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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顾问官-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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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一个段落时,军需长便把上好了泡的竹枪,推过去放在团长嘴边。团长拒绝的时候似乎也少,但团长却不承认是有瘾的人。    
    “军需长,你听我讲。去年子向司令造册到镇座时,造册的书记把职员也填上一枝枪了,哈哈!他们军队哪来那么多枪械呢?原来他们是烟枪!以后我们造册子上去时,倒要嘱咐他们莫把军需长名字忘掉……”    
    团长没有说完,军需长的烟枪已推送过去了,于是只听到呼呼呼呼很匀的吸烟声。    
    “哈哈!他们还说我军队徒手太多!军需长都有枪,难道……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军需长也带帮哈哈哈哈,然而声音来的轻得多,不及团长洪亮。    
    “团长这一去,准定是升一级改称司令官或支队长咧!”这是同乡绅士,昨天为团长饯行时,于筵席上一再道及的,而团长也早有了一点风闻,对此若深有把握,堪以自信。为了前途的乐观,团长近来的笑声,便略略比往常多一点了。不拘平常一个哈哈,并且与以前似乎也有不同处来。军需长曾常同一个军需中士私下议论,说是团长声音,忽然变异起来,俨然是个什么伟人声音一样,又雄壮,又大方。其实团长近来的笑声,惟有尾舱上那几个挂盒子炮亲信弁兵知道。团长曾为他们说过,镇座的笑声豪纵,不愧伟人,他这时因为升官在目前要实现了,所以极力摹仿镇座!至于别人,如象靠舵楼边坐的那小护兵、两手把舵口中不住吆喝的艄公,亦不过同军需长一样,只能觉到每个哈哈来得异常罢了,究竟不明出处。    
    对于升迁的事,关心最密切的,似乎还是太太。太太为这期待,临行时,还至天王庙许了个愿:若果是团长此去得了升迁,升迁之第二日,即饬人返乡酬天王爷之保佑,用的是双猪双羊。天王爷是有名能保佑人升官发财的,况太太当时所求的又是一仰一覆的顺,看来是一准可靠了!    
    上了船后,各人有各人的想望,她于是就想到升官以后的铺排。第一是买什么轿子为合式?她以为原有那顶绿呢轿,旧得太可怜了,不但出去拜客时不成个模样,就是别个太太见了,也会笑话。他时随同胡子(是太太对团长的亲昵称呼)驻到小县份上去清乡,也吓不倒乡巴老。他们会齐声说:哪哪,这是太太的轿子哪!简直是丢胡子的丑!何况胡子又新升了旅长,旅长的太太也不应坐这么破轿子。……一到辰州,就要胡子买两乘新的,胡子一乘,自己一乘,免得谁好谁丑,而且谁不坐谁的。这计划她先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才去直诉团长。    
    “胡子,我们轿子也太不行了,到辰州会要买两顶吧?”    
    “好吧。你买一顶,我骑张营长前次送来那匹大黑马就有了。”团长意思是骑马出去拜客时,较之坐三人轿要威武一点。自己骑在马上,出来时,如象黔军卢旅长样,身前后十多个武装弁兵跟到跑路,又英雄又有趣!    
    但太太却以为团长应坐轿:    
    “胡子,还是坐轿子好点。你坐轿时,看来才象个读书人,斯文得多。”    
    “好好,那就买两顶。”这也不由团长不如此说了。团长固然愿意要人称赞他相貌的魁伟,但愿人说他斯文象读书人的希望,似乎还来得恳切点。团长实在只会写自己名字与一个阅毕的“阅”字,所以觉得斯文尤所需要。    
    轿子的事情解决后,团长就又赶过军需长处讲笑话去了。    
    第二件使太太萦心疑难的,是将来卫队连连长的事。照例这应给那跟得久、可靠、同胡子又立过战功的亲信弁兵为是。但从弁兵中去选择,哪一个能为自己用,不至于将来同胡子狼狈胡行?这真是使太太为难了!    
    赵福做事是伶精,可惜许多地方又过于伶精了。若是一日升了连长,那东西第二天会就引胡子去胡搅,帮胡子做牵头……左连元人还好,孩子极忠心,能做事,做事且可靠,脸貌方方正正,还称个军官,不过他那疯子婆现到现到:现在。凤凰土语。不得了,若见了她儿子做了官,不知更如何狂浪!……那就用杨再诚,到底是自己弟兄,虽不亲,比别个总好一点。以前胡子好几次想接小蜡巴那媳妇进门,若非他预先暗地告我,不知这时受了那妖精多少气呕了!只恐怕胡子又将说他年纪太青,不象个上尉职官。其实十六岁的人也不小……现在管着这些弁兵的是黄副官,那就只好要他做连长。据说胡子前年子到鳌山一阵败仗打下来,弁兵一个也不见了,倒亏他背负胡子出了险。可恨那家伙只会死忠,老实一点用处莫有,胡子一讲一个是,设若老骚胡子又要胡闹,首先承认做媒的必是他同赵福……    
    “太太,怎不把窗子打开,这里叫七里潭,水平极了。许多弟兄都跳下水去洗澡,我才要黄副官命令他们起身,怕水大冲掉他们。”团长这时口上还有余烟,从军需长处爬过来。    
    “胡子,我们卫队连连长送哪一个?”她当说笑话似的征询胡子意见。    
    “卫队连长?”    
    “,卫队连你喜欢哪一个?我想——”    
    “你想什么。事情早哩!先不先就预定,莫把锅盖揭早走了气,哈哈!”团长的哈哈原多是来的奇突,这在太太听惯了的人,一点也不奇怪了。    
    “你试说说喜欢哪一个,”她娇媚的横了胡子一眼。    
    “试说——”    
    “,试说。”她再横了一眼。    
    “那么——赵福。”    
    “赵福,赵福,果不出我所料,胡子你单喜欢那混账东西!”    
    太太这时似乎已看到胡子委任送到赵福手中了,且赵福亦似乎已佩起指挥刀昂然立在司令部旧参将衙门二堂上操了,她头一掉就掉过去,不再理会胡子。    
    胡子是知道太太脾气的,便不再作声了,但把他刚捻胡子的那只手去抹睡在身旁的大小姐的细头发。    
    “啊哟!小孩子头发就那么软,大人胡子就那么硬,无怪乎太太常说嘴不舒服,一到□□就偏过去……”这在团长应说是一种新的发现。    
    所谓赵福者,这时正将两只脚板吊在水中,屁股贴在舷上,脚是这么那么搅动,对橹下搅起的水波发痴,却想不到佩指挥刀的事。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一日于静宜园


第五部分 船上第20节 传事兵

    营门外,起床的喇叭一吹,他就醒了。想起昨夜在床上计算下来自己的新事业,一个鹞子翻身,就从硬木板床上爬起。房中还黑。用竹片夹成黄色竹连纸糊就的窗棂上,只透了点桃色薄灰。他用脚去床下捞摸着了鞋子,就走到窗边去。把活动的窗门推开,外面甜甜的早晨新鲜空气,夹上一点马粪味儿,便从窗子口钻到房子里来了。那个刚吹完了起床喇叭的号兵,正在营门前大石狮子旁,把喇叭斗在嘴边,从高至低从低至高的反复着练习单音。营门口两个卫兵,才换班似的,挺然立着,让那头上悬着的一盏扬着灰焰的灯下画出一个影子映到门上去。一个马,赤了个胳膊,手上象是拿了一大束马草,从窗下过去。两个担水的,也象是不曾穿衣,口上嘘嘘的轻轻打着哨子,肩上的扁担,两头各挂一个空水桶摆来摆去,走出营门取水去了。在大堂那一边,还有个扫地的子,一把大竹帚子,在那石磴子前慢慢的扫着。又依稀是象在与谁吵嘴骂娘的声音,也可听到。外面壁上的钟,还是把时间“剥夺剥夺”的消磨着。大堂中,正中悬着那盏四方灯,同营门前的一个样,离熄灭还要一些时间,寂寞样儿,发出灰色黄暗的微光,全是惨淡。    
    天上渐渐的由桃灰色变成银红了,且薄薄的镀了一层金。    
    房之中,也有黄色的晨光进来,一切墙上的时代瘢疤,便这里那里全是。有些地方,粉灰剥落处,就现出大的土砖来。他的眼睛,从这一类疮疤样上移动着,便见到自己昨天才由副官处领来的那一顶军帽,贴在墙头,正如同一个大团鱼。帽上的漆布遮檐,在这金色微光里,且反着乌光。地下湿漉漉的,看到地下,就不由得不想起他的《文选》来了,于是走到床边,腰钩下去,从床下把书箱拖了出来。但,立即又似乎想起些别的更重要的事,就重复将箱子推到床下去了——箱子过重的结果,是多挨了他一脚,才仍然回到床下去。    
    他不忘记初次为副官引到上房去见统领时,别人对他身个儿的怯小是如何的生了惊异,便立志想从一切事情中做一个大人模样来。这时既然起身,第一就是当然应先理床!枕头拍了两下,这是一个白竹布在一种缝纫机的活动下啮成荷叶边的枕头,值得一块钱,因为出门,才从嫂嫂处拿来撑面子的。被盖,是一床电光布的灰色面子的被盖,把来折成一个三叠水式。但是,走开一点,他记起别人告他的规矩,三叠水式是只适宜于家里,于是,又忙抖开折成一个豆腐干式。有一条昨夜换洗的裤子,塞到垫褥下去后,床上的功课,似乎就告了结束了。    
    走到窗边,重新伸出头去。对到自己房子那间传达室,门还是关闭着,大概传达长吃多了酒,还在自由自在做梦!外面坪子里,全是金黄色。大操坪里,已来了一队兵士,在那里练习跑步了。从窗子外过去的小护兵,还未睡足的神气,一只手在眼睛边拭着,另一只手拿了碗盏之类出营门去。到门前时,那只在眼睛边的手,便临时再举上去行了一个礼,不见了。    
    ……军队,这东西就奇怪,在喇叭下活动起来,如同一个大的生物,夜里一阵熄灯喇叭吹出时,又全体死去!    
    因为初来,就发现这类足以惊愕的事。到后又觉得这真可笑,就嗤的笑了。如今是也要象别人一样在喇叭下生活的了,总以为这是一种滑稽的生活。希望在感到滑稽的趣味中不搀杂苦恼的成分,才容易支持下去。    
    他并不是忘了起床后是洗脸。但人家把他安置到这里,是责任;关于洗脸的事,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责任了!洗脸以及类于洗脸的吃饭、解溲,当然是要自己去找寻。他不知是否是要自己去到大厨房去,还是不久就会有一个子将大桶的水拿来给各处房间的人。他又想:这里也许还同县立师范学校一个样罢,盥洗室是在先就预备下来的。他想找一个脸孔比较和气一点的人来问问这盥洗室的所在,但从窗子下过去的所见到的人,就无一个象已洗过了脸的样子。各人脸子上油烟灰尘都很可观。小护兵明明白白还是从“拾了鸡蛋被人打破”的一类好梦里,被护兵长用手掌拍着臀部醒来的,眼角上保留的那些黄色物,就可为他的确证。    
    ……无怪乎,一个二个,脸都是那么“趋抹剌黑”!    
    他以为大家都不洗脸,成了脸黑的结果。可是,自己可不成啊!人家提篮里一块还未下过水的崭新牛肚布手巾、一块飞鸟牌的桂花胰子,还有无敌牌的圆盒子牙粉,还有擦脸用的香蜜,都得找到一个用处,才不至辜负这些东西!    
    “还是问问吧,口上是路。”因此就出了自己的房门。    
    “呀,传达先生!早咧!”一个副官处的小小勤务兵,昨天见他随同传达长到过副官处,对他起了新的恭敬。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喊传达,虽然传达下为加了先生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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