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正-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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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于文英说,“如今这世道,不会坑蒙拐骗反而不像男人。”
于文英说陈道生昨天晕倒在雪地里,是不是开点什么药,赵文丽说加强营养多休息就是了,开药要花不少钱,没什么必要,于文英说你跟血库打声招呼,血是不能再卖了,赵文丽说他急需要钱还债,人倒是蛮讲信义的,只是如今下岗的那么多,又没技术,又没资金,打零工一个月只能挣上二三百块钱,哪儿又能挣多钱呢?于文英说你帮着打听打听,看医院里有什么零工,先找个临时的干干再说,赵文丽想了一会说,烧锅炉、打扫卫生、清运垃圾的临时工都满了,而且也只有二百五十块钱一个月,跟外面比起来还算高的,沉思了一会,赵文丽突然眼睛一亮,“你问他愿不愿到医院里来当护工,重症病房的癌症病人需要男护工,很缺,只是端屎端尿,白天黑夜连轴转,不过收入很高,最低八百块钱一个月,有钱的人家能开到一千块钱,只是这种活都是乡下人干的,很苦,不知他愿不愿做。”于文英不好多说,心里想,不管怎么说干这活总比卖血好。有病人来就诊了,赵文丽戴上口罩开始工作,于文英上班去了。
天晴了,被大雪裹得严实的城市反射出白晃晃的阳光,很刺眼。
于文英的快餐店下午三点钟就下班了,老板给她们每人额外发了六十块钱过年费,还发了两条芝麻糕,于文英花十二块钱买了一瓶“安神补血糖浆”,又拿出一条芝麻糕一盒桃酥晚饭后来看望陈道生,既是辞行,也算是提前给他拜个早年。于文英进来的时候,陈道生正在小厨房的一口大锅里熬糖葫芦,于文英问,“身体那么虚,还出去卖糖葫芦了?”陈道生站起来递给她一张小板凳,“往炉边坐,暖和一些。身子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今天生意好得很。”于文英坐在一锅糖葫芦的炉子边,炉火很温暖,锅里血红的山楂在糖稀中翻滚,像是不愿意被糖包装,可越折腾身上的糖衣越厚,慢慢地就不能动弹了。于文英将放在地上的一袋东西拿过来递给他,“明天下午我就去乡下了,今天给你送点东西来,提前给你拜个早年吧!”陈道生迟疑了一下,没接,于文英站起来塞到他手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店里发的。”陈道生拎着一袋子东西,就像拎上一袋子新的债务,“小于,我欠你的太多了,店关门了,工资没开过,还借了你两千多块钱,想起来,我真的有罪呀,不坐牢比坐牢还难受。”于文英说,“可不要这么说,我觉着你是背运,就像我前两年,先没了男人,又走了婆婆,也是祸不单行。可静下来一想,人总不会一辈子倒霉的,我就不相信,这世上就没有报应,刘思昌骗了钱又怎样呢?全世界通缉,还不是现世就报了。就算当坏人都能发财,你不会去发财,我也不会去,是吧?”陈道生听着于文英的话心里就宽慰了许多,他怕于文英的礼太重,就掏出了袋子里的东西,当一瓶“安神补血糖浆”拿在手里时,陈道生脸色慌张了起来,“小于,我又不贫血,喝这干吗?”于文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很随意的说,“我看你昨天晕倒了,就瞎估计你是贫血,反正这东西喝下去也没坏处。”陈道生如释重负,“小于,让你费心了。”山楂出锅后,他将第一串糖葫芦递给于文英。
年三十下午四点钟,出摊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大家都忙着年夜饭,街上很快就空了,陈道生也早卖完了,他在屋里将箱子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数了好几遍,一千零八十六块三毛,这半个月卖血卖了八百,糖葫芦挣了两百多块,他想要是按这样的速度,每月能挣两千多,那还债就要快多了,可刚卖了半个月的血,人就晕倒了,要是哪天一命呜呼了,那就既挣不了钱,又还不了债了,这让他面对一堆钱还是头上冒出了冷汗。
陈道生将衣服收拾干净,揣着钱出门了,说是还钱,还不如说是去做检讨,他先给吴奶奶还了一百,吴奶奶一辈子积攒下的一千八百块钱全都借给陈道生,所以陈道生还钱的时候还不忘说,“吴奶奶,我真的无能,也挣不到钱,过年了,先还你一百,算我给你赔个不是。”吴奶奶接了钱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孙大强看病吃药需要用钱,陈道生也还了一百。欠赵天军八千,他想先去还一百块钱表明个态度,赵天军不要,他说要买房子又要娶媳妇,欠你太多了,赵天军说媳妇不想娶了,一百块钱也买不了房子,就坚决不要。赵天军在夜总会过年,杨董逢年过节两个保镖一个都不让离身,春节安全更不能马虎,所以他跟院子里都打了招呼说年前年后都不回来。
院子里其他人家都没还钱,但陈道生挨家挨户打招呼,做检讨,院子里的人都没说什么,陈道生能有这种姿态,是有良心的人,大家也就安慰了他几句,陈道生心里暖乎乎的。
本来没有打算还秦大爷的安排,秦大爷开着一个铺子,日子是能过的,赵天军没要一百块,陈道生就还给了秦大爷,毕竟七十多岁了,还不知能活多久,他想让秦大爷知道他陈道生不赖账的诚意,秦大爷说,“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嘛,那五百块钱不要了,倒不是我钱多,是我不忍心让刘思昌那狗日的把你逼疯。”陈道生说,“秦大爷,你的心意我领了,先还你一百,欠下的钱还不知到哪年哪月呢,真是对不起你!”秦大爷收下钱又骂了一通刘思昌。
陈道生将其余七百块钱在三圣街选择了七户上过门“了解情况”的困难户先还了,那些曾集体上门的人有点不好意思,很大度也很抽象地说不急不急,手却接过了钱,也有些人开玩笑地说,“陈道生,你这钱就是假的,我也敢拿。”这话其实并不好笑,但陈道生也附和着笑。
三百多户债主,挨家挨户上门道歉最少要花一天时间,眼见着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屋里灯火大亮,菜都端到桌上了,陈道生就站到院子里将每家的人召在一起先散一圈香烟,然后开始集中检讨道歉,“我对不住你们,没有钱要有言,过年了,给大伙赔个不是,只要我活着,钱迟早是要还的。”大家见陈道生如此谦恭诚恳,心里即使有些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伸手不打送上门的脸,又是除夕之夜,大过年的,几乎没人跟陈道生计较,甚至还有人说了几句来年大发财的祝福送给陈道生。
陈道生发现过年的时候,所有的人脾气都很好,人又热情又温和,欠了这么多债,没遇到任何一个像黄世仁那样的人,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陈道生在回76号院的路上想,要是天天过年就好了。
走进院子里,三圣街街道办的包主任带着两个年轻人在等陈道生,他们给陈道生送来了三十斤大米、五斤油、一件军黄棉大衣,还有一百块钱,包主任拉住陈道生的手说,“本来市里、区里领导要来看望你的,听说你一直要忙到年三十晚上才能收摊,所以就委托我们街道办把党和政府的温暖送给你。”陈道生看着摞在桌上的一堆温暖,有些意外,“我一点都不知道呀,送这么多东西?”包主任和工作人员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说了一些困难是暂时的有党和政府的关怀就一定能度过一切难关之类的行话,基层干部包主任不可能有多高水平,所以说话大部分只能按报纸文件上的说,自己发挥的那一小部分说得不恰当就很正常了,“三圣街特困户是经过民主评议评出来的,那天来征求意见时,你不在,大家一致推选你当特困户,就连被机器轧断一只胳膊的李国林都没当上特困。”这话听起来很别扭,好像当特困户很光荣一样,就像克林顿竞选美国总统一样杀出重围击败无数对手才当选的,而他竞选胜利的砝码是女儿坐牢、被骗三十万、夫妻下岗,没有一件让人体面。陈道生心里憋屈,嘴里却表示了衷心感谢,院子里的人也很感动,纷纷握着包主任的手对党和政府表示了感谢,时辰已经不早了,城市里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暗蓝色的天空划过一道道美丽而短暂的烟花,街道办的同志们在握了许多只沾满油腻的手后,回家吃年夜饭去了。
街道办的人走后,大家也都回各自屋里准备守岁,这时有人发现陈道生家厨房里悄无声息,钱家珍也不见人影。王奎问,“都在忙过年,钱家珍呢?”陈道生很平静地说,“去无锡她表姐家过年了,那边条件要好一些。”阿宝问,“你怎么不一起去呢?哪有两口子过年分开的?”陈道生说过年生意好,想多挣些钱就没跟着一起去,大家谴责了一气钱家珍,然后就拉着陈道生到自己家过年,陈道生说自己家有鱼有肉,马上就做,因为双河的风俗是孤寡五保户才能去别人家过年,那是很不吉利的。陈道生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孤寡行列了,但他不能说,他不想让钱家珍跟他离婚的事败坏院子里年夜饭的胃口。
按说陈道生这个除夕之夜应该是极其孤寂而悲凉的,甚至应该是泪流满面才是,应该是独自啜泣食不甘味难以下咽才是,陈道生先前也对这个夜晚充满了拒绝和恐惧,他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受不了那种妻离子散的打击,可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尤其像陈道生这样不到半年时间经历过油煎火烤出生入死的人,还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是麻木,而是刀枪不入了,跟阎王爷拉过手的人是不怕人世间带血刺刀的。陈道生做了一个萝卜烧肉,一碗红烧鱼,一碟蒸香肠,一盘花生米,一盆豆腐汤,四菜一汤端上桌,又从碗橱里摸出大半瓶火烧刀子酒,先倒了一杯朝着新疆的方向洒到地上,再倒一杯,不知道钱家珍去哪儿了,他就沿着她出门的方向洒过去,这样一家人等于就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了,他觉得女儿好像去参军了,钱家珍真的就去了表姐家走亲戚,这种感觉让陈道生心里很稳定,吃着鱼肉,又将大半瓶酒独自倒进胃里,全身上下真是热血沸腾,自打家里出事后,就没心思喝过酒,也没吃过一顿好饭,这是他这几个月来吃得最痛快最舒服的一顿饭,是自己做的,突然他就不知不觉地哼起了《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一切全靠我们自己……”
吃完饭,院子里热闹了起来,酒足饭饱的男人们串门,拿了压岁钱的小孩在院子里放烟花,女人们在厨房里将碗筷洗涮得哗哗啦啦声音很夸张,所有的门都敞开着,陈道生跟大家一起抽烟喝茶聊天,说的都是一些温暖的话,没人提钱家珍,也没人提陈家倒霉的事情,电视上春节晚会开始了,陈道生在洪阿宝家里看彩电,看到姜昆说完相声的时候,他回屋里睡觉去了。
这一夜,陈道生睡了这大半年最舒服最踏实最香甜的一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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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生大年初一上午熬糖稀做糖葫芦,吃了午饭就推着车出门了。
在这座城市里,陈道生没什么亲戚,也没什么朋友,父亲当年是从苏北讨饭过来的,母亲也是乡下的,双亲过世后,跟娘家亲戚也少有联系,穷人没时间交朋友也交不起朋友,最好的朋友刘思昌都已经逃到国外去了,也不知他新年的日子里是否还记起了陈道生和那一箱子钞票,钱家珍去了哪儿并不重要,反正不离婚跟离婚也差不了多少,日子过得比两个陌生人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