戏,台上又遇到她,她会吹箫,一曲《苏武牧羊》吹得让人掉泪。苑志豪会京胡,见面好像就有默契了,闹得他一刻也不得安生,他晚上对着星星一遍遍说,我苑志豪和柏香茗自由相爱了!    
    后来,感谢邹大伦搞的恶作剧,让他们俩的关系有了进展。    
    事情是这样的。苏一亭和柏香茗家住邻居,入学校后,有人胡乱吹风,认定了苏一亭和柏香茗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两家世代同好,门当户对。事实上他俩是很熟悉的邻居,从没感情来往过,人家苏一亭爹妈早就给他定了亲事,对方女孩爹爹是个大军阀,和山东的韩复榘还是亲戚。苑志豪和邹大伦等同学早就知道苏一亭不喜欢这门亲事,摆脱又摆脱不了,苦恼之极。他恋上的是十年级另外一个姑娘,她家开饭庄,男生给女孩起了绰号“达可”,英文中鸭子的读音。    
    临近期末考试的关键时刻,邹大伦和几个男生捣了一个鬼,编造了一封信,内容是:苑志豪,礼拜天中午到泰山北坡,我等你。    
    他把这信给苑志豪,说,是柏香茗给你的。接到纸条,苑志豪美滋滋的,这女孩主动给我约会啊,吃饭不香,喝水不甜,心烦意乱没心复习功课了。等到了礼拜天,他洗澡理发,搞得干净利落,真的去了。左等右等没人来,人没来,雨水来了,只见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把苑志豪浇得狼狈不堪。回到学校,同学嬉笑,说,人家柏香茗早就和苏一亭一路高高兴兴回家了!苑志豪的头一下子炸了,以为苏一亭这小子脚踏两只船。老远地发起急来,疯跑着找到了苏一亭,和他打了一架。苏一亭茫然不知地被揍,萎缩着可也不还手。    
    邹大伦带杜霖赶快赶来,连连道歉,道是自己恶作剧,信是他编的,请他苑志豪原谅。开始我父亲真不相信,看到大家的笑脸方才品出味儿,他眼锋如剑瞪着邹大伦,赌气地跑出去。门外苏一亭哪,只是窝里窝囊地抹泪,原来他是让柏香茗陪同,约着与“达可”最后见一面,挥泪告别了。爹妈逼着苏一亭与女方成婚,本该大喜的事,可他没个喜模样,整天耷拉个脑袋。结果,为自由,为爱情,折磨得两个男生考试都不及格,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邹大伦见苑志豪反而更客气了。    
    母亲日记写道:    
    那时,追求我的人不少,有的情书绵绵,有的风狂雨骤,无非是浮头浪子,不敢托付终生。凡是寄了情书的,我都红着脸交给一个人——收到了情书首先想到交给他,这里头的意思不全有了?苑志豪哪,他有思想,聪明自信,幽默,一团火似的。论文字固然好,情书也会写,写得肯定比他们高级,可苑志豪不写,他决不来酸文假醋的。我就喜欢他的硬朗劲,有一股说不出的豪气。没想到交给他,苑志豪敢把它贴到楼道布告栏里,供大家阅读欣赏。那些情书有英文的,文言文的,七律五言的,新诗体的,五花八门。他不怕引起轩然大波,不怕成为主角,敢做敢当哪管什么流言?我后来才知道他这是竞争者的斗争策略,他要让天下人知道:柏香茗爱我重如泰山,他人轻如鸿毛!    
    这一招果然奏效,之后,再也无人敢给女孩写信了,据我父亲后来得意地说,还有的人单相思生病吐血哪。我曾经失惊地追问:“这几个人后来做什么的?”父亲的大手一挥,说:“死了,全死了。打仗死的,还有政治运动被枪毙的,自杀的,全死了。”见我母亲不满瞥他,停顿一下,他愤愤道:“没死的,也是生不如死!”现在我明白“生不如死”他是有所指的,便是那位邹大伦。    
    圣诞节期间,教会学校总要举行很多演出活动。男同学中要好的邹大伦、苏一亭、杜霖自然是活跃分子,自幼吹拉弹唱多少都会,苑志豪成了学校的知名人士,引来了女孩关注的目光,劲头更足了。加入学校的乐队大多都是富家公子和官僚子弟,比如杜霖的家里就很富有,城里的有名的几个当铺、照相馆、加上绸缎庄,还能养得起戏班子。只有邹大伦苦出身,可他耳聪目明,唱念做打、操琴都学得地道,跟着他提高了苑志豪的戏曲技艺,还有什么地方戏曲曲牌,京剧的二簧,西皮,二簧导板,原板,凑上几个人就唱,联欢时出尽风头。邹大伦学什么都较劲,下死功夫,排练一首二簧导板,他逼迫苑志豪练了又练,磨了不止上万遍,他还不过关,苑志豪不耐烦,把琴往桌子上狠狠一撂,道:“行了行了,好歹我自己不嫌难听!”见他摔琴,邹大伦怒道:“不怕难听就怕难糊口!我学拉胡就为将来万一没饭吃,去当叫花子也得有本事,吹拉弹唱人家就多给点吃食,不比空口喊大娘、大爷可怜我吧强多了不是?”苑志豪想来他说得很在理,家中老人,凡是遇到吹拉弹唱的“叫花子”,父母都不忍心,赶快多拿点吃食,给碗热汤面,这一想他便不做声了,日后踏踏实实跟着他学本事。比如,邹大伦给苑志豪教他当叫花子要饭学会的花鼓调,进门怎么开口,怎么称呼,怎么数板开场:    
    “正月里来正月正,白马银枪小罗成,十二就把登州打,搭救他二哥名秦琼。二月里来二月八,奶奶庙里把香插”……    
    父亲就此练了一手好琴。    
    别看拉京胡在女孩面前让小伙子赚足面子,可后来,我父亲背着这把京胡参加革命,到延安抗大,这把京胡又让他吃尽苦头,差点让我父亲真成了叫花子。    
    就在那个联欢会上,他们的爱情有了深入。柏香茗和女生演出的是文明戏《孔雀东南飞》,她的扮相特别俊俏,让苑志豪心里有一种暖烘烘的自豪。而苑志豪演的是京剧《女起解》的“四恨”片段、《风飞巢》剧中“母亲不必心太偏”几个唱段,邹大伦操琴,杜霖一贯反串旦角,他比苑志豪唱得好,所以,苑志豪开始是个龙套兼演丑角,等到邹大伦上场,演谭派老生,苑志豪再给他拉琴,你看他一会儿下场换衣服,改妆,换行头,上下忙乎。每次登场,总能博得观众的一片叫好声:瞅瞅,又来了,又来了,大能人!———大能人是我父亲的雅号。    
    


第一部分第二章(4)

    母亲日记里说:    
    我在后面侧幕悄悄地看戏,跟着一个劲儿鼓掌叫好,心里格外热乎。他胆大包天,在后台化妆的功夫,瞅瞅四处没人,偷偷地过来我们拉了几下手。幸亏我俩脸上脖子上都涂抹油彩,脸红也看不出来。此前我俩只能是暗中传递书信来往。在后台,他给了我一本新书《红星照耀中国》、另一本《镜花缘》,里面夹了两张宣传抗日救亡的新传单。传单是他亲手刻印的,我赞美的那些漂亮的篆字、魏碑体,包括文章全出自他的手。更没想到苑志豪早已参加地下活动,谢老师和玉岷介绍他加入了共产党。为严守纪律,他保密保得滴水不漏。更别说是女朋友了。    
    秋季的一天,学校的训育主任鲁恒钧突然在全体大会上厉声喝道:苑志豪,人家说你是共产党的嫌疑,你可给我老实点!这是一个信号,国民党当局好像发现了蛛丝马迹,苑志豪身份可能暴露了。危在旦夕,可他不能与我爷爷说。    
    虽是独子,我父亲始终与爹爹隔阂很深。我爷爷清高自傲,不情愿在腐败官场中绞杀,当时辞官后隐居教书,平时郁郁寡欢,与儿子很少说话,父子交流的惟一就是报纸、书籍。每天,他看完的报纸必定放在儿子的书桌上,转身离去。报纸上用红笔做眉批过的那些重点文章,是儿子课余必读。他听说儿子参加闹学潮,对儿子行踪诡秘,昼行夜伏不回家早已知晓。偶尔发现儿子故意丢在他房的传单,也不动声色。他不欣赏儿子,不欣赏他的抱负,就好像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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