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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冬的空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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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些什么?”
  “写得很可笑。但这个人我觉得是很可怜的。这人以为我当真是有幸福的人,并引了我写在××××上的两句诗。一 定是女人,信上就是不说是女人,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口吻。”
  “也许是男学生胡闹,开这样玩笑。”
  “上面又并不是玩笑话,我猜想是… ”“我看朱— ”“可是你说不是朱的字。并且我认定也不是朱写的,因为语气近于同我并不很熟的一个人。”
  女孩玖在心中揣想一切同学,想了半天,想到另外一些事了。到后忽然说道:“二哥,你实在是有幸福的人,别人说得不错!”
  女孩玖的笑话,使男子A沉默了许久。
  晚上到后落细雨了,男子A把玖送回宿舍,过玉五房中说了一会话,吃糖,说女人在新的世纪里应当如何多明白认识自己那一类话,雨大了,借伞回去,说是不必送回,明天自己来取,那是女生五的话。
  女孩玖回到自己房里去时,见到同宿舍的女同学正把脸伏在枕上,象是在哭。
  “什么事?不舒服么?”
  这女人见到女孩玖问她,就摇头,且作苦笑,稍过一阵,就聊以排遣的样子唱起上一天所学的一支洗衣人歌来了。
  同样的是这冬天晚上细雨霏微里,被饭馆主人用懒惰的一种原因打了一拳又踢了一脚的送饭江北小孩,拭着眼泪提了饭篮正从广坪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很寂寞的捡拾女生们把饭吃过放到楼梯下的碗盏,把碗碟相磕发大声音。为女生服务的妇人,以为是狗来了,开了门就想把手上的木槌掷去,见到是送饭孩子,就说:“多福,我差一点把你当狗打了。”
  孩子什么也不说,不管当狗当人,只望到栏杆上一顶红纸做成的高帽子出神,因为这帽子是在日里学校赛球时学生们戴到头上的东西,这时却戴到上楼梯的栏杆的木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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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作品集—沈从文甲集 冬的空间 第六章 沈从文


  一 
  女孩玖在男子A的房中低档的哭泣。男子A一脸是血,静静的躺在床上。满地是血染。桌上一条用为擦手的毛巾,也全染成红色了。
  窗外落雪了,小鹅毛片样子正在落,从窗上望去,望得见两个相叠的红色屋顶,上面匀匀的铺着薄雪,把屋顶渐ゥ的变成了白色。
  房中还无火炉,故清冷异常。男子A是从早上流过许多鼻血以后还不曾起过床的。
  “玖,什么时候了?”男子A幽幽的涩塞的声音问,见女孩玖不作声,就叹气,说,“为什么这样子?我不是说过我们应当好好的活下来么?”
  玖用那因为流泪已略显得红肿的眼睛望到男子A,男子A就又说道:“怎么这样子?眼睛又肿了!别人笑你!二哥这点点血是不会死的。纵要死,也不是哭的事。我算是尽过我的本分了,天使我到这种情形,应当想想哭以外的法子!前几天不是同二哥说到要做男性的女子么?如今是时候了。如今还是应当努力,譬如二哥,不工作,怎么办?工作结果虽仍然象这样子,没办法了就流点血,但是我们总算活过一段了。”
  女孩玖仍然不做声,不哭了,坐到平时二哥做事的桌边,只痴痴的望到窗外的飞雪,为男子A的病心中难过,热的泪还是沿了脸上流下,滴到前襟。直到男子A想把身体抬起,恐怕又得流血了,才很轻的说,“你不要起来,再摇动是不行的!”
  男子A就仍然躺下了,问:“雪还在落么?”
  “落得很大。”
  “你穿这点点衣,冷不冷呢?”
  “很好过。”
  “很好过,可是不许为我这件事哭泣!”
  女孩玖就把脸背了男子A,“这样流,怎么办?”
  “我这点血毫不要紧,你不能随便哭!你这时节没有在你二哥面前流泪的权利,因为你知道我玻你自己转到宿舍去看看书好了,你或者就坐到这里看书。我明天一好就又可以写更好的文章了。我记到每一个集子我总有一篇文章是流过鼻血以后写成的。流过血一次,我就又有精神了,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一定可好。他们既然说文章要篇数多,才能照得行市算钱,我就写许多短篇出来,同他们再做一次生意,让这些人刻薄一次。有了钱,我们可以办一个炉子,买点药,把你衣服赎出当铺,还了这里火食账,病也不怕了。”
  “但是这时节怎么办?我想可以到上海去向蔡小姐借一点钱来,你还是到医院去。”
  “医院有什么用处?我这样子你以为我可以坐三十分钟汽车么?”
  “请江边的医院医生来也好。”
  “莫做这呆事情。医生不是为我们这种人预备的!你让我静静的躺一天,不要为我担心,你要玩就同五她们玩去,你昨天不是说朱要你到她那里去吃从家乡带来的菜么?仍然还是去好。”
  “我不想玩。”
  “那就在这里看书。把我告你那本书念过再玩,你应当照到我说的话,书念完了做点记录,你不能又借故不做。”
  “我不欢喜那书。我现在来为妈写信好了。”
  “好,就写信也好,只不许哭。你要校役把地下血点洗去,把手巾也搓洗一下,这时不流了,我自己很明白。”
  女孩玖就走到门边去叫了两声用人,返身到桌边预备写信。男子A又嘱咐:“不许说身体不好,不许说又流了血,应当说一切很好,知道么!”
  女孩玖点头,把一张信纸开始写着“近来我同二哥身体很好… ”一面把不能制止的眼泪滴到纸上。过了一会,男子A问:“好了么?”女孩玖说:“好了,你不要看,我念给你听。”她就对那仅仅写过一句话的一张信纸,读着许多使男子A听来愉快的话。
  二 
  在扁脸教授的房中,照料宿舍的长头校役正把白铁壶中的沸水倒进热水瓶。
  扁脸汉子说,
  “A先生在住处么?”
  “在。”
  “有女学生么?”
  “没有,你家,他病了,鼻孔流血,今天爬不起来了,你家。”
  “哈,有这回事?怎么不请医生看?”
  “今天是礼拜,校医到上海去了。”
  “病了没有人来看他吗?”
  “就是那个小姐,他的妹妹吧,你家。”
  “别是传染病?”
  “不是,是老玻”
  “鼻子破了吃三个蜗牛会好。”
  校役把水瓶灌满了,所以不说蜗牛应当如何吃,只说“先生还要水不要水?”扁脸教授于是仍然说,“把蜗牛三个敲碎生吃,治百玻”校役出门不久,这教授就到男子A的房中了。一进门就问血是不是还在流,还不等男子A回答,就又把蜗牛治病的方法告给了男子A,一种天真的热情见出这人的肝胆。男子A倦怠不能支持,卧到床上,不作声,然而点头,意思表示感谢也表示一切领教了,对于这方法将来是总得试试,就因为这丹方新奇,说来也很动听。
  扁脸教授在房中各处望了一会,“A先生,人病了,寂寞不寂寞。”
  男子A说,“并不寂寞。”男子A这意思是“纵寂寞也是当然。”但扁脸教授却以为这样话极中肯了,他得到一个方便把一个女人的名姓提出了,他问男子A,有学生来看过没有。
  告他没有谁来,就又露出不大相信得过的伟人神气,“我好象听到×  在你房中说话,”这样说时且悻悻的笑,把一 个俗物的脸更夸张的摆在A眼前。
  男子A望到扁脸教授,心里想:“你这呆子,凭什么理由总得来我这里谈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女人?”可是男子A也并没有说出口来,沉默的态度倒给了扁脸教授一种同样的领会,以为男子A同自己一样对于×  这个名字也能悦耳适心,故第二次这女人名字提出时,且附以由自己感觉到的猜想,说是“有人造谣言说×  同你很好”这样荒谬绝伦的话,男子A分分明明看得出这谣言就只是这俗物的谣言,所以说:“既然有了谣言,将来或者就特意来把这谣言证实一下,也是很有趣味的事。”
  “可是我不相信,因为这属于不可能。”
  “你怎么不相信?是可能的。”男子A看不过这人的样子,所以故意说出这话来窘这扁脸教授,“本来是谣言,但我这人的趣味是不避谣言,却常常把生活跌到谣言里去,以为这至少也可以使一些造谣的人又开心又不舒服。”
  “你这个人这样可真不得了,太浪漫了!”
  “本来不浪漫!”
  “但是谣言算不得什么,我们生存有一个更大目的,不是与谣言这东西对抗的。你这样一来不是太浪漫了么?”
  “本来是严肃的!”男子A几乎是在嚷了,因为很奇怪某一种人耳朵对于言语的解释特别。
  但扁脸人还是说教授不能浪漫,“太浪漫了就要病,我听说,你流了许多血,可了不得!”
  男子A忽然又觉得同这种人说话为无聊了,就把脸掉到另一面去,对墙装睡。
  扁脸教授似乎为怜恤天才的原因,叹息了两声,轻轻把门带上走去了。男子A想到这俗物又单纯又狡猾的心事,哭笑皆非。可是想不到是这人回到他自己房里时,就告给校工即刻应当为A教授找寻蜗牛的话。他似乎想从这些事情上尽一个朋友的义务,使男子很明白×  是有了一个爱人,而这爱人自己虽间或造点谣言,是不许谣言从另外口中发生,也不许谁证实这谣言的。男子A在流血衰惫中静静的体会到面前活跃的一切人行为心情,但在另一空间的人事,男子A完全没有猜中。
  三 
  女孩玖到了自己宿舍,一双美丽的眼睛显得略肿。对于玖的注意,是近于与玖同房女人的义务,已经有许多日子了。
  那女人每见到女孩玖一时非常天真的笑闹,一时又很可怜的样子坐到自己座位上,半天不做事,总觉得有一点不安。本来不欢喜同其他女人说话的性格,在与同房的女孩玖是应当把脾气稍稍改正了一点的。但因为女孩玖还是另外一个人的妹子,那女人,为了一种隐匿在心中深处的罪孽,虽同在一 个房间住下,同玖也不能说多少话语了。
  这时这女人见到玖眼睛是哭过的眼睛,就在心上猜想这红肿因由。
  另一个女子来邀玖到×  去开× 会,本来是先两天答应了的期约,现女孩玖却说不愿意同去,因为身体不好。那来邀玖的女人走了。同房的女人得了说话的机会,“是不是有病?”
  玖不做声,想了一会。到后才说:
  “我哥哥鼻子坏了,血流了许多。”
  同房女人听到这个话,脸色白了一点,好象是这鼻血同女孩玖的眼睛,皆由于自己所作荒唐事所成,神气很不安定,到后破了例,一个人披了大衣,走到江边去了。玩了一点钟才回来,全身是雪。回来时,见玖同朱正把头聚在一处念书,心中若有所失,第二次复又离开宿舍到图书馆去。看了一些宗教神学的书籍,一些在图书馆看杂志的男子同学,皆估计这女人是一个努力读书的好女子,她自己则一点不曾注意到书上的文字内容指示的是些什么东西。
  到晚上,因为玖的原因,朱同玖曾到过男子A房中坐了一会。晚来雪更大了。然而天气转比白天暖和了许多,所以到病人处谈了一会以后,朱仍然伴女孩玖回宿舍,两个人毫无顾忌的谈到男子A的病中情形。年青的玖,忽然说到她二 哥接到的信那件事了,她说:“不知是谁,写这样信给哥哥。”
  朱说,“那容易明白之至,绝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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