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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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为了学曲唱词,而且园子里,像我娘这样有小孩的也非常少,有了不是送了人,便是承母业了。”
戚少商听了不由觉得一寒,而后低低地赞叹:“你娘很了不起。”
顾惜朝觉得奇怪,这种事情,他对晚晴也没有说起。出身,对他,不止是人生屈辱的开始,也是擦不掉的一点,他一直都避着,不想谈及。却在这个空山夜雨破庙的情景下,在戚少商低低温和的声音里,有问必答。他回忆着:“听我娘说,她祖上也做过知州刺史之类的地方长官,后来牵扯进变法里,便被拉了下来,家里渐渐就败落了,又遇上水灾,亲戚之间死的死,不见的不见,她小的时候被人牙子骗了说去大户人家做丫头,结果却被卖到园子里。一开始还能仗着年纪小,姿色好,才艺佳,只卖卖艺,后来里面的妈妈就不让了。不过她舞跳得好,什么乐器都会弹奏,也能赋词,人长得也确实美,倒是一直做花魁做了好几年。”
戚少商心中怜惜,低问:“那她现在还好么?”
顾惜朝停了很久,久得戚少商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平静地说:“她怕我学坏了,早早就送到她的一个客人那里学武艺,那位师父待我也不错,后来,等我听说她不幸赶回去的时候,她已下葬到乱葬岗,连坟都找不到。”
戚少商心中一痛,伸手去握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顾惜朝被他握住,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明白,已然反手紧握回去。他语气依然平静,手却握得极紧:“像她这样,又没有良人赎身,可若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也没有好的归宿,所以,身体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大多不好。她不知是染了什么急症,有一天晚上,从画舫的顶楼跳了下来,见到的人说,她那天穿了一身桃红的锦衫,跳下来的时候也很美。她头先撞到甲板上,又跳入湖里的,捞上来已经没有救了。”
戚伸出空的手臂,轻轻绕到他身后,如哄小小的孩童一般,一下下拍着,低道:“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顾惜朝淡讽:“是呵,久到忘也忘不了。”闭上眼,停了一会儿,他又低道:“我最讨厌不能保护自己自己重要的人,甚至连去看一下都做不到。”
戚少商怔了一下,突然想到,晚晴也是身遭横祸,他也不是能亲身祭拜,这两个女子的死,在他心里烙下的刻印,深到难以磨灭。他想着,鬼使神差地问:“你是不是小的时候觉得,做了很大的官,就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顾惜朝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当家,你直是时时不忘劝阻我。”说着,便要背对他。
戚少商阻止他翻身的动作,一脸歉意地说:“不是,我就是奇怪你怎么对官场那么执著,其实,”他踌躇了一下:“你根本不适合官场。”
顾惜朝冷哼一声,一脸“还说不是劝阻”的表情,却听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满腹才华,不过,我也一直觉得,你身上一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感觉,你怎么适应那个大泥潭?”
顾惜朝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终只道:“人总会为了某些事而改变的。”
戚少商仍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而后低喃地说:“希望如此。”
顾惜朝想问他为何这么说,可是他那种安抚的举动,已经让他渐渐有了睡意。突然意识到戚少商还握着他的手,便想抽回来,却不想他不知有意无意,竟用力握住,但终还是在他饱含睡意的瞪视下松开,低低地笑:“顾公子还真是擅长翻脸不认人。”
顾惜朝很想回敬他,但是他觉得太困了,只是呢浓了一声,便渐渐睡去。
戚少商看着他在夜色中朦胧的轮廓,浅浅地、有点无奈、有点心痛地笑了笑。
二十三
等他们回到京城,霜降已过,转眼即将冬至,天色灰蒙蒙的,城门口人群却依旧熙熙攘攘,戚少商牵住马回头问:“你和我一道去趟六扇门,还是先回去?”
顾惜朝看他一眼,偏过头抚着马低道:“我先回去罢。”
戚少商点点头:“也好,早点休息。”顿了一下,凑近他低道:“我已传书于军师,叫他严加注意任何靠近花窖和留白轩的人,你带的东西不用担心。”
顾惜朝神色温和下来,点头回应:“我知道。”
戚少商笑笑,看翻身上马,方进城向六扇门走去。顾惜朝走了片刻,拉住马,回身看去,京城笼在一片铁灰色的云下,天空的颜色几乎看不清,一片阴沉沉的。戚少商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他看了良久,提缰悠悠地向风雨楼走去。
一踏进门,顾惜朝便觉得有点怪,楼里有一点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他凝眉暗暗留了心,方踏入正厅,突然听见一声熟悉却久未听过的声音大喝:“顾惜朝你这狗贼,纳命来!”
顾惜朝听到第一个字伴着兵器划过的风声时,便已腾身而起,向院中飘去。楼里的弟子一时惊讶,虽然有些许耳闻,却不明白楼中的贵宾何以见面便眼红,进而动手。
他并不想与穆鸠平动手,就算看在戚少商这几月对他多有照顾的份上。但是,若只有一个穆老八还是好事,他在躲避间看到厅里出来的几人,不由心中一凉。是谁请了他们来?杨无邪?有可能!他一心不希望戚少商有他这个弱点,他想着,心中不由冷笑:杨军师,你这次可是算错了,你若在我还身处楼中便动手的话,一切都不晚。现在呢?想到这里,他慢了一拍,茫然地想,如果他死在这里,戚少商会怎样?
这一慢,让他只是堪堪躲过了穆鸠平的攻击,他不由叹气,这人的武艺可真吸“鲁莽”两字可以形容,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但是,他有些无奈地看向另一把长枪的加入,赫连春水的武功若用“不弱”来形容,还真是小看了他。顾惜朝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面对这种情况,若他不回手,保有被击毙的份。何况他现在的内力也不足以他支撑多半个时辰,对方却还有息红泪与雷卷。
孙鱼此时站在院落沿,一时犹豫。他看杨无邪并没有要阻止的意图,而那几位又是戚楼主的过命之交,还与金风细雨楼有着结盟之谊。但这位顾公子据闻是铁二爷请代之关照的,楼主对他也十分重视。可他,若方才没有听错,这个人,就是三年前差点置戚楼主于死地的顾惜朝!但他却又施手救过孙青霞,这让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劝阻。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丈八蛇矛,残山剩水夺命枪,都是长兵刃。凭着轻功的躲闪与拳脚的格挡,能撑得几分?顾惜朝暗自咬牙,难道他的命真要断在此时此地?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一矛一枪,左右同时向他胸前直刺而去,他急退,身后是廊柱,手一抓,身如陀螺般滑入柱后。那两人毫无迟疑的向旁跨一步,再次追击。
说时迟那时快!顾惜朝都怀疑自己有可能被钉在柱子上时,一道泛着青光的长剑迫得赫连春水与穆鸠平齐退几步,顾惜朝慢慢转过头,一位青年手持长剑,姿态稳健地站在不远处,杨无邪与孙鱼一惊,雷卷与息红泪肃色,赫连疑惑。
穆鸠平奈不住喊:“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青年慢慢走向顾惜朝,神色怀疑,也有点惊讶,他看看他,冲着穆鸠平撇撇嘴:“我?孙青霞!”
雷卷的神色沉了下来,息红泪与赫连对望一眼,同时倒吸一口气,孙青霞!他的剑法神出鬼没,与他对招堪胜之人,除了老一辈的几位,一双手只怕也能数完。他曾于戚少商共同击败天下第七,导致他重伤无力死于方小候之手。赫连几人,单打独斗,怕不是他的对手。但一起上,对这个人,他们又毫无理由。
穆鸠平怒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兔嵬子是谁?他杀了我们多少人?”
孙青霞再看了顾惜朝一眼,后者神色自如,即不惊,亦不怒;即无感激,也无愧疚。他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瓦肆里的傀儡戏,甚至眼中还带了几分嘲弄的笑意。孙青霞见惯生死,也曾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对于生命,他还是很在乎,不想轻易杀人。但顾惜朝不一样,虽然这算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却直觉的明白,在这个人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如蝼蚁,如有必要,可以随虏夺。
对于戚少商的过往,他也有耳闻,也很费解,何以戚少商会留着昔日死敌于身边,而不申讨血债。但,这毕竟是他人之事。
回过头,他淡淡地道:“这位顾公子曾救我性命,让在下险死还生,孙青霞并非知恩不报之徒,所以,今日,我在,你们便不能杀他。”
息红泪闻言横眉怒喝:“一派胡言!”说着小袖箭如电脱出。
孙青霞无意伤人,举剑横档,微微一笑:“这么美的女子,脾气还真是差!”
息红泪看了眼赫连,夫妇而人齐齐对上。穆鸠平不甘示弱,也纠缠上去。他们不愿伤孙青霞,只想一个缠住他,其余人好有机会杀顾惜朝。这一时斗得不可开交。
顾惜朝看了眼杨无邪,杨无邪也看他,两人神色交汇,杨无邪露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神色,而后眉间一动,若有所思。顾惜朝在这个神色中疑惑起来,慢慢去看雷卷,雷卷也在看他。
顾惜朝不敢妄动,除了孙青霞与戚少商外,他认识的活人中,只有铁手能与雷卷一战。他们二人便这样,在兵器交戈声中,沉着对视。
穆鸠平对顾惜朝本就有深仇血恨,这么几年单独带连云寨,也有了些小伎俩。趁着孙青霞一战三无力分身的空档,瞄准时机,突然越过他,朝看似门户大看的顾惜朝冲去。顾惜朝一惊,还未来得及回手,却见一道白影用力拉住他,一把白得寂静的剑已经架上了老八的长矛。“痴”!
穆鸠平看清来人后,恨恨地喊:“大当家,你怎么能拦着我杀他呢?”
戚少商一手握住顾惜朝的手,另一手用力死架住老八的矛,沉声道:“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你先冷静一下,我再说。”
穆鸠平用力将矛尾跺了跺地,地上微震,而后愤怒不甘地盯着顾惜朝:“狗贼,穆八爷我这口鸟气,迟早一天会出的,你给我等着。”
戚少商远远地向雷卷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得顾惜朝在用力挣脱自己紧握的手。他顿时恼怒,回头冷冷地说:“我在城门口,不是叫你回来早点休息么?”
顾惜朝一时挣不开,又被人围击,火气也压不住,抬抬下巴指着息红泪几人,瞪着他道:“你觉得这种情况我能休息么?”看看他又狐疑地道:“戚楼主回来的倒快,又借到什么天上行的物什了?”
戚少商轻哼一声:“我一见到无情,他便告诉我,他们已到楼里,我约他事后再谈,就先回来了。”说着又不悦地看他:“你不能走偏门吗?那离白楼多近啊!”
顾惜朝刚缓和下来的火气又腾地升了上来,冷笑地看他:“我为什么不能走正门?谁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道进你这楼里便有埋伏?贵楼招待客人的方式真是让惜朝很是佩服。”
一时其它几人不由都停了手中的事情,惊讶地看着这曾经追杀与反追杀千里的二人,如两个因为弹球进不了洞互相埋怨的孩子一样,拉扯着争吵。
穆鸠平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