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 by 乱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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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沈默一阵,突然道:“ 爹爹的案子孙,现在在谁手里呢?”
老刘道:“打听过了,是刑部会同顺天府尹宋春一起审,主审是宋春。”
李默脸上一阵苍白,咬住了唇,喃喃地道:“宋春。。。。。。。。”
雪虽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天却仍是冷得厉害,杏儿进书房时险些在地上滑一跤,门上的家人扶住他笑道:“这老天也真怪,二月间了,还下这般大雪。”
杏儿道:“可不是,老爷在书房里吗?卫大人走了没?”
那家丁道:“走了一阵了,老爷还在里面。”
杏儿嗯了一声,抬脚往里走,才要掀帘子,那家人悄悄拉了他袖子道:“你可得当心些,刚才送卫大人出来,脸色难看著呢。”
杏儿怔了怔,那家人又道:“不过从老宅子带过来的人,就你一个,谅也不会为难你,你进去无妨。”
杏儿才要说话,便听得里头冷冷的声音道:“杏儿来了吗?在外头说什麽,进来!”
那家人朝他使了个眼色,摆摆手,杏儿不敢耽搁,掀帘子进了屋。
虽然已经开春,但宋春屋子里仍然烧著炭火,那年一场大病後,便落下了畏寒的病症,春天炭火要烧到三月底,秋天早早的便笼上火盆,本来极跳脱的人,生生变成了个冷僻怪异的性子,这几年脸上不见一丝笑容,渐渐蜕尽了公子哥儿的轻浮气,却换上一张肃杀面孔,就连杏儿也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和他顺嘴胡扯。
宋春头埋在一堆案卷里,头也不抬地道:“什麽事?”
杏儿自怀里摸了样东西出来道:“公子,我在东市上,寻到了这个,”说著将那东西递上去道:“我瞅著眼熟,像是公子从前丢的那块,我记得这个花样儿,牡丹花样儿的狮子。。。。。。。。。。”一句话没说完,宋春像是被火燎到一般,自桌後跑了出来,一把抢过那东西,却是一块玉佩,狮子脚下把玩著一朵牡丹,就连系玉的穗子,也是那年的,红线里缠著金丝,打著如意同心结。
这一年春天,虽是来得迟些,捱到三月初,仍是汴河边却仍是桃红柳绿起来,杏儿跟著宋春,自人潮汹涌的东市挤出来,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宋春却立在巷口发呆,手里还紧紧攥著那块玉。
杏儿看他脸色苍白,神情却还算和顺,便小声道:“公子,那卖玉的是个外乡人,说是流落到此没盘缠,无奈才卖了的。小人也曾问过他何处得来的,他说是路上捡的,这人说话是江淮一带的口音,那绝没假的。他得了盘缠,想必早已经离了城了。咱们这半个月,来来回回这麽多趟,也没曾见著过,公子,这人只怕已经是走了吧。”
宋春低著头,张开手掌,又紧紧握住,一缕红线自掌缘掉下来,下端打著个如意同心结,杏儿便叹了口气,如今宋春性子大变,他也不敢多说什麽,远处传一阵踏歌声,宋春突道:“今日是三月初几?”
杏儿忙道:“是三月初八,啊今天是踩春的日子怪道这许多的人。”
宋春却一语不发,转身便往北走,杏儿摸不著头脑,又不敢问,只得跟著,走了一阵,杏儿突然发现,宋春是往会清门去的,他顿时心惊肉跳起来,再行得一阵,远远地瞅见一座粉墙黛瓦的小院,数年过去,除了芭蕉叶长得更密了些,小院再无什麽变化。
宋春走到几步远的地方,呆呆瞅著那大门紧闭的小院,站著愣愣地瞧著,似乎看得痴了过去。杏儿不敢说话,只陪著他站著,好大一阵,才听宋春道:“走罢。”
回身便走,才走出两三步,只听得那门吱呀一声便开,有妇人的声音说道:“早些回来,不要叫我和你姐夫担心。”
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知道了,姐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
这声音,休说宋春,便是杏儿也听得呆掉,两人齐齐掉过头去,却见那小院门里走出个青衣少年,明眸皓齿,秀媚雅致,宋春身子便如风中落叶般簌簌而抖,嘴唇张了几张,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杏儿连忙扶住他,低声在他耳畔道:“公子,不是他,不是。”
那青衣少年走过他身边,回眸看了一眼,唇边隐隐一缕笑,转身去了。
宋春支持不住,坐倒在路边的石墩上,对著杏儿道:“我是在作梦麽?那声音明明。。。。明明是他,是他。。。。。。。。。。。”杏儿摇头道:“公子,声音虽有些像,面庞儿全然不是,再说时间已经过了五年,顾。。。。顾公子便是活著。。。。。也该是二十一二的模样,这小哥,最多只得十六七岁,年龄瞧著也不像。你是想。。。想那人太过,认错人了。”
宋春抱著头不作声,半晌抬了头起来道:“你。。。。。去问清楚,这是什麽人家。”
杏儿连忙应了,宋春坐了一坐,又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小院,这才转身去了。
回到家里,却见衙门的捕快头儿叶长青正侯在书房外,见了宋春便赶上前来道:“大人,李默抓到了。”
宋春双眼一亮,点了点头道:“叫牢里的人预备,我今晚便去提审。”
春寒料峭之时,牢里冷得如同冰窖一般,宋春领了人在堂中坐了,看著狱卒们拖死狗似的拖了个人过来,身上穿著单衣,披头散发,跣足赤膊,狱卒才一松手,那人便如烂泥般瘫在地上,宋春冷冷地道:“李默,抬起头来。”
李默躺在地下, 却是一动不动,宋春便走下来,狱堂当中烧著一大盆炭火,边上搁著只长长的火钳。宋春伸手拿过来,那火钳一端已被炭火烤得通红,他一语不发,看了看闪著微红光芒的火钳,直直地戳进李默裸露在外的肩头,一股青烟飘过,伴著一股强烈的焦臭味儿,站在一边的狱卒们都是一惊,早知道这位宋大人的性子冷酷,然而亲眼看著,仍是叫人心惊胆寒。
这夥人都是惯常的打手,拿火钳烙人的活儿也做过不少,却谁也不像宋春做得这般狠酷,那黑沈沈的眸子里,闪著冰冷的光,似乎是浸透著刻骨的恨,每个人心里都不禁惊跳了一下。
李默痛得长声惨叫,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宋春冷冰冰的目光:“李兄,别来无恙?”
这句话说得阴惨惨,冷森森,李默浑身哆嗦,两眼发直,颤声道:“你是谁?是谁?”
宋春吹了吹火钳,那烧红的顶端发出红光,李默吓得往後爬了两步,双乱摇道:“别烧我,别烧。。。。。。”
宋春步步进逼:“好,不烧你。不过要乖乖回答我的话。”
李默蜷到墙角,一双眼里全是惊恐,宋春将火钳扔回火盆,拍了拍手,道:“顾九郎怎麽得罪你了,你定要活活打死他才罢?”
他语气平淡,然而每一个字都似咬著牙说出来的一般,双眼里掺杂著刻骨的恨与绝望的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李默。
李默一听到顾九郎三个字,便啊地一声尖叫出来,自地上跳了起来:“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不是我不是我。顾九郎,不是我要你死的。。。。。。。你不要找我索命,不是我不是我。。。。。。。。”
他反复地说著不是我不是我,宋春再也忍不住,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将他自地上直拖了起来,咬著牙道:“你为什麽要害死他?为什麽?”
墙上火把的光映著宋春的脸庞,一张俊美端丽的脸这时候却扭成一团,李默突然间认出了他来,他看了宋春一阵,猛然间哈哈大笑:“宋春,哈哈哈,宋春,不错,你的九郎是我弄死了的,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淫贱,四五个男人都满足不了他,哈哈哈。。。。。。宋春,他是死在我床上的,你知不知道?过了这麽多年,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宋春要不要听我给你讲讲,你的心肝宝贝儿临死说的什麽话儿?”
宋春气得浑身发抖,将李默狠狠推到在地,喝道:“用刑!”
侍立在一边的狱卒们一拥而上,将李默架上刑具,回头望著宋春道:“大人,给他上什麽刑?”
宋春手一挥道:“什麽最难熬,就给他上什麽。”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才上得三四级台阶,听得李默疯狂大笑:“宋春,他虽是我弄死的,可是他临死最恨的人却是你,哈哈哈,宋春,若不是你骗了他,他又怎麽会乖乖地让我操弄,宋春,我已经被报应了,你就等著吧,他早晚会来找你的。。。。。。。。。。”
宋春再也听不下去,猛跑了几步,奔出屋子去,外面黑夜沈沈,四下里冷风阵阵,宋春只觉得心痛得站不直身子,他双手捂著耳朵,然而李默那句话却仍是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耳边“。。。。他最恨的人。。。。。。却是你。。。。。。。你骗了他。。。。。骗了他。。。。。。。。。。”
他一人独自站在黑暗中;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身後的牢门呀地一声开了,有人走了出来,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只听叶长青道:“大人,再弄下去,他熬不过今晚的。”
宋春慢慢看向他道:“你们在什麽地方抓到他的?他身边没人吗?”
叶长青道:“在城外一个乱坟岗子,有兄弟出城看亲戚,遇到他在乱坟岗子那儿乱晃,那个弟兄当下便认出他,带了回来的。”
宋春拧了眉道:“乱坟岗子?什麽乱坟岗子?”
宋春近年来官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成天就是衙门到家里,家里到衙门,过去最喜欢闲逛的地儿都绝足不去,别说花街柳巷,就连城里一些景致清幽的地儿也不去,更别说出城,这一日带了杏儿出城,按著叶长青说的方向一路寻来,杏儿突然手一指前头道:“公子,那里可不是有座破山神庙?”
宋青顺著他手指看去,果然前方不远的山坡下有一片杂木林,林子边上一座山神庙,却是墙倒梁倾,连门都不知拆到哪儿去了。那破庙往南,林子愈深,全是松柏一类的树,经了一冬的风霜,这时候虽是春暖了,却仍是萧索地立著,到是几株柏扬树吐出了些嫩绿的新叶,林子下便是些乱七八糟耸立著的坟头,有的只余半块残碑,有的连碑也没有,倒是些野草长得茂盛,树上栖著几只乌鸦,默不作声地蹲在树枝上,看来便是叶长青说的乱坟岗子了。
杏儿往後退了一步道:“公子,这里静悄悄的,也没个人,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吧,再迟了关了城门,便不好了。”
宋春却充耳不闻,抬脚便朝那乱坟岗子跑去。
眼前一个个坟头,却不知哪一个下面躺著九郎,这些年来,他始终没有见过九郎的尸身,他心里总存著万一的妄想,也许九郎并没有死,他只是离开了自己,有一天也许还会回来,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毕竟他还那麽小,才刚刚十六岁,鲜嫩得像枝头才绽放的花朵,怎麽会一夜间就凋零了?
就算骗骗自己也好,九郎还活著。
然而此时站在这乱坟岗子边,第一次真切地觉得,九郎不在了。
听人说,有冤魂的地方,草木总是格外茂盛,这里松柏森森,直指苍穹,野草生得蓬蓬勃勃,坟头的小花开得绚烂绰约,也许九郎是真的躺在这里,有他那样的人在这里,所以这些树啊花啊草啊,才会这般生机勃勃吧?
宋春站著痴痴地想了一阵,渐渐泪眼模糊起来,杏儿虽然害怕,看了他家公子的样子,心里也跟著发酸,跟在宋春身後,将随身带的香烛纸钱拿了出来,焚上香,点了火,宋春只是呆呆地看著,一语不发,那泪却怎麽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