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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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性思维:尽管他们干的是龌龊勾当,但他们并不惧怕别人,他们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
江志丽在密密麻麻的电脑管理树中找到了BBS(公共留言板),迅速敲击着键盘,把一腔复杂情感书写在这块电子留言板上:“我在这儿呼唤全世界的朋友,不管是白种人、黑种人还是黄种人。我呼唤人类的良知,请他们注视光天化日下发生的罪恶。两星期前,我受导师索雷尔派遣来到亚利桑那州派克县,验证了一个印第安家庭中发现的思维传输现象……”
她简要叙述了这条“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的发现过程,接着写道:“我不相信这种能力为蒙古人种所独有,因为不管是蒙古人种,还是欧罗巴人种、尼格罗人种,都是一母同源的血亲。我相信随着研究的深人,白人或黑人迟早也会获得这种能力。即使不幸未能如此,蒙古人种所特有的这种能力也是全人类的财富,是这个三色世界的财富,就像黑人特有的体育能力,犹太人特有的理财能力,澳洲土人特有的追踪能力一样。
“可惜,白人社会中的一些精英们并不这样想,我一向爱戴的教授在一夜间变成了杀人凶手。小山提死了,留下一块绝对的黑暗;马高先生、松本好子和黎元德都死了,化成一团烈火;五分钟前,在这儿,在亚利桑那州佐治县安托斯农场,善良的巴巴斯先生为救我身受重伤。几分钟后,我也会死于几颗准确的狙击步枪子弹。
“现在,我愿在死亡来临前把这个发现告知全人类,我希望白种人、黑种人和黄种人都能获得这种能力,使人类互相沟通,互相理解。如果这个发现带给人类的只是凶杀和欺诈,那就请你们忘了它,把它深深埋葬。
“请向我的家人,我的同胞转达我的祝愿,我爱他们。”下面是她的姓名和日期。
她站起来,听见外面用喇叭喊话,命令她立即放下武器,否则警察要开始进攻。她揶揄地想,恐怕警方没有马上进攻,是对这个“残忍果决、本领高强”的职业杀手还心存疑惧吧。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露面,立刻就会吃上一排子弹,从他们的行事来看,今天根本没打算留活口,但呆在屋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她略作整妆,步履从容地走过去,拉开大门。她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车闯进包围圈,伊斯曼先下车,又扶着索雷尔教授急急下车,瘸拐着向指挥车走过去。江志丽向他们投过去仇恨的目光,看来索雷尔先生非常尽职尽责,他急急赶过来,一定是想目睹罪犯被击毙的场面吧。
刘易斯看见了老朋友,急忙迎过来,相距还有20多米,索雷尔就急迫地喊:“不要开枪!不要杀她!”
刘易斯走近后疑惑地低声问:“为什么?”
索雷尔兴奋地说:“已经不用再杀她了!已经不用了!”他解释道,“怪我太迟钝了,我早该想到的,江志丽在车上偷我的手枪时,肯定已经‘窥见’了我的思维。她曾说过,她在我的头脑中看到了一个黑气氤氲的黑洞,那是我的‘杀气’。可惜我当时忽略了。但一个小时前我忽然想到,小山提在临死前也在说什么‘黑色的洞洞’。看来,他们确实都已看到一个人心中的杀机——而且是一个白人的杀机,这说明在白人和蒙古人种间并不是不能进行思维传输,尽管目前只是单向的。”他苦笑了一下,“我对这个发现非常庆幸,因为我不必在良心上自责了。既然不存在什么‘种族主义的自然法则’,就没有必要杀死江小姐了,相反,应该留下她作进一步的研究。”
刘易斯和德莱尼先生认真听着,德莱尼也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实在太好了。”
刚才他应巴巴斯的请求来保障江志丽的安全,但刘易斯一见到他,就坦率地说明了真实情况,问他:“你是否愿意白人成为弱智民族,被那些不相信上帝的黄种人奴役,被驱赶着走上‘眼泪之路’,关在贫瘠的‘白人保留区’?”
作为一名敏锐的新闻界资深人士,他立刻领会到了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刘易斯描绘的图景使他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做杀害一个女子的帮凶,同样也不愿意看到刘易斯描绘的情景。他目光阴沉地问:“你说该怎么办?”
刘易斯冷酷地说:“杀死所有当事人,把这个秘密埋在少数人心里。”他又看了看德莱尼,“我没把真情告诉手下的任何人,但我压根就没有打算瞒你。因为我认为你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少数人之一,你不是巴巴斯那样的傻瓜。现在,你说该怎么办吧。”
两人很快达成了谅解,德莱尼将默认警方在正当防卫的借口下击毙罪犯,自己运用在新闻界的影响封杀有关的消息报道,还要说服巴巴斯先生保守秘密。不过他没有想到挚友巴巴斯为此负了重伤——而且,如果他执意向外披露真相,甚至有可能被杀人灭口!所以,他很欢迎索雷尔带来的消息。
刘易斯声色不动地问索雷尔:“你确信白人也能获得这种能力吗?”
“目前说确信还言之过早,但既然小山提和江志丽都能‘窥见’我的思维,那么这个结论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易斯忽然问道:“会不会只能激发出单向能力?也就是说,白人只能被别人读出自己的思维?”
索雷尔稍愣,苦笑道:“我绝不相信上帝会这样捉弄我们,但我不能肯定地排除这种可能性。”
刘易斯强抑住怒气,鄙夷地说:“教授先生,那你慌慌张张跑来干什么?你给了我一个不确定的可能,甚至又给了一个更为危险的可能,然后叫我放走这个中国女人,从而把白人置于危险的境地。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你的什么‘良心’!教授先生,讲‘良心’也得有实力,如果200年前的白人移民者都是你这样迂腐的家伙,我们就不会拥有美国。好了,请两位离开吧,我也要按自己的良心行事了。”
索雷尔和德莱尼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想不到一个联邦调查局的官僚竟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在尴尬的短时沉默中,一直扶着索雷尔的伊斯曼小心地把教授推给德莱尼,平静地说:“局长先生,如果你执意要打死她,就先向我开枪吧。”
他随即向前走去,跨步走上台阶,江志丽已经回屋了,他敲敲门,低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伊斯曼。”
他觉得十分内疚和悲哀,几天前,甚至在教授杀死小山提时,他还保持着对他的信仰,心甘情愿地作了帮凶。但现在,听着教授“善良”地分析不要杀死江志丽的理由时,他却止不住作呕。屋里没有动静,他再次敲敲门,声音颤抖地说:“凯伦小姐,请开门,我是来向你仟悔的。”
门很快开了,江志丽立在门口,脸上带着两块轻伤,头发散乱,目光中有那么多的沧桑!伊斯曼低下目光,说:“凯伦小姐……”
江志丽打断了他的话,苍凉地说:“伊斯曼,不用说了,我已经看出了你的真诚。”
她已经感受到了伊斯曼的思维,原来那个黑气氤氲的小洞已变成柔和的金黄色,那是像朝霞一样缓缓流动的无定形的混沌。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到,如果人类能够思维连通,能够永远沐浴在这金黄色的温暖中,该有多好。
但她很快回到现实中,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金黄色的朝霞,而是几十个黑森森的枪口在等着她。她说:“伊斯曼,谢谢你,你让我在迎接死亡时,对人类多少有了一点信心。请你离开吧,我要出去了。”
“不,我要陪着你,我不能救你,但可以陪着你一块儿去死。”他伤感地笑笑,说,“这倒让我可以说出自己的感情了,凯伦,我一直在暗恋着你,不过,我是一个帮凶,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
江志丽低声说:“我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不值得爱的人。”她知道伊斯曼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便凄然一笑,挽着他的胳膊走向屋门。打开门,院里的人们都愣住了,江志丽目光灼灼地盯着教授和德莱尼,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鄙夷。伊斯曼警惕地护着她,扫视着各个枪手的动静。
刘易斯面色阴沉,举起通话器欲下命令,索雷尔劈手夺过通话器,激烈地同他低声争辩着。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易斯怒不可遏,猛力推开索雷尔,拔出手枪向几米外的江志丽开火。伊斯曼疾速转过身,把她掩在身后。刘易斯身边的德莱尼以超出年龄的敏捷扑过去,把手枪推向天空,一串未经消音的清脆枪声惊散了鸽楼上的鸽群,它们咕咕惊叫着飞散,在蔚蓝的天幕上撒下一片白羽。
刘易斯喝令手下将索雷尔和德莱尼拉开,夺过送话器,狙击手们又端平步枪。就在这时,一串车队忽然在公路拐弯处出现,以惊人速度开过来,一辆福特XLD轻型货车打头,后边有三辆大客车,很远就听见一片嘈杂的乐声,有爵士鼓、长号,起劲地奏着《星条旗永不落》。车队稍近,听见车内用扩音器喊:“不许杀人!盖世太保杂种们,不许在自由女神像下杀人!”
防暴警察阻挡不住,车队拥进农庄。那几辆客车上画着光怪陆离的宣传画,有骷髅头像、猩红的女人嘴唇、丰腴的大腿,车侧写着“红狼爵士乐队”。车未停稳,几十个青年嬉皮士从车门一拥而下,他们大都装束奇特,头发染成火红色、海蓝色甚至鲜绿色。他们旁若无人地冲进警察队伍,嬉笑着,怒骂着,转眼就把警戒线冲得七零八落。
江志丽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荒诞剧。从轻型货车下来的两名少年挤过人群,跑到她的身边。一个是白人,一个显然是华裔。华裔少年神情亢奋地说:“江小姐,我在BBS上看到了你的信件,马上向所有网友发出呼吁,又拉上戴维开车来这儿。路上正好碰见这支乐队,我们一喊,他们就爽快地跟着来了。你看,他们的这次冲锋干得多漂亮!还有,我猜想这会儿全国一定都热闹极了!”
他格格地笑起来。同来的戴维是个文静的小孩,这在美国的小“扬基”中是不多见的。他微笑着,简单地说:“我站在你这一边。”
看着这个文静的小孩,她不由得想起怕羞的小山提,想起他在死亡前发送过来的“突然的停顿”。她把戴维搂到怀里,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刘易斯脸色铁青,怒气难抑。这群不可救药的蠢货!他们疯癫癫地来到这儿串演了一出平等博爱的闹剧,却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但他知道对这些弱智者是不能喻之以理的,自己的使命已经无可挽回地失败了,在盛怒中他真想让手下把这些蠢货全杀死。
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冲动。正在这时指挥车内的电话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已经有几千个抗议电话、传真和电子邮件打到了胡佛大楼,那些爱赶风头的新闻界已经蜂拥而动,两份电子报纸《号角》和《科学箴言》已抢先发了专题报道。局里并未责备他,但命令他立即撤退。刘易斯低声咒骂着,下了撤退令,他自己率先钻进指挥车开走了,身后留下一片哄笑和口哨声。
这边,索雷尔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伊斯曼跳下台阶,和德莱尼先生一块扶起教授。原来,刚才德莱尼与刘易斯争夺手枪时,一颗飞弹穿透了教授的肩肿,现在左肩上鲜血淋漓。江志丽急忙进屋找出药箱,撕开教授的衣服为他包扎。教授依在伊斯曼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