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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豆 作者:董立勃-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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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想做什么事呢?白豆想不出。
    可白豆知道,这个人朝她走过来,一定不是给她送甜玉米秆和青玉米棒子的。
    黑影又大又高。
    这是个男人的黑影。
    黑影看白豆,也是个黑影,只是这个黑影,又小又矮。
    黑夜隐去了这个男人的细节,但却强化了他的主要特征。黑夜会常常让男人去做一些他们在太阳下面不能做的事。
    同样,黑夜也让女人变得更纯粹。
    有很多故事就发生在黑夜。
    黑夜让男人变得胆大。黑夜让女人变得胆小。
    高大的黑影在矮小的黑影面前觉得说什么话,都是废话,都是浪费时间。
    白豆害怕了。白豆想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想到会发生什么事,这是本能,和经历和智商没有关系。
    可白豆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个地方的男人和别的地方的男人不一样。来到下野地两年多了。白豆看到和听说了许多事,可白豆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过,在黑夜里,一个男人会去强迫一个女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如果这个男人不会强迫她做什么,那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可白豆还是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一些还没有听说和发生过的事,不等于永远不会发生。
    害怕让她想跑掉,但害怕又让她转不过身子。
    等她转过了身子,害怕却又让她迈不开腿。
    这样一来,看上去,白豆好像一直是等着那个黑影的逼近。像是很甘心情愿地等着那个黑影的逼近。
    让黑影变得更加坚决。
    黑影把白豆吞没了。像一只老鹰抓一只小鸡,白豆的双脚一下子离开了地面。身子失去了重心,横在了空中。
    不是很高的空中,也就是离地面有个一米左右。恰好处在黑影的中间。被一条粗壮的胳膊夹在了腰间。
    黑影又回到了玉米地。一片玉米被踩倒了。叶子和秆子乱乱地铺在了地上,它们是潮润的,也是柔软的。它们像是褥子一样,把坚硬的地面隔开了。
    白豆被扔在了青玉米的褥垫上。
    黑影只是像老鹰,但不是老鹰,白豆也只是像小鸡,却不是小鸡。
    黑影是个男人,白豆是个女人。
    老鹰捉到了小鸡,一定要把小鸡吃掉。黑影捉了白豆,也想把白豆吃掉。他现在很饿,比一只老鹰还要饿。
    但他不会像老鹰吃小鸡一样吃白豆,他吃白豆,用的是和老鹰完全不同的一种方式。
    黑影要做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是男人都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就在这个夜晚,就在此时,不知道天下的男人有多少正在和女人做着同样的一件事。
    白豆要遇到的事情,也正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只要是女人早晚都会遇到这样的事。让男人在自己身上做一件事情,其实是每一个女人骨子里希望的。
    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怪,一件看起来从形式到内容都完全相同的事,只是因为变换了地点时间,以及当事人的身份和心情,这件事的性质就有了根本的不同。
    尤其是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
    老鹰吃小鸡,会先把小鸡身上的毛啄去。男人把白豆的衣服从白豆身上剥了去。
    黑暗中,白豆的身体像玉一样,泛出了光亮。可白豆并不想这样展示自己的美丽。
    她在玉米秆上滚来滚去,努力在躲开着什么。可她什么也躲不开。黑影在她的上方晃动着,并不时朝她压下来。
    四周站立着无数棵玉米,可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又喊又叫,好像想把什么东西喊来,再把什么东西吓跑。没有人听到她喊叫,只有玉米听到了,听到也是白听到了,玉米管不了人的事。玉米只能挥动着手臂,表示抗议。
    喊叫,还有玉米的手臂,帮不了白豆的忙。
    这会儿,只能是一个黑影,一个男人说了算了。
    女人一生下来,就有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个伤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女人的要害处。它常常会把一个女人置于死地。
    几乎不用谁来告诉女人,女人就明白那个伤口的重要性。为了保护着这个伤口不受破坏,女人总是那样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如果发现有遭受破坏的危险,又会变得刚烈无比,甚至不惜以命相拼。
    白豆也不会例外。
    伸拳又蹬腿,又撕又抓又咬,只有一个目的,不让黑影贴近身子。贴近不了她的身子,黑影就不能碰到她的要害处。
    黑影显然恼火了。
    挥起拳头,砸在了白豆的头上。带着火气的拳头,比石头还硬。没有把白豆的头砸碎,就是白豆的幸运了。
    白豆的头没有碎,可她的头不听使唤了。头不听话,手和脚也不听话了。它们成了摆设,不再按照白豆的想法,去抵抗黑影的入侵了。
    黑影开始在白豆的身体上横行霸道。
    白豆那道天然的伤口,终于被撕开了。
    白豆一声惨叫,死了过去。

                第三节
    这天晚上,在城里的白麦,怎么也睡不着,就坐起来给白豆写信。白麦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白麦了,现在她写起信来顺手多了,在信上也可以说更多的话了。
    白麦在信上说,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给你说说话。
    老罗去北京开会去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吃过饭,两个孩子被保姆带到另外一间房子去了。那么大个屋子就剩我一个人了。想不出有什么事要做,在屋子里瞎转。
    想起老罗走的时候给我说的话,老罗说,家里有什么事,可以找陈参谋去。他已经给陈参谋安排好了。
    白麦说,我就打了个电话把陈参谋喊来了。陈参谋总让我想起那一年住在我家的那一班八路军。他和其中的一个长得太像了。你知道的那一个。你一定记得,我们缠着让他讲打仗的故事。咱们还说,他的样子,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比得上。
    后来白豆看这封信时,看到这一段,白豆马上想起了那个八路军的样子。当时八路军开拔时,白豆和白麦站在村头的大树下,两个人边招手边流了眼泪。
    白麦说,别看陈参谋年纪不大,只比我大五岁,可见过的事经过的事,比我多多了。我让他坐在沙发上,让他说,他说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说完。我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润润嗓子再说。他问我,是不是喊他来,有什么工作要安排。我说,没有工作。
    白麦说,他走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睡不着了。
    干脆就坐起来给你写信。
    白麦说,我想好了,这几天,天天吃过晚饭就把他喊来聊天。我发现,聊天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第四节
    天真的下起了雨。很小的雨。
    雨落进了玉米地,落在了白豆身上。
    昏过去的身子,醒了。
    老天可能没打算下雨,可老天不愿让白豆在玉米地躺太久。它用雨滴把白豆喊醒了。
    醒过来的白豆,在小雨中,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
    雨不下了。白豆坐起来,慢慢地穿起撕破的衣服。
    白豆站起来,没有一下子站起来,摔倒了几回才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走出玉米地。一段平常二十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白豆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了头。
    白豆扶着门站了一会儿,她没有力气了,疼痛耗去了她气力,她要积攒些气力,好把门推开。
    还是无法用一只手把门推开,只得用整个身子去推那扇很薄的门。
    门被推开了,白豆倒在了门口。把正在屋子里剪纸的曾梅吓了一跳。
    曾梅说,你怎么回事,才回来呀,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看到白豆脸上有血,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曾梅知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曾梅还不知道。可她知道,一定不是很小的事。
    赶紧把白豆扶起来,让白豆躺到床上去。
    纸也不剪了,曾梅跑着去找吴大姐。
    吴大姐来了。
    一看白豆的样子,吴大姐什么也没有问。问也是白问,白豆人像傻了一样,眼睛大睁着,身子却死了一样。
    让曾梅端来一盆热水。吴大姐用毛巾,从白豆的头开始擦拭,擦去了血,擦去了泥土。一点点往下擦,擦到了白豆两条大腿之间时,吴大姐呆住了。拿着毛巾的手有点颤抖了。她当过卫生员,包扎过好多伤口,她知道白豆受的是什么伤。
    把擦洗干净了的白豆放进了棉被里,吴大姐不断地询问着白豆,这个时候,让白豆说话,是件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天快亮了,抱在自己怀里的白豆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接着,白豆也抱住了吴大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听这哭声,好像是天要塌下来,地要陷下去。
    下野地过去没有人,有人才几年。有人,就会有笑有哭,只是这样的哭声,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听到相同的哭声。
    翻过的一天天日历,看起来是新的,实际上,却是古老日子的不断重复。日子重复了,也就会有好多故事跟着重复。
    不同的只是故事的主人换了样子和名字。

            第七章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第一节
    白豆受伤了,谁也不知道伤得有多重。捂在被窝里,会冷得浑身打摆子,睡在屋子里,会突然被噩梦吓得乱喊乱叫。明明睁着眼,你喊她她却不答应。旁边没有人,她却一个人说个不停。说的全是胡话,没人听得懂。
    撕裂的伤口,看得见的那一道,只有一点点,还有一道看不见的伤口,不知有多深,有多长。
    第二天下午,白豆被送到场部卫生队。
    刮风一样,白豆的事传遍了下野地。那几天,大家在一起没有别的话,句句离不开白豆的名字。
    说,太可怜了,还没结婚呢。
    说,真可惜了,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
    说,老鼠舔猫鼻梁,胆子也忒大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说,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真可恶。
    说,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说,不把这个家伙抓出来,天理不容。
    说,抓出来,不管是谁,非毙了不可。
    说,不毙,也得把他的鸡巴给割了。
    说,他也不怕遭报应。
    说,他也不怕天上的雷把他给劈了。
    说到白豆的事,没有不气的,没有不恨的。可在下野地,要说气,要说恨,怕是不会有一个人比马营长更生气,更愤恨。都知道白豆要嫁人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结婚了。都知道白豆要嫁给马营长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要和马营长结婚了。
    偏偏这个时候……
    这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他甚至想,早知道会出这个事,那还不如那天在营部他的办公室里,就把白豆先解决了。
    他当时要坚决一点,强硬一点,狠心一点,霸道一点,白豆也就……
    可他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是共产党员,是革命干部。
    马营长觉得他要疯了。
    提着左轮手枪满屋子转,像只笼子里的狼。他想咬断一个人的喉管,他想用手枪抵着一个人的脑袋,扣动扳机,让一个人的脑袋像花一样绽开。
    可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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