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鬼-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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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跑到门口,他们就一拥而上,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呲啦,呲啦,呲啦——我身上一凉再凉,那身新买的,留着我老爹墨宝的,令我受尽折磨却还没来得及看清字到底写得怎么样的袍子,就被我的亲人们给五马分尸,寸缕不存了。
他们有的拿着一片衣襟,有的拿着半截袖子,都在那如获至宝,笑逐颜开。
我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幸好老爹没在我屁股上写字。
我垂头丧气往外走,一只小手拉住我。
原来是七弟献之,他倒没有抢我的衣服,而是充满同情的看着我,劝告我:“三哥,你千万别这样子出门。大街上的人不是你的兄弟,没我们这么疼你,只撕了你的衣服就肯罢手,如果你打赤膊上街的话,他们一定会剥了你的皮。”
我又高兴起来,穿了件旧衣,出门去找朱珠和她师父葛洪。
“字呢?”葛洪问。
我脱掉外衣。
“呀!”朱珠惊叫一声,眼中含泪,“涣之,你受苦了!”
我顿时觉得苦有所值。
葛洪绕着我身子转了一圈,嘀嘀咕咕:“这字写得出神入化,真是好!不愧是王羲之的真迹。可是写在这上面怎么能算呢,我又不能剥了你的皮。”
“师父!”朱珠不乐意了,“你收他为徒不就得了?让他侍奉你左右,不是天天都能看到了?”
就这样,朱珠解了破法散的毒,我也拜了小仙翁葛洪为师。
朱珠八.三月流觞
三月三到了。
每年的三月三都是一次盛会,今年尤其是。
每到三月三,男穿华服,女衣锦绣,踏青郊外,修禊祓除,以涤灾气。
涤灾之法,就是找一处景明水清的“曲水”,这曲水或溪或泉,或河或沟,总之一定要弯弯曲曲,又能慢慢流动,这样大伙儿才好一边赏景作乐,一边浮杯酒于水上,一面赋诗清谈,一面取杯而饮。这种饮酒作乐的法子,便是著名的“曲水流觞”。
老爹带着我们七个兄弟,来到会稽郊外的兰亭,在兰渚山麓的兰溪江畔,跟谢安郗昙等一大批名士和恒伟等名士的儿子们一起聚会。
弟兄们都很激动,因为今天是认识名人的好机会。
但是我心不在焉。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人寒暄,没注意谢安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也没注意郗昙说了什么话,更没注意恒伟跟我大哥比谁更帅。
我只是东张西望,一颗心都放在朱珠身上。
葛师父说要带她来旁听兰亭会的。
她来了没?
她在哪呢?
行到僻静处,一个英俊不凡的小道士迎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极亲热的说:“王公子,久仰久仰!”
我结结巴巴:“啊,我好像,好像没见过你,您是?”
“我就是狐刚子啊,你肯定也久仰过的。”他笑得更加亲切了。
原来是他就是那个狐狸精,我吓一跳,抽出手,战战兢兢:“您怎么,看起来,这么,这么年轻?”
“见笑见笑,”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们狐狸都比较爱美,喜欢把自己变得又年轻又漂亮,其实我有十万来岁了。”
“你师父师姐呢?带我去找找他们,我想看看那个金铃。”他一把抓住我胳膊不放。
我使劲挣,挣不脱。
这只老不死的狐狸精,绑架都绑架得这么明目张胆!
铃声响起。
老爹急匆匆的从我身边擦过,看都不看我一眼。
奇怪,为什么不是朱珠走过来?金铃不是在她手上么?
老爹心不在焉,目中无人,看见儿子被人绑架都不管,嗯,一定是进入状态了。
难道又吃了五石散?
不对啊,今天他是主人,不会这么没分寸,吃了散发狂的。
狐刚子抓着我胳膊:“走!”
老爹走到兰亭,大喝一声:“拿纸墨来!”
马上有人在亭中石桌上铺好纸,递上笔,开始研墨。
四散的名士们围拢来,个个神情紧张,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我老爹。
“嘿嘿,风光老爹,倒霉儿子!”狐刚子在我耳边轻笑。
铃声又响起来。
“我明白了!”狐刚子拉住我,纵身一跃,飞到空中。
嗖——眼前景物突然变得无比宽大辽阔,我看到我老爹的眼睛了,大得像海。
我们停在老爹的鼻子前。
它高得象山,还有两个大大的山洞。
狐刚子带着我钻进山洞。
我们踏着灰乎乎的烂泥,在黑压压的丛林中穿行。
一阵阵的狂风,一会往洞里吹,一会往洞外吹。
往里吹的风清。
往外吹的风浊。
洞的尽头,筋络纵横,有无数小洞,涓涓溪流在那些小洞中流淌,溪流中漂着许多面圈面饼似的东西。
铃声幽幽。
狐刚子抓着我钻进一个小洞。
我们钻来钻去,从一个洞进到另外一个洞。
也不知钻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山洞,眼忽然出现一个大厅。
其实不是大厅,只是一个大厅一般的大山洞。
朱珠和葛洪浮在大厅的半空中,盘腿打坐,背对我们,看着悬在前面厅顶的金铃。
铃声悠远。
厅壁上浮现出五彩的幻影。
一个双腿俱断的老人,抱着一块石头在哭,眼泪滴在石上,原来是红的血。
老人和石头被人带进宫廷,石头剖开,露出宝光莹莹的玉。
和氏璧。
这老人一定是春秋时的献玉三次断腿两遭的楚人卞和。
一个风姿俊朗的文臣,高举宝璧,斜倚粗柱,作势欲砸。周围有君王武将,神态惶急。
那是蔺相如,在演着完璧归赵的故事。
一个神情冷狠的君王面前,和氏璧被切削琢磨,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成了一方玉玺。
那是秦始皇,他命人将和氏璧做成了传国玉玺。
烽火,硝烟。
一个少年,跪在庭前,双手高捧玉玺,献与一个将军。
那是秦王子婴,献玺与刘邦。
深宫风雨,帝皇,美女,宦官,大臣,将军,来来去去。
一个宫装老妇,高举玉玺,猛地砸到地上。
那是汉孝太后,因王莽索玺而大怒。
玉玺砸掉一角,被人用黄金补上。
掉下的那角碎玉,被人拾起,琢成三个小小坠锤,安在一环金铃里。
玉玺和金铃一起,被放到一个红色小匣中。
光武中兴,传国宝又归了刘秀。
董卓之乱,小皇帝匆忙逃难,没带上玉玺。
一个宫女怀揣红匣,刚逃到城南,却被乱兵砍翻,栽到旁边一口井中。
孙坚占了洛阳,发现宫女尸首上的玉玺。
玉玺转到袁术手上,接着被曹操得去。
三国归晋,玉玺到了司马氏手中。
五胡乱华。
一幕幕血腥杀戮,一回回玉玺易主。
我看得呆了,那满眼的血腥,令我头痛欲裂。
血腥的场景退去,眼前忽然一片明朗,艳阳高照,天蓝风清,铃声悠悠。
青山,绿水,茂草,红花,流觞,绣裙,名士,淑女,兰亭……
兰亭?
朱珠九.兰亭序成
兰亭序成
狐刚子长叹一声。
声音中无限欢喜欣慰。
厅壁上慢慢浮现出字迹,那是行书,一列一列,刷刷而下,仿佛有人正在饱含激情,奋笔疾书。
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的字。
连老爹都没写得这么好过。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那字迹初时较为工整端秀,渐渐便酣畅多姿,似欹反正,若断还连起来。写到“此地有”时,后面刚接了“峻岭茂林”四字,却又回转来,在“有”字和“峻”字间加了“崇山”二字,看来这只是一篇草稿而已。可是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看的草稿!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这几十个字神清气爽,左右顾盼,互相呼应。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这百来字气派高远,藏露得当,收放合宜,疏密相间,虚实相生。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悲天悯人之意,溶在一笔一划之间,直欲破壁而出。
书成!
我心中狂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厅壁那惊才绝艳的字迹缓缓隐去。
朱珠和葛洪恋恋不舍,又过了很久才回头。
金铃飘落到朱珠手中。
葛洪开口:“你们看到了?”
狐刚子点点头。
“你还要这个金铃么?”朱珠问。
狐刚子仰头大笑,笑声中无限快慰:“今日所见,实为万载难逢,既看了史上兴衰,沧海桑田,又见识了王右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书法,哪还需沉湎于蝼蚁之争,抢你们这对小儿女的定情饰物呢?”
我腕上一紧,眼前一亮,仔细一看,却已出了山洞,身在兰亭之中。
耳边传来狐刚子的笑声:“小子,我走了!”
阳光明媚,人潮汹涌,我随着人流挤到石桌前。
老爹一把抓我过去:“小三,来看看你爹爹今天写的字,就算我今后有功夫再重写个它几十上百遍,也不会写得像这次这么好了!”
石桌上一张茧纸,纸上有字:“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原来我在山洞里看到的幻影是真的,这真的是老爹写的字。
且不说兰亭会中,老爹如何得意,旁人如何钦羡,那兰亭序的美名又是如何不胫而走,传扬天下,单说老爹带着我们兄弟回家以后,整天茫然若失,有一天竟然抓我过去审问:“小三,金铃呢?”
我傻愣愣的看着老爹。
“我写兰亭序那天,脑中一直听见铃响,接着便看见历代兴亡,宇宙洪荒,心中顿生感慨,终于写出那么好的书法。”
原来,原来兰亭序是这样写出来的!
“可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见过金铃声,金铃呢?”老爹苦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