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时书话-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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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诗中有“新书细校得先娱”句,写出他为朋友们校书时的精神境界。
黄裳的题跋
书的题跋当然是写在书上的,然而黄裳的一部分藏书题跋,却是凭了记
忆写在装书用的旧纸上。书于“文革”中被抄去尚未发还,这是特定时期的
产物。后来他集成一本书,名为《前尘梦影新录》,近年由齐鲁书社印行。
不见原书而光看题跋,我觉得同样有魅力。
每次到上海,总要去看看黄裳的藏书。上次去看的是明代版画,有的还
是残本。他的理论是,中国新文学书残本不值钱,古籍愈是残本愈应注意,
往往正是世间的绝本。当年他专搜残书,至今仍珍藏。前些年他送我一册张
祥河刻本《饮水词》,我说不懂古籍版本。他说他尚有比这更好的本子,当
然,这个本子也不易得。说着,抽出毛笔马上作一题跋——
纳兰诗词集,清代凡数刻。康熙中有通志堂合集本,徐建庵所刻也。又一诗词单刻
本,即此本所从出,皆不常见。此小册颇精整,可便讽诵。德明南游过访观书,取此副本
为赠,因知其好饮水词也。
一九八二年六月十六日雨窗题记。黄裳。
我爱读黄裳的散文,早就收藏了他的《锦帆集》(1946 年中华书局,“中
华文艺丛刊”第四种)和《锦帆集外》(1948 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巴金
主编“文学丛刊”第九集之一)。我请他为这两本书题字,用的是日本奈良
唐招提寺制作的笺纸。他写道——
锦帆二集。此二集皆早岁所写抒情小文,并杂文、游记。初集刊于重庆,为新中华文
艺丛书之一,集外编入文学丛刊,皆由巴金先生编定,实为最早成书与读者相见之物,以是
种种少年哀乐皆在此中。然两书皆少见,亦未重印,只七年前香港曾有影印本耳。集名出玉
溪生诗,曾于后记中记之。近又有《惊弦集》亦出“锦瑟惊弦破梦频”之句,亦可记也。辛
酉好春,德明兄南游过沪,赠以日本笺纸,因写旧书题记数纸赠之。其他尚多,当俟异日。
黄裳。
另有黄裳著通讯集《关于美国兵》,1947 年3 月上海出版公司初版。此
书更为稀见,四十多年来未见重印,而作者似乎颇偏爱此集,因书题跋如后
——
一九四四年余在渝州离大学,作美军通事,遍历滇、黔、桂诸战区,更去印度,循
公路归潞西,凡一年而日寇投降,遂得解甲。闲居无俚,辄写小文记军中故事,寄柯灵兄海
上,付《周报》发表,颇得时誉。继印小册,只数百本,流传未广。德明兄过爱拙著,俚书
短册,皆有收储,独无此书,亦罕见本矣。余在学校所学非新闻学,亦不知报告文学之精义,
然私爱此书逾于他种,因所历实境皆能写入,无少避忌,颇得挥洒之乐,人间毁誉亦纷然并
起,甚不寂寞也。今日思之,固未尝以此取媚美军,亦往往称其科学技术之优点,实中间论
调也。然以此篇而受左右之夹击,盖意中事耳。展眼三十余年,细思亦只有此法为能得真乎,
他无妙策也。掷笔一笑。
辛酉谷雨日书赠德明兄。黄裳。
就因为这本书,黄裳同志在“文革”中吃够了苦头,罪名之大,骇人听
闻。幸好这早已成为逝去的恶梦。我以为作者的这篇题跋,道出了他写作此
书的甘苦,是我们认识此书价值的极权威的说明。应该说明的是,就在作者
赠我题跋后不久,我竟然在旧书店觅得一册《关于美国兵》,虽然书品稍差,
我也不敢苛求了。当即报告了黄兄,竟使他大为意外。至此,黄裳同志的著
述,寒斋俱备矣。
黄氏二书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了黄宗江的增订本《卖艺人家》,厚如
一块砖头,承他赐赠一册,早已珍藏。黄宗江的散文,已经有口皆碑,就像
他的为人一向天真活跃,他的散文也写得活,有灵气。每个人大概都有几本
偏爱的书,我忘不掉的还是他1948 年12 月在上海森林出版社印行的《卖艺
人家》初版本(见图103)。那本小书只有一百页,不知我读过几遍,迷惑
了我足有小半辈子。我想如果作者的痴迷、梦幻都是真诚的,那么他的读者
也清醒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作者坐在四川的小茶馆里一气呵成的,莫
怪我一捧起此书就放它不下。
我以旧藏本呈献于作者,请他题几个字,结果他在书的扉页上留下这样
几行——
昔日黄花蒙见惜,
老树当发酬知己。
——为三十七年前1944 旧作题跋。
宗江,1981 花开时节。
作者交还这本书时又说,关于《卖艺人家》的出版,“颇可一记友情,
乃我1944 年落花时节一挥而就于内江茶楼,一少女(今老妇)代抄,我即远
航海外,亦代为我保存。1946 年黄裳接手,连载于《文汇报》《浮世绘》。
1948 年辛笛出书。。”书的装帧设计者是曹辛之,封面题字的是黄裳,印制
得相当精美。所谓森林出版社及发行人,以及像那么回事的通讯地址,其实
都是子虚乌有。对于《卖艺人家》,黄裳说得好:“这确是一本好书。作者
在书里所讲的故事,他那种不合‘规范’的文字风格,。。都是很特别也很
美的。”当然,尽管黄宗江四海为家,可是我还是颇为欣赏他散文里的那股
京味儿。
1949 年4 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巴金主编“文学丛刊”第八集
之一的《大团圆》,是黄宗江的剧作。这是写北京的,自然更有京味儿。当
年我看过据此改编的电影《大团圆》,其中的几位杰出演员如蓝马、路曦、
卫禹平现在都已去世。黄宗江在我的这本藏书上写道——
小池何堪互濡沫,
大泽安忘逐团圆。
───为解放前感时之作题跋德明藏书。
宗江,解放又解放后,辛酉清明。
两书题跋之后都盖了“江珊藏书”印,这也是黄宅的室名堂号之一,就如同
他家的另一堂号“焦大故居”一样。“珊”是他夫人阮若珊同志的简称。这
颗图章还是“四人帮”专政时期,冯牧同志刻的。冯牧同志也出身京华子弟,
成长于延安,又长期过着戎马生涯,但是由于受了古都传统文化的熏陶,除
了是一位知名的文艺评论家以外,能唱京戏,也能治印。
宗江同志还告诉我,《大团圆》于1947 年在北平搬上过舞台,当时他还
在本剧的说明书上写了一篇前言,作为幕前讲话。那时候马彦祥同志正在编
北平《新民报》副刊,特别转载了这篇文章。据称这是一篇有一定寓意的嬉
笑怒骂的文章,那个时代也确实是适于产生这样的作品。
签名本的趣味(之一)
在旧书摊上挑选旧书,我很少为了书上有无作者的签名而决定买或不
买。我收藏的签名本都是在无意间得之,甚至是回家之后在灯下才发现的。
当然,有几种也是专为签名而买的。
1980 年,我在上海四川中路的旧书店,买到有作者叶圣陶先生签名的散
文集《西川集》,写信告诉了叶先生,他在2 月10 日的回信中特别向我指出
签名本的价值,恰合我意。他说——
您收得本人签名的书,确有趣味。签名本必有上款,又可以考究受书者何以不能保
存,以至传到旧书铺,此亦掌故也。
每本有作家签名的书,其散失、流传的经过,我相信都可引出一个可长
可短的故事来。看起来琐细,也许会包含着深刻的社会背景、时代意义。我
存有1954 年4 月周作人在上海出版公司出版的《鲁迅小说里的人物》初版本,
扉页上有他用毛笔的签名,并盖有名章,上面写着——
行严先生惠存寿。
这书是送给章士钊先生的。那时周作人写诗作文还不宜直署原名,而用
“遐寿”或“长年”的笔名。前两年,我偶然在周作人的日记中,发现他是
托北京张次溪转送此书的。那么这本书何以流入旧书肆,今已无法查考。不
过关于这两位当事人却大有可讲。不说别的,光是讲北京女师大事件,周作
人和章士钊就站在对立面。周作人在女师大教书,他站在学生一边,同鲁迅、
许寿裳等一起发表宣言,写文章,公开反对章士钊。事隔多年,两位当事者
又同住一个城市,但当以朋友相待,并以著作相赠了。
诗人辛笛,1948 年1 月在上海星群出版公司印了一本《手掌集》(见图
104),曹辛之设计封面,典雅可爱。书出之际,他恰好有大洋彼岸之行,携
去分赠域外友好。
七十年代初,我在天津的旧书店内部门市部买了一册《手掌集》,扉页
上有诗人的签名——
宝心兄存念辛笛。
1948 年2 月13日,初客于旧金山,明晨首途去洛杉矶。
越过大洋的这本书并未长留彼岸,由受书者又带回了祖国,或另有来历?前
些年,我好奇地问过辛笛先生,他说那受书者回国后在天津执教,当是“文
革”中流散的。辛笛先生送我的书中另有一本《手掌集》,上面也有题字—
—。。
此为三十二年前旧作,早应覆瓿,乃有香港书商私自翻印,兹承友人远道见寄,仅
以一册持请德明同志指教。辛笛,1979 年5 月在上海。
两本书我都珍藏着,似乎更喜欢经历过历史风尘和长途旅行的初版签名
本。想起来这世界也真小,一本书的下落更变幻莫测,谁也想不到它最后的
归属。
前年,我有机会作越洋旅行,坐在旧金山机场的一座圆形候机大厅里,
准备飞往洛杉矶。一个人枯坐无聊,便猜想着眼前过往人的种种身份和职业、
年龄。。我忽然又想起辛笛先生的这一签名本,很真切地记得“首途去洛杉
矶”那几个字,一算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年了。那时的旧金山机场有现在这般
漂亮吗?那时候的诗人辛笛该有多么年轻哟。
签名本的趣味(之二)
在我收藏的书刊中,有两本期刊上是有作家签名的,偶尔翻到时总不免
要多看几眼,一是墨迹珍贵,二是确实可以给关心中国新文学掌故者提供一
点知识。比如我收藏了一本上海中华圣教总会1924 年出版的《爱国报》第二
十五期(见图105),这是尊孔、提倡孔道的刊物,其中也有“益世小说”
和文艺,实为文言小说和旧体诗词。刊物上声明会员一律送阅,封面上还标
有“孔圣万岁”的字样,看了令人生厌。我并不想研究尊孔的史料,本来也
不会搜集这类刊物,但是为了封面上的墨笔题字,我还是立刻收为己有,旧
书铺定的价也还公道。
这是五四时代两位著名作家的交往实录,题字只一句话,如下——
敬赠
玄同先生的荒谬图书馆
伏园
原来这是孙伏园特地购来送给钱玄同先生的。孙伏园是北京《晨报副刊》
的主编,“五四”前后同鲁迅、李大钊、刘半农、钱玄同诸先生往来密切。
赠送这本刊物的前后,他正与钱玄同、周作人等人在北京合办《语丝》杂志。
他深知五四运动的时候,钱玄同是一位打倒孔家店的英雄,其激烈和坚定的
程度已经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把这样一本复古尊孔的刊物送给钱先生收
存,当然是最合适的。从这一简约的题字里,我们又了解到在钱玄同先生的
书斋中有一个“荒谬图书馆”,当然是专门搜集那些反对中国新文化运动的
反面书刊了。看来那时疑古先生还有兴致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