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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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留瑕想了一想,又问,“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姐夫?他真的很好看吗?”
“好看!”紫祯毫不犹豫地说,小脸上有着崇拜的神色,留瑕突然想到巴雅尔,心头一阵难过。紫祯心无城府,开心地说:“姐夫很温柔,他带我去王府,我跟他说我不会骑马,所以他都骑得慢慢的,陪我说话、给我买糖葫芦、泥人儿跟好多东西,糖葫芦脏了他的衣服,他也不会生气,说再换一件就好了,不像胤祥会凶我。姐夫也不像胤祥臭臭的,他身上的味道,很像皇妈妈(太后)拜佛时候的香,很好闻。额娘,你说我可不可以跟六姐姐换一换,我以后嫁给姐夫好不好?”
留瑕煞白了脸,巴雅尔的脸在她眼前与紫祯的脸重叠了,她颤声说:“你……就不怕你姐姐难过吗……”
“哦……可是……姐姐不一定喜欢姐夫啊!”紫祯努力地想了一下,又抬起脸,很认真地说,“巴雅尔姨姨认识姐夫,也认识姐姐。我上次去皇妈妈那边听姐姐跟姨姨说蒙古话,姐姐问起姐夫,姨姨说,姐夫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没脾气,抓了小兔子小羊都不杀,说怕它们的额娘没了孩子不能活;但是六姐姐喜欢的是大英雄、大豪杰,不喜欢姐夫那样的人,说那是软骨头。可是,我不觉得温柔的人不好,阿玛对额娘就很温柔,我想跟额娘一样,嫁一个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的人。”
留瑕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紫祯那单纯的心怎么会明白,皇家的婚姻,永远是国家利益在前。夫妻和美,是好命捡到的;夫妻失和,更是家常便饭。谕令已出,虽然还没成亲,敦多布多尔济与六格格除非一人死亡,是不可能分开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告诉紫祯,将来会选到一个怎样的额驸,也是国家利益的问题,半点由不得她。
紫祯也看着留瑕,不懂她为什么用那种悲伤的眼光看着那个佛盒,脚步声响,紫祯抬起头,跳下炕,扑向来人:“阿玛!”
康熙抱起紫祯亲了一口,看也不看就把她放下,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留瑕的手:“留瑕,宁寿宫那边已经下了命令,命六宫都太监腾房子让她进宫了。”
留瑕神色凄苦,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踏了一步,依偎在康熙怀中,康熙环抱着她。紫祯被宫女们带出去,回头看了一眼。
康熙微微地俯着头,贴在留瑕鬓边,忧郁地看着窗外,留瑕蹙着眉,檀口微张,似乎是叹息。她那白皙的手,紧紧地揪着康熙那件石青近于墨黑色的补服,黄昏的光从白纱窗外透进来,将康熙与留瑕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合成一体,似乎永远不会分开。就这样一直停留在紫祯的记忆中,往后的岁月里,想起留瑕与康熙,第一个涌进记忆里的,依然是那一眼的景象。
不知道他们拥抱了多久,时间凝滞着,那个以他们为中心的世界似乎遗忘了他们,阳光一寸一寸地退去,把他们推进一个十分恍惚的地方。夏日的夜一向吵闹,但是太朴轩里有种太庙似的安静、死寂,他们站在天与地之间,上不去、下不来,太朴轩、畅春园、北京城与大清国一环环地排在他们身外,像侍卫、也像探子,祖宗们那看不见的眼睛从上方亮晶晶地瞅着、天下人那无所不在的耳朵静静地埋伏在他们脚下,他们被那种无形的沉重封住了,比时间、比空气还要胶窒,像一对落进蜂蜜里的蝴蝶,翅膀依然那样鲜艳,却永远在琥珀色的汁液里,表演着最痛苦的那一幕。
康熙的手伸进留瑕的宽袖里,紧紧地握着那只变得细瘦的手臂,留瑕感觉到了他的手轻轻地爬着她的皮肤,他的手很冰,她的手臂也很凉。留瑕想起了七夕那个下午的想象,两缕亡魂,在阴与阳的交界拥抱着,谁都不敢动,怕一动,扯醒了鬼卒,逼着他们永远分开。
黑暗里,不用眼睛去看,心头却比明镜还清楚,那千丝万缕的情愁,指向了一个“断”字。留瑕已经无法承受太后、巴雅尔等人施加的压力,也无法去控制自己对康熙日益增加的独占欲,她爱他爱得入骨入心,要把他推到别人怀里,就像在自己心上狠狠划上一刀。
终于明白自己没有认命,六年来学会的宽容不嫉妒,全都是自欺欺人,伏在康熙怀中,留瑕无声地流着泪。她听见他的心跳,与她的心跳一致,隔院有人弹起了蒙古三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远处不停地轮转着。十三年的岁月伴着那拨子的速度,也在心头滚了一圈。
留瑕记起的是第一次的拥抱,在太皇太后的梓宫旁边,那一夜迷梦,吹长了情丝,而这长在宫中的情,在她心中成了密密麻麻的荆棘,不动不痛,一试图挣扎,就把心戳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康熙则想起了首次西征的时候,她的笑靥在帐中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她要的是彩凤双飞。但是他们中间夹杂了太多人太多事,把两颗原本应该相连的心分得遥远。他认为她可以承受的,但是没想到,她已经被伤得那样脆弱了。
“你不要难过了……别的人朕不好说,但是她,朕决不碰她一根手指,好不好?”康熙的声音,在黑暗中那样嘶哑地在留瑕耳边说,“不要为她计较,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朕三十岁才认识你,可人生苦短……朕不一定能有下一个三十年,也不会再有一个你……”
留瑕沉默无语,两个人都低下了头,像是哀悼那已经永远回不来的时光。留瑕的手臂还握在康熙手里,她的身子也还倚在他怀里,却那样陌生,人生已经过去了。可是康熙还要作最后的努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走,留瑕,别走……这么多年,图的不就是现在吗……”
现在……留瑕眼眶一热,现在……她拥有的是他最多的爱,也许现在,是他最没有保留的一刻……一股温热从心头直冲上来,却在口中被硬咽了下去,呛得胸口咳血一般疼痛。她想起从前由旁人处受过的所有委屈,都比不上他一句无心的挑剔令她耿耿于怀。她咬了咬下唇,才能哽咽地说:“承乾宫里再也容不下一个你、一个我了,我为你忍、你为我忍,忍来忍去,我们什么话都不敢跟对方说,爬得越高,我们就越孤独。我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变成一个我不知道的人,皇上……你走不了,只有我走,才能把这一切保留,我们,才没有白活。”
康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低吼了一声,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猛虎,伏在留瑕颈间,却又像只渴望着温暖的小兽。留瑕抱着他,三弦的声音停下来,远处传来的是永宁寺的钟声,暮沉沉地砸下来,把他们的一切封住,像戏里能把作怪妖精镇住的紫金钵,打开之后一看,也许只是只千年金簪、只是个百年钿盒。留瑕眨了眨眼,读过了那么多诗文,在此刻只记得两句,她轻声地说:“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把一切寄托在天上人间,这是大权在握的君王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康熙的身子颓然落在留瑕怀中,他低声说:“天长地久有时尽……”
“可我没有恨……我只希望我们之间,不是谎言、不是梦……”
康熙直起身子,紧紧地拥住留瑕,他郑重地说:“一个人一辈子,不一定能有几回真心,但是朕对你,绝不是假!”
“我知道。”留瑕的声音又轻又细,最后那个“道”,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像一个叹息。
“你不知道……”
康熙原是苦涩地笑着,笑声突然遏在空气中,他放开了留瑕,点亮了烛火,留瑕猝不及防,于是,她的不信任、她的绝望全部收入康熙眼中。他的脸皱紧,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要哭,留瑕最见不得他这种痛苦的表情,原本想决裂的意志动摇了,她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在他身后,是明亮的烛光,留瑕顿时觉得,双臂像扑向火焰的蝶翼,她闭上眼睛,手没有收回。
也许,这样发自于母性的爱情,是要牺牲自己的。
然而,康熙只是站直了身子,拒绝再往前一步,即使他心中明镜也似,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十多年的情分,正在他的凝立中流逝。他是个极其懂得把握时机、甚至创造时机的人,但是,他只是选择了站在原地,在那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显得冷酷而无情。
“你从来就不知道……你从来就不相信朕对你是真心……你以为朕贪的是你的美貌、你的身子,可朕不是……你不懂……你不知道……你认为朕只是纵欲……所以你怕色衰爱弛,是不是?”
“是。”是,也不是……留瑕心中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部涌到胸口,堵住了更多的解释。
“所以……你也不懂朕……连你……都不懂……留瑕,连你……也不懂啊……”
康熙大笑起来,他的手端住箭袖,眸光冷冽如冰,胸中澎湃的情思也冰冷了,他是自私的、自傲的,不容许别人的拒绝,即使是留瑕。如果要断,那也是从他说出口,他告诉自己,原来这些年来的知心也是自欺欺人,连她,都不懂得他……
康熙感觉自己的心像一片碎纸,被扯得粉碎,升起的却是无可压抑的恨和怨,恨她不争、怨她退缩,但是声音已经如常,他淡淡地开口。
“你以为你抛弃的不过是一个爱你的男人,所以把这些年的情分随手抛了?你还是不是黄金血胤?你还姓不姓博尔济吉特!你打败过宜妃、惠妃还有数不尽的妃嫔,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你就这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留瑕!”康熙的话音原先还强压着平静,越到后面,气得连声音都发抖,嗓音干哑得像是哭了好几天,“你怎么就这么无用!你怎么就不去跟她争一争!斗一斗!你知道朕会帮你的!留瑕!”
康熙紧绷的表情终于崩溃,他猛地发出一声闷吼,背转身去,扫掉了几上所有的东西,顺手抄起一个砚台,砸碎了墙角的大玻璃镜。一声巨响后,晶亮的玻璃碎了一地,他在无数个碎片中看见自己从眼角无声滑下的一滴泪。
康熙非常明白自己这样的举动不符合一个皇帝、一个男人的身份,一哭二闹是女人的权利,晓得自己太蠢,可是他没有办法能告诉留瑕,他是如何花了二十年,才终于把心打开,准备着要接受着她进入,可是她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他敞开的心扉视而不见。
留瑕没有看见康熙背转的身子在轻轻地抽搐,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也许不只是她不懂康熙,康熙也是不懂她的。怎么争?怎么斗?她确实怕了,她怕的是巴雅尔身上那个隐隐约约的少女留瑕,她怕的是从前的自己,那个骄横任性却敢说敢为、敢哭敢笑的留瑕,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又有谁能打得过自己?
她张口欲言,她想告诉康熙:“我不是为了一个巴雅尔痛苦,我痛苦的是每天被束缚在贵妃这个位置上,我痛苦的是我越来越不是自己,眼见着一天天老去,我害怕失去你,我更害怕我会做出什么蠢事来留住你、甚至伤害你……”
但是留瑕没有说话,她静默无语,即便她眼明心亮,知道只要在康熙面前坦白这样的恐惧,他会更加怜惜她的。她也是个懂得时机的人,在皇宫中,不懂时机的人只有被牺牲的份儿,不过,留瑕选择了沉默。她也晓得自己太蠢,多沉默一秒,她与康熙的距离就多远几分,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