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弄咖啡馆(完整)-藤井树-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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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智其实很喜欢听他在练习小提琴的时的声音。他曾经因为听得太入迷而输掉一大包的牛奶弹珠(比较漂亮比较贵的弹珠,对那时的小男生来说是宝),但阿智也觉得没关系。那小提琴的声音对他来说像是一种天堂传来的声音,只要会这种乐器的孩子,都会受到很好的生活待遇,就像活在天堂里。
阿智也其实很爱学他说英文,他偶尔会说「well」、「good」、或是「I see」,尤其是旁边有女孩子在的时候,他就喜欢学孩子王说英文。他喜欢享受女孩子看着他,头上却好多问号的那种崇拜感。虽然他可能连什麽是well都不知道。
智爹在那个时候还不是一个发鬓斑白的中年人,他是个很高大强壮的年轻人,但是因为书念太少,甚至字都不会几个,所以他只能做些苦力型的工作,收入当然也不会太高,因此,阿智家的经济,也比其他人都要差许多。
阿智会羡慕孩子王是正常的,尤其孩子王只要考试考得好就有电动玩具当礼物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都羡慕,就更别说阿智了。
所以,阿智跟我还有一群孩子,站在远处看着孩子王在搬行李的时候,阿智的眼神,一直一直很羡慕。
过了一下子,阿智拎着自己的那包牛奶弹珠,走到孩子王旁边去,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看他从那包牛奶弹珠里,拿出他的「二王」,那是一颗红白混色的牛奶弹珠,然后送给孩子王。
孩子王接过手,很高兴地笑了。然后他抱了抱阿智,那感觉很像美国人式的示好。
然后,阿智跟他说了几句话,阿智听完就往回走,也不忘回头挥手道别,而孩子王也已经搭上车,摇下车窗跟我们说再见。
「阿智,他跟你说什麽?」我们都很好奇地问。
「我问他,他要去哪里?他说,他要去美国,然后说了一句英文,我听不懂。然后我再问他,他去那里干嘛?他说他要去学音乐,他以后想当音乐家。」「然后咧?」「然后我就跟他说,当音乐家有比当总统难吗?他说他不知道,不过当总统应该比较难。所以我跟他说我要当总统,他笑得很开心,然后抱住我说,goodbye;presi…dent。我听不懂,要他再教我一次,於是他又说了一次。」「咕掰噗噗噗。。。。」听完阿智说之后,一群小朋友就自顾自地学了起来。
「不要噗了!」阿智像个老师在上课一样地说着,「是goodbye;president。」「咕掰噗雷斯邓。。。。」一群孩子继续学着。
阿智想当总统的志愿还记忆犹新时,他因为看电视新闻,发现里面的飞行员可以开飞机都很帅,於是他问智爹,那些飞行员都是谁管的?智爹回答是国防部长,於是他又想当国防部长。
为什麽是想当国防部长而不是飞行员呢?他的答案是:「这样我想换飞机的时候,他们只能听我的,不能跟我抢飞机。」在当过国防部长之后,阿智又陆续换了好几个「工作」,换着换着,时间也过了好几年。我们升上了国中,妈妈跟外婆决定搬家到比较市区的地方,我跟阿智的距离,就比以前远了些。
或许因为如此吧,阿智跟隔壁班的坏学生混在一起,不知不觉也跟着学坏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他的书包里看见智爹的长寿菸时,是在我们学校放学后的升旗台后面,我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了一句:「你拿菸干嘛?」他看了看我,然后冷冷地回答说:「便当买来要干嘛的?」「吃啊!」我说。
「那拿菸就是要抽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你为什麽要抽菸?」对於他的改变,我有些难以接受。
谁知他点起了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长长浓浓地白烟,「爽」,他说。
几天之后,他在学校福利社看见我,然后他跟我说,如果有谁欺负我,就去告诉他,他会替我摆平。或是如果来不及告诉他的话,就当着对方的面呛说:「我关闵绿是萧柏智在挺的。」他说,摆出他的名字,就没人敢动我了。
然后他变成全校最凶的学生,距离我第一次看到他抽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他会偷骑智妈的摩托车,然后跑到我家来炫耀,外婆看到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麽会差这麽多?
本来只是骑到我家炫耀,接着他变本加厉,开始跟着一些不良少年去飙车。他每天书包都是扁的,里面找不到书,也没几支笔,不过,菸倒是不会少,甚至有时候是藏着刀子的。
智爹因为他的行为严重偏差,已经不知道打过他多少次了。我曾经看过智爹强有力的臂膀高高举起,然后重重一拳打在阿智的脸上,阿智只是闷闷地「呜」了一声,就趴在他们家的骑楼,动也不动。
然后,夜了,大概是晚上的十一、二点了,我的玻璃窗外的窗檐会传来叩叩的敲击声,打开窗户,会看见阿智正拿着石头往我的窗户丢。
脸肿了一边,眼角还有点血,然后,他会拿出一根菸,点燃,菸的滤嘴会沾到他嘴里的血。
「干!」他轻哼了一声,半笑着说,「我爸打人真他妈的痛,那一拳下去我都快昏了。」说完,他从嘴里吐出了半颗牙齿。「干!又断了一颗。」他说「闵绿啊!」他丢掉他那半颗还沾着血的牙齿,然后问我,「我们那一群飙车的朋友里面,有个女孩子很辣,我想他会是你喜欢的那一型,要不要改天我带你一起去飙车,顺便认识一下?」「你在开玩笑吧?」我转头看他,然后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我没在开玩笑」,他认真的说,「你看我像开玩笑吗?」「那你看我像会去飙车的吗?」「我又没有要你去飙车,我只是要你陪我去而已。」他笑了一笑。
「我陪你去?」「是啊,车子我飙嘛,你陪我,我顺便介绍马子给你。」「你不觉得你们很无聊吗?」我很直接地说。
「你说啥?」他转头。
「我说你们很无聊。」我的手还在口袋里,摸到了几颗糖果。
「哪里无聊?」「骑着机车飙来飙去吓路人,你们觉得有趣?」他听完,只是看我一眼,却没说话。
「你为什麽会变这样?」坐在自己家外面的路边,我递给阿智一颗糖果,继续问他。
「怎样?」「你为什麽要学坏?」「什麽是坏?」他转头看我。
「打架、抽菸、到处跑来跑去,飙车,不务正业。」「哎唷!」他不耐烦地,「你说这个干嘛啦!我是心情不好来找你聊天耶。」「聊这个你受不了啊?」「你他妈的越来越啰嗦了你!」他的表情不太客气。
「要不是我还当你是朋友,我他妈的懒得理你!」他站了起来,扔掉手上的菸屁股,「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你就别学我爸一样啰嗦!」「可以啊!」我也站了起来,「你回答我一些问题,如果你能说服我,我保证以后不啰嗦。」他听完,没说话,转身看我。
「你仔细地想一想,你每天无所事事打架抽菸鬼混飙车逞凶斗狠,好处在哪里?」他听完,立刻想回答我,我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的眼睛,很近很近地指着,「你最好真的仔细想过了再回答!」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吧,他突然笑了出来,「干!」他说,「爽就好,想那麽多干嘛?」「你答不出来嘛!」我哼了一声,「我刚刚说了,你能说服我,我保证不啰嗦,现在呢?你说服我了没?」「我说啦,爽啊!爽这个字够不够说服你?」听完,我一股火如雷电般向脑袋里烧,出手就从他头上打下去!
「干!」我大声骂道,「这样爽不爽!」我的手传来剧痛,手指头好像已经碎了一样地痛。
「操你妈的你干嘛?」他生气地摸了摸刚刚被我打到的地方。
「没干嘛!」我握着发抖的右手说,「爽啊!我爽!你不是说爽就好?」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妈的。。。。」他说,然后把我给他的糖果丢在地上,骑上智妈的机车,很快地离开我的视线。
在那之后,我们就很少再说话了。我打他的右手扭伤很严重,包了好几个礼拜的药才好。他依然继续他不良少年的生活,而他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还是不懂。
偶然地一次机会,我在市场附近看见智爹正在马路的那一边送菜,他的头发像是突然被泼了白色油漆一样地白了一边,原本看起来年轻力壮的样子瞬间老了十几岁,我没有过去跟他打招呼,我只是静静地在马路的这一头看着他,而他静静地从车上一篓篓地搬下他的菜。
又过了几个月吧。不幸的事情终於发生了。
那天是学校的第二次段考,考完了就放学,阿智照惯例带着他扁扁的书包,几支笔还有香菸就到学校应试。
考完之后,我依然留在学校继续准备明天要考的科目,过了没多久,一些同学冲进教室里,然后对着我说,「萧柏智他们一群人被围在学校的后门」。
我立刻跟他们一起去报告老师,但因为已经放学了,学校里剩下没几个老师。我们到了导师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女老师,我们继续往训导处冲,却发现训导处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去打110!」我喊着,「快去打110!」然后,我随便冲进一间教室,拆了一把扫把,拿了棍子就往学校后门跑。几个同学跟在我后面,他们也拆了扫把,拿了棍子。
我们学校的后门是条不大的马路,马路对面是一片空地,空地再过去就是工厂,平时没什麽车子会经过这里。
阿智就躺在空地中间,旁边还有几个学校的麻烦人物,当然,他们也是站不起来的。警察到的时候,看到我们手上的棍子,以为我们就是打人的学生,完全没有问原由地就把我们都带到警察局。
所有受伤的人当中,阿智的伤势最严重。
他左手被打断,头部有两处撕裂伤,身上皮肤有破掉的地方至少二十处。要缝的地方所有针数加起来超过百针。他的眼睛都是肿的,都睁不开。听老师说,还没到医院,他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吐了两次了。
「他有脑震荡。」老师转述医护人员的话给我们听。
智爹在急诊室里站着不发一语,而智妈早就已经崩溃了。阿智的一些亲戚不停地安慰着智妈,「别担心,阿智很强壮,跟他爸爸一样,一定可以会好起来的。」学校的老师跟主任都站在智爹旁边,他们都注视同一个地方,阿智的眼睛。
在这之前,阿智的病床不停地被推来推去,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一次。医生说阿智没什麽危险,但是外伤太多,要复元可能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夜里,已经超过了十二点,智妈坐在病床边,不停地跟阿智说话,阿智则是用力地尽量撑起他肿大的眼皮,他看着智妈,一直点点头,似乎一直在说「嗯,妈妈,我知道了。」智爹站在智妈旁边,他还是不发一语,阿智的眼睛看向智爹的那一刹那,眼泪就滚到枕头上。
等到智爹离开,回到工作岗位准备去载菜的时候,智妈躺在病床旁边睡着了。
我坐在阿智旁边,手还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这次口袋里已经没有糖果了。
「闵绿啊。。。。」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不过依然清楚。
「嗯?」「很久以前,我说要介绍给你的那个辣妹,你还记得吗?」「飙车那个?」「嗯。。。。」他点点头。
「怎样。。。。?」「他妈的。。。。」他哼了一声,笑了出来,「还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