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第01部涉世之初(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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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只在屋外偷偷看他,看他年迈的手指在发抖,杯中的水端不稳几乎要倾洒出来,叫我怎样相信这个风烛残年的衰朽老人就是当年和我当街邂逅的玉面少年郎?他的手臂曾经肌肉丰满,他的皮肤曾经光洁细致,他钢琴家的手指曾经轻快灵活到难以想象……
“再然后他又慢慢变成我的……我的祖父一般。多么难堪!我连在他窗外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他脸上皱纹密布,眼睛混浊了,腰背佝偻了。身体瘦干,一层皮肉裹着枯骨。为什么啊,他的一生才等于我的一秒。
“从理性角度说,我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当然不能把他变成同类。如今我身为吸血鬼,无法把自己身上的邪恶分离出去,就更不能沉沦到愈加扩散了。但从我自己内心来说,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作对了。”黛丝特不无伤感的顿了一顿。
“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医生都认为不治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了让他醒转过来,差一点儿就在冲动下让他饮了我的血。好在就在最危急的时候,我仍然清晰地听到心底那个阻止的声音……可如今他真的走了,我还是忍不住会留恋,有时想找他说话才突然忆起,他已经不在了。那时候不禁想,为什么迟疑呢,为什么不把永生变给他呢?为什么要让这么好的一个人全身洒满了白菊花,躺在冰冷的坟茔中,任蛆虫蚀坏呢?”
黛丝特的眼中有潮雾涌起。
想起那天她去见他,弥留中的他凝视着她,那清丽的容颜一如昨日。他努力地向上抬着头,仿佛要说什么。他的眼睛已不复清亮,但她的直觉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这是一双知情的眼睛,她的秘密他已经洞悉。这是黛丝特完全没预料到的,她的双颊瞬间蒙上了羞赧的红色,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做错了事等候母亲发落一样茫然而不安。
他静静地看着她,空气静默得凝固一般。黛丝特曾经斗争过迟疑过,是不是至少告诉他真相呢?然而一直没有答案。只因她无法想象他鸽子一样温柔的眼中射出冷冷的眼光,更唯恐伤害了他孩童一样柔软的心。如果他发现他崇拜的天使竟是吸血鬼,恐怕他的人生观会因此崩塌。可哪怕必须捅破这一切,可不可以不要选在此刻呢?老天,这可是他的弥留之际!
黛丝特从没有这样惶恐过,她不敢正视他,害怕那一束燃烧着爱情的深情目光立时就会变成一束不屑而冷酷的目光,使她的血液都凉到冰点。“这天杀的真相!”有一瞬间她几乎诅咒起自己来,如果不是吸血鬼就好了……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绝望而慌乱地祈祷着。然而听见他清楚地说:“我早知道我得到的是一个小仙女,不是人间的凡人。” 他的声音激动地哽住了,一时没法继续,“你是人也好,仙也好,魔也好,我只信你本身。我一向爱着你,你……本可以早点告诉我的。”一时间黛丝特的迷惑和感动齐集心头。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一个答案,但他毕竟是知道了,而且并没有责怪她、畏惧她的意思。压在心口的巨石原来并不存在,她顿时如释重负。
黛丝特俯下身子靠近他的耳朵,他吃力却清晰地说:“能够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奇遇。”
黛丝特第一次亲吻了他永远闭上的眼睛。“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对自己逃避态度的内疚,对他一往情深的感动,对这个事实的迷惑,令她难以平静。
黎尚是偶然间知道这个秘密的。当他渐渐衰老,他也一直困惑于她没有老去的任何迹象。那天他和朋友在酒馆喝着酒,经过一个房间,微弱的烛光在帘幕背后摇曳,“诡异的故事通常都有个寻常的开始……”一个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在讲着什么,仿佛是一个娓娓动听的故事。他经过她的窗台,探头看见一个年老的吉卜赛女人。
“裹一袭黑得像那无边夜色的风衣,他悄没声息地来了,你可以感觉他并不是人:毫无血色、却又完美无瑕的脸,有着攫走你灵魂的魅力。
“黑夜是他们的保护色,他们虽然拥有无上的力量,与天地同寿,同时却也是极度脆弱的。
……
“当他渐渐吻干了你的最后一滴血,那美丽、倨傲、冷酷、神秘的夜行客,呼啸着披风而去,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而你,颓倒于冰冷的地面,瞬间失去了意识和生命,却还依恋着他唇畔的温柔……”
老妇人的声音异常沙哑,在他的心头撞击,说不出来的诡异。有一些字句听不清楚,他屏住呼吸分辨着,直到听到“吸血鬼”这三个字,一瞬间电掣雷劈,那个秘密訇然透彻心扉。和她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汇聚起来,电光火石般对合成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奇诡答案。他迈着机械而又迟缓的脚步离开了那个窗台……
一切都明白了。
后来,当黛丝特回顾她人生初期唯一的一次人恋时,不由自主便会使用宿命的观点。
塔文森很多次追问她,“他究竟有什么好?难道比我们还优秀?”
“缘分。”她摇头而笑,使用了一个她不常使用的词汇。
塔文森摇头道:“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明明知道你最痛恨我残杀的,还一定要这样激怒你。是不是这个令你强烈地想要摈弃吸血鬼的身份?”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原因。
黛丝特仍然微笑着,“你就当是一段缘分好了。”
其实她很清楚,任何一个吸血鬼都比凡人优秀得多。只是黎尚简单而优美。她欣赏他。而且他的出现恰逢其时。当时她潜意识里对自己血族身份的叛离,对吸血生涯的极度厌腻,产生了强烈的混迹人群的愿望。
她对黎尚是一种深厚的友谊,不是火热的感情。后来当她真正恋爱了,感受到恋人灵魂熠熠闪光,发出无法抗拒的魅力,就更明白这一点。
这时候她乖巧的侍女也早已作古,新来的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看她聪颖活泼,长得也有几分像是从前的碧珠,黛丝特出于恋旧的心理,竟也把她唤作碧珠。
第二十二章 瓶中的精灵
重返西司廷的黛丝特较从前沉稳好多,一脸恬静,话也不多说,整日呆在房中也不嫌闷。问她,便笑说:“年纪大些啦。”
她开始了完全独立的创作,自我的风格日益成熟鲜明。画作如同一幅幅无声的生命吟唱。
她对色彩有着天生的敏感,涂抹起各种色调来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连稍纵即逝的脆弱光影也能挫于笔端。她笔下的花朵丝绒般精致,梦幻般幽美,氤氲着薄雾一般的淡淡哀愁。油彩留在画布上,竟好似光影流在丝绸上一样,浮漾着奇丽、鲜焕的朦胧光晕。
黛丝特的画风还是相对保守的,用一支写实的笔捕捉头脑中抽象的意象,而她的音乐作品则绚烂诡谲,夺人魂魄。她认为,画笔创造的世界还需视觉合成,思维分析,但音乐通过耳朵直走心灵,所以那儿的天地更广阔,更自由,也更吸引着她乐此不疲地探索下去。
在自然行进的明净音乐中间,听得见大地的律动和泥土的芳香,大自然充满生机,万物自由呼吸。突然间步调一乱,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变奏,插入一段躁动紊乱的片断,那些音符长着不谐和的棱角,奇突、绮丽、艳、挣扎,直到突然又跳回平静。
她学习做诗,在字句的排列组合间寻找韵律。当某种情绪在心底缭绕、扬升的时候,诗句是一个很好的抒解方式。她的作品凝练清通,“愁侵明月成,泪染湘竹生斑。”纸页上仿佛湿漉漉地凝结着眼泪。他们给她看法老从前的几首诗,却是清淡蕴藉,哀而不伤。那些余韵缭绕的诗句深深攫住了她,她沉浸在文字里,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黛丝特也比任何时候都能够体会大自然的宁静和谐。她无休无止地凝眺天空而不觉厌烦。夜空像海洋一样宁静、深邃、广袤无边,当人们沉入睡梦之中,天空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摇篮,守护着一切,赐予人安全和静谧。天上点缀着繁密的星,如同海水中漾起的水花,跃动着细小而闪烁的光点。
那些光点却来自百万个光年之外的星球,也许那里也有着许多寂寞远眺的人。所以星星看上去都像是一双双悲悯的眼睛。她沉浸在月光当中,长久在园中徘徊散步,踏着霜雪般的月光路,走过羞怯的蔷薇,沉默的忍冬,幽静的紫丁香花丛,直到露水沾湿了花影。
岁月继续缓缓向前推进……
“黛丝特!”那声音仿佛很熟悉。
回头看见一张端正妩媚的脸。
有一个瞬间,黛丝特以为看见的是瑶光,然而那却是夜光。
她跳跃活泼的劲头完全消失了。表情很沉稳,态度很娴静,几乎就是瑶光,然而这个女子赫然有着一双碧绿的眼珠。
“夜光!”黛丝特辨认出来,回身拥抱她。
她也紧紧地回抱她,“我的姐妹,你好吗?”
“哦,我们多久没见了!”
想问想说的太多了,都来不及回答对方,直到停下来相视而笑。
然而一静下来,黛丝特发现夜光非常忧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话题无穷、嬉笑烂漫的女孩子了。
“夜光,你完全不像从前了!以前你是一朵矢车菊,一棵向日葵,是我们阴暗的吸血鬼城堡的太阳花啊,现在为什么看不到你眼中的神采了呢?”
夜光优雅地一笑,“你也可以把这个叫做成熟啊。”
在黛丝特的注视下,她的面具渐渐滑落,眼中有泪光隐约。夜光看上去竟然憔悴了。而吸血鬼是不会老在皮肤上的。
“他,对你好吗?”问号就在唇边,终于没有出口。
怎么会不懂得呢?莫奈德的懦弱甚至虚伪,他的逃避和心不在焉。他不拒绝,却没有真的接受。他永远追忆着心里的影子,在无数次的缅怀中,它添补、增删……构造了最美的记忆之花。
黛丝特望着夜光的沧桑,觉得很心疼。她心道,回忆美丽却并不真实啊,为了一片幻影拒绝眼下真实的欢乐,这值得吗?对那个爱你的人来说,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夜光很快又要作别了,“我们是路经这里,这次没有机会多作停留了。”
最后她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可黛丝特听懂了。“绝望是最初的苍老……有一天心机是会花光的。”
这日,黛丝特散步时路经一个花圃,那里已十分接近法老的园中小屋了。
偌大的花园,怎么偏偏跑到这儿来了?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顺从脚步,来到了他的房门前。驻足片刻,还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切如昨。
黛丝特随处转了转。忽然发现房中还有一扇不易察觉的小门,通往别处。
一推门而入就有种晕眩的感觉。房间的一角堆放着一小束冰薄荷和几束香草。它们还没经过处理,此刻很有保留的只淡淡发散了一点点气味,还没有把自己的美色尽情喷薄出来。原来这是法老平时调香的地方,他喜欢提炼花草香,从不用龙涎、麝香等动物香。
黛丝特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壁上一排一排,满满当当都是精美的香水瓶。收藏的是海洋一样浩瀚的花之灵魂。
她在房间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定了定神,这才逐个地浏览起香水瓶来。这些奇特而繁多的香水名,有几分透露了法老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