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书-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与王维都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期,当地的人常以此为荣,这是他们的旧址得以保
存下来的一个原因,但摩诘之字画已形同地图。含墨听说,急得拦至马前,苦苦哀
求,不能再在这里住了,京城还很远呐。唐宣赞说,你想累死我吗?你回去吧.我
一个人走得了。含墨说,说得容易,我能回去么?老太太见了我,不吃了我才怪。
唐宣赞说,这一路上,我让你管制得束手束脚,风景不能看,客店不能住,好像你
忽然成了我的主人。含墨说,好歹咱们也得先到了京城,不能总停留在路上,京城
多么繁华,有皇帝有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到京城里再玩吧……一位汲水的村姑从
他们的旁边经过,荆衣布裙,面带嫣红,几个孩子在附近的一片浅水里洑来洑去。
远远地透迤着一带城墙,隐隐发灰,那是冯县的城墙。沿途点缀着桃花,白云
与树木倒映在水中,一个人正在路边兜售香扇与纸鸢。唐宣赞买了一把扇子,扇面
上题写着一幅今人仿造顾恺之的书画,画的色彩瑰艳无比。
这天傍晚的时候,他们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客店,店门前冷冷清清,卧着一头黄
牛。含墨用一种征询的神情望着唐宣赞,唐宣赞抖了一下衣袖,不假思索他说,不
用这样看我,说什么也不走了,今晚就在这里投宿了。
含墨没有说话,侧脸谛听着什么。店门前的那头黄牛忽然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
来,在门前走了一阵后,又无声无息地卧下了,整个过程像一位身患绝症、行动迟
缓的老人。现在,牛的颜色在唐宣赞风尘仆仆的视线里呈现出一种极为常见的酱色,
质感如一座刚刚浇铸不久的蜡像。那是一头牛吗?唐宣赞注视了一阵,在心里询问
自己。那不可能是一头牛,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暮色,最容易使人的眼睛看错什么
了。身后传来了风吹秋千的声音,秋千上没有人,轻轻地荡来荡去。唐宣赞开始催
促含墨上前去叫门,他无法设想眼前这个客店里的大致情形,但愿能够天遂人愿,
好好地住一夜。含墨摇着头说,这附近好像有一个女人在哭。
“不管她。”旅途的劳累使唐宣赞变得烦躁不安,“快去叫门。”
含墨敲响了客店的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采春,快请客官们进来——”
飘动的奏章
郑润萧看得清清楚楚,圣上刚才还是眉开眼笑的,现在忽然变了脸色。当着大
殿上文武官员的面,圣上忽然将一本写满了诗句的小册子扔到了殿下,大殿上一片
死寂。
圣上说:“你以为你是谁,敢用诗词来讥讽朕,朕是你所说的那样吗?”
圣上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任何人,眼睛瞟着大殿上的龙凤图案,似乎是对屋
顶说话。郑润萧心跳得很厉害,他不知道圣上是在说谁,看来,又有人要……这时,
文职官员的行列中忽然有一个人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去拾捡那本写满了诗句的小
册子。郑润萧偷眼一瞧,不禁大惊失色,那个人正是自己的好友、翰林学士梁永桢。
郑润萧心里暗暗叫苦,他不知梁永桢怎么得罪了圣上,不知他哪个地方出了毛病,
竟敢与虎谋皮,冒犯圣上。
这会儿,梁永桢爬到阶下,捡起了他的那本小册子,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他想
在大殿上当着文武官员的面,读几首诗,以表明自己清白的心迹。梁永桢刚吟出一
句,郑润萧偷偷地望了圣上一眼,只见圣上不耐烦地将脸转向一边,显然无心倾听。
郑润萧感到自己的手潮湿起来。
一直站在圣上身边的孟太监从阶上走下来,来到梁永桢面前,压低声音对他说:
“你这是干什么呢?待会儿回家念去吧.啊,不要念了,陛下这会儿不想听。你们
这些人哪,总是心血来潮,好好的官不做,写什么诗呢,几首诗就能救得了国,洒
家明儿也要学著作诗了,一天作它一百首……”
早朝没有商议什么事情,不久便在一种不欢而散的气氛中草草地结束了。
退朝之后,文武官员们陆陆续续地从大殿里鱼贯而出。郑润萧抢先走在最前面,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避免与梁永桢见面,是非常必要的,如果还像往日退朝后那样,
两人并肩而行,圣上无疑会把他与梁永桢看成是一丘之貉。这时,吏部的一位官员
从旁边拍了一下郑润萧的肩膀,郑润萧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待看清楚后,才不
自然地冲对方笑了一下,临上轿前,郑润萧忽然看到梁永桢远远地落在所有官员的
后面,茫然的眼神四处张望,不知在看什么。郑润萧怕梁永桢看到自己,急忙钻进
轿里,垂下了帘子。他别是在到处找我吧?郑润萧回想着梁永桢的那种眼神。这时,
轿子已启动了。
郑润萧回到府里,里面的衣服几乎湿透了,口干舌燥。全是吓的;全是由于紧
张所致,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有人端来茶,他刚举起茶杯,喘息未定之际,孟
太监忽然率领两名小内侍前来传旨。郑润萧放下手里的茶杯,命人点亮纱灯,大开
府门,迎接孟公公。灯光下的孟太监,看上去像一位心宽体胖、面如满月的者太太,
宣旨完毕,也不吃茶,即刻回宫复命去了。
郑润萧在走向后庭的过程中,感到自己的四肢有些麻木而不听使唤,两名侍女
扶着他,府中的人影与花影他几乎视而不见。今年春天以来,他在朝中的地位忽然
扶摇直上,短短的两个月之内,连升三级。莫名其妙的擢升使他百思不得其解,他
不明白是谁在暗中保佑,是祖先的阴德?是皇上?是阴错阳差?
郑润萧在床上刚刚躺下,府里的管家悄悄地从外面进来了。管家告诉他,今天
一早,有两名外地来的举子,来到府门外,要求拜见郑大人……郑润萧说,不好好
在客店里温习功课,找我干什么,找皇上也没用。
管家说:“卑职已把他们打发走了,不过,他们说抽空还要来……”
郑润萧闭上眼睛。这些天,各地的举子已纷纷云集京城,准备参加会试。作为
本年度的主考官来说,郑润萧的公务无疑是最为繁重的。现在想起来,他已经有很
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了,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近来不知怎样,似乎也没听说
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有朝一日看到他,非得问问清楚不可。想当初,他们举家
从外地调任京师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腼腆而胆小的孩子,繁华的京城对他来说是极
其陌生的,充满了惶恐与不适,没有家人的陪伴,他不敢出门,他曾闹着要回老家
去(去放牛,吹笛子)……但时过境迁,短短的几年,他忽然变成了京城里的一大
恶少,那种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令郑润萧感到吃惊。随着郑润萧的不断升迁,京城
在他的眼里也变小了。郑润萧曾隐约听说,自己的儿子与广东总督的儿子过从甚密,
这两个不肖之子,觉得京城与湖广已放不下他们,曾企图乘商船出海,邀游蛮夷之
邦,后来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们终于未能成行。
昨天晚上,郑润萧没有吃饭,早早就躺下了。他吩咐下人媳灭了灯,关好门后,
自己爬进了帐子里。帐子里有一种暖意,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浑身上下一丝不
挂。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袒露自己的身体,他找不出丝毫的理由。不久,他又从
帐子里钻出来,点亮了一支蜡烛,漆黑一团的房间使他感到极度不安。
昨天下午,郑润萧突然奉旨进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路小跑来到宫里。
圣上看见他后,立即问他说:
“你看梁永桢的侍怎么样?”
郑润萧说:“陛下……”
“他想做当朝的李太白。他做不了李太白,朕也不是李隆基。”圣上笑着说,
“朕喜欢陆放翁的‘红酥手’。”
这是什么意思?郑润萧退出来以后,心头飘满了团团疑云,他不知道圣上到底
要说什么,圣上的话一如他平日所作的诗词文章,含蓄有余而明朗不足,常常令人
不知所云,难以捉摸。有的老臣一生出入于宫中,尚且对皇上的性情一知半解,何
况我呢(我才来了几天)?每逢此时,郑润萧总是这样宽慰自己。
去年春天,陆游拄着一根竹杖来到京城,原想献诗给皇上,但在皇上面前却备
受冷落,不久就听说他又回去了……秋天里的一个上午,圣上带着郑润萧与左侍郎
谭非突然来到翰林院,看望在那里日夜编修前朝国典的学士们,其时,主持国典修
撰的正是梁永桢。中午,圣上在翰林院命人献诗,梁永桢当即献了一首。郑润萧转
手呈给圣上后,诗中的一句“不才明主弃”,使圣上阅后龙颜大为不悦。圣上酸溜
溜地对梁水桢说,你作诗只是作诗,为何要无故低毁于朕?朕并没有抛弃你呀,你
这样做,是你自暴自弃罢了,与朕何干?……此事发生之后,圣上明显地不再喜欢
梁永桢了,梁永桢于忧郁与忐忑之中写下的一些诗词,圣上也懒得翻阅。墙倒众人
推,一时间,一些惊人的消息在朝廷中不胫而走,都传说梁永桢的诗中充满了对当
今朝廷的敌意,他的一首曾经广为流传的七言律诗涉嫌于此。郑润萧把梁永桢那首
极为熟稔的诗重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后,觉得所传之言荒唐是荒唐了一点,但若要
人为地赋予它某种色彩,也是完全可以的。此事尚未了结,郑润萧的另一位旧友、
将军府的王灵又突然遭到罢黜。圣上念王灵早年率部平叛有功,特派他回冯县看守
皇家坟茔。圣上的祖籍在冯县,先帝最初从冯县起兵,有几代君王、娘娘的陵墓都
在那里。
午后,郑润萧正在榻上昏睡,府门外传来的一阵纷乱的车马声将他从睡梦中惊
醒。郑润萧睁开眼,周围静悄悄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正在寻思,手下的一个
人在门外回报道:
“老爷,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郑润萧眨动着眼睛,脑子里一片虚空,他想不起来人是谁。这时,他
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宏亮的声音:
“郑大人,一向可好?”
声音未落,风尘仆仆的边塞诗人陈品钦已经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郑润萧急
忙从高高的睡榻上翻身下来,吃惊地说道:
“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大人,我是奉旨回京的。”陈品钦落座后,伸手端起桌上的一杯冷茶一饮
而尽。郑润萧冲门外喊道:“看茶。”陈品钦放下茶杯,一边擦拭脸上的热汗,一
边对郑润萧说:“圣上这样十万火急地召我回京,不知有什么事情?”
郑润萧一愣,“噢?”
“一天之内,连降三道圣旨,”陈品钦说,“边关的将士们都议论纷纷,不知
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人您……”
“你见过圣上了?”
“还没有,我是骑快马回来的。”陈品钦说,“我在朝中没有什么熟人,只有
郑大人您,刚一到京城,我就直奔大人的府邸而来了,我想先探听清楚,然后再进
宫面圣。”
“陈大人,”郑润萧焦虑不安地说道,“不是老夫多虑,你这样做,太冒失了,
一旦被谁瞧见……不妥啊……”
“大人可曾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郑润萧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