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红尘尽处-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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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瑕微笑,却看见康熙要去开第四个箱子,连忙阻止:“皇上!”
“怎么啦?”
“那箱子开不得……”留瑕小声地说。
康熙脸色一凛,心中觉得必定有鬼,便冷着脸要去开箱子,留瑕急了,便要下床拦他,康熙只好踅回来扶住,板起脸凶她:“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生了病的人,不好好待着,还下床!你没有嘴?不会说话喊朕吗!嗯?”
留瑕给他一凶,吓了一大跳,也倔起来回嘴:“说了那箱子开不得,硬要开!我就是喊了,您肯听吗?”
“要不你说!箱子里是什么!”康熙心头从南巡以来就一直感受到近臣们都在他背后耍花样,这让他非常不悦。留瑕出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偶然。他看留瑕那梗着脖子瞪他的样子,心中觉得自己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平白操心人家还不领情,气得大了声,指着箱子,莫名一阵光火涌上来,血气冲得脑子发晕,恨声说:“难道你还在里头藏了孩子不成!”
留瑕一听这话,心头一阵气苦,耳里又听他在旁边大声嚷嚷,气得不行,咬着唇踌躇片刻,豁出去似的说:“箱里是佟娘娘给我做的小衣!您还要搜吗?”
康熙的脸一下子涨得赤红,他鼓着嘴、挺着胸膛,似乎要说:“对!朕要搜”,又好像话说了一半被人生生掐住似的,左手紧攥长袍下摆,而留瑕抬着脸直视着他,双手紧抓着被面,两人斗鸡似的瞪着对方,良久无言……
突然,康熙恨恨地一甩长袍,转身就出了房门,留瑕只听得外头门板一片响,又气又恨又舍不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倒回床上,却听一声声猫叫,回头去看,桌上放了个蓝布罩的大鸟笼,留瑕下床把遮布打开,哭着喊了一声:“规矩……”
“喵呜……”
留瑕把笼子拿到床上,她不能把它放出来,怕猫爪挠破水痘,只能看着它落泪,哭得胸口发疼,出痘以来的所有委屈寂寞全都一股脑儿借着这个缘由撒出来。她多想跟着康熙游南京,就连那雨花石,花那么多心思拣了又拣,还不是为了给他放在笔洗里赏玩……可他就是不懂!
留瑕气得咬牙,一抬头,看见规矩毛皮光亮,给康熙养得又胖又壮,一恼起来,指着它说:“你这没良心的!我好吃好喝养你两三个月,比不上人家养你三天!没良心的!”
无辜的规矩睁着大眼睛看她,留瑕自觉无聊,趴在枕上又是一阵啜泣,却听得一个五音缺一音的男人嗓音讨好地在旁边唱:“害痘疹,害得格格伶仃样,下午里起来打规矩,‘规矩!为何我瘦你偏壮?’,规矩回格格,‘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皇上也,猫儿我把谁来想?’”
“臭美!谁想皇上!皇上稀罕吗?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留瑕闷在枕头里,也不回头。
康熙侧身坐上来,一只腿盘在床边,良久,才伸手推了推她:“唉……”
留瑕不理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康熙又推了推她,见她不理睬,火又冒起来,冷着声用蒙语说:“蓝眼睛的母狼!61”
“金皮的公熊!62”留瑕不甘示弱,随即用满语回敬。
“草原的母狼……喝了胭脂井水,嘴上刁毒得哪!”
“长白山的公熊,到了江南,脾气也躁得很哪!”
“朕不是公熊!”康熙撇开了脸说。
“那皇上凭什么来我家叫我母狼!”留瑕一骨碌爬起身来,冷冷地说。
康熙横了她一眼,脸上和缓多了,口气还是凶巴巴的:“那……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谁让你非要下床!”
“自己先发脾气的,恶人先告状。”留瑕撅着嘴说。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康熙突然把规矩的笼子抢过来,没头没脑地说:“朕是为了来拿规矩的。”
“规矩是我的!”留瑕一把把笼子抱回来。
一阵沉默,只见窗外落霞染红了窗纸,康熙看了一眼留瑕,霞光映出她变得消瘦的脸庞,轻叹一声,心头一软,伸臂将她抱住。留瑕便静静地倚在他怀中,谁都没有说话,就连爱闹的规矩也安静了,康熙的温度就紧贴在身后,像一张大网,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网住了她,在他怀中,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蜘蛛网的蝴蝶,看得见网外的满地鲜花,然而翅膀已经被网缠住,无处可逃。
康熙闻到留瑕身上淡淡的沉水香,供奉于神佛之前的味道,不是带来欲望,带来的是浓浓的不舍,不舍得离开。天下事千丝万缕,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有变数,他甚至不敢再进一步,是不是,只要停留在这个地步,就可以永远保住她的率真?
“跟你吵架,朕都觉得自己只剩六岁。”康熙说。
“那是因为皇上太早长大了。”留瑕轻轻地说。
康熙抱紧了她,淡淡地笑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康熙见天色不早,想起今晚要去观星台,便起身说:“朕要上观星台去,晚上让御医来看你。”
“皇上什么时候动身回銮?”留瑕问,她头也没抬,默默伸手摸了摸睡熟的规矩,把遮布盖好。
康熙的目光何等锐利?早看出她的忧愁,可是他只能跟她说实话,他站在床边,又将留瑕拥入怀中:“暮春之后的事太多,一件也拖不得,朕可以再等你五天,最多十天,三月初一定要回京。”
“那……我只怕是跟不上了……”留瑕黯然地说。
“不要紧,朕把一个御医留给你,等你病好,让他照顾着你回京。”康熙的手轻抚着她的背,低低地说,留瑕的身子轻轻一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康熙微笑,“不用担心,他年近七十,修道多年,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也不住你这儿,住虎子家。朕下个旨意,说孙阿姆年纪大有痼疾,特赐御医调养,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留瑕点点头,这才放开他,把规矩塞到他怀中,康熙看着规矩的笼子,嘴里却是对留瑕说话:“打起精神,病养好,还回乾清宫来。”
康熙还有话藏在心里,他其实已经太习惯她,没有她,就觉得这几日喊他起床的声音喑哑难听,也觉得床铺得太厚太热,生活上的种种细节,更让他觉得身边住了一群笨蛋。去杭州,闽浙总督特别安排了一批苏州出身的宫女,但是,就算是号称柔媚小意天下第一的苏州女子,都让他轰走了好几个。
留瑕眨了眨眼睛,狡黠地戳破他的那点小算计:“还是要奴婢叫您起床吧?”
康熙并不喜欢被看穿的感觉,可是当留瑕说出他心头的想法,却不觉得厌恶。透亮的目光里脉脉含情,却还是转开了:“都说龙性难撄,你倒是条捆龙绳。”
“哪有皇上自个儿说自个儿龙性难撄?”留瑕笑了,抬头看着窗外逐渐退去的霞光,淡淡地说,“再怎么难驯的人,活在宫里,可不就驯了吗?”
“小小年纪的,说话倒像个八十老太,朕走啦!”
康熙不敢再多留,拎了规矩就走,出了院门,他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夕阳落在山外,烧红了周边的云霞,火红的光晕染开来,姹紫嫣红,层层涟漪带着霞光直从天际漫到水边。他沿着湖岸走,下了阶梯来到湖边,掬一捧水,水中似乎还残着夕阳的温度,却顺着指缝流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留不住天边彩霞,能留住这院中的霞光吗?康熙回头望了一眼,心头依恋难舍。习惯,是一种温柔而不易觉察的束缚,已经被留瑕绑住了,尽管不妨碍他临幸妃嫔、不阻挠他处理国政,但是,从前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生活细节,没有了她,就觉得什么都不对劲。
管家悄没声地过来,轻声说:“三爷。”
“哦……”康熙回过头,沉沉地说,“我忘了道儿,请引路。”
管家领着他出园子,走到正堂上,曹寅正与一个男人在说话,见他出来,曹寅连忙起身让座,康熙挥了挥手,用询问的眼光看了曹寅一眼,曹寅便说:“三爷,这位是户部候补员外郎沐蓉瑛沐公子。”
那人正是沐蓉瑛,他向康熙一拱手:“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在哪恭喜?”
曹寅犹豫了一下,康熙就出声说:“在下袁夜,现下在乾清宫行走。”
“原来是袁军门,失敬失敬。”沐蓉瑛常与官家打交道,知道在宫里行走大概都是侍卫或武职,因此以军门称呼,“在下沐蓉瑛,是楝亭大人的文友,家里在南京做点生意。”
这候补员外郎不是正经功名,是花钱买来的官,大商家多为子弟在吏部捐官,不是希图做官、也不必做事,只是有个官衔在身好办事,沐家也不例外,早早就替沐蓉瑛捐了官。
沐家最大的产业,就是云锦织坊与官盐运商两项,这两项都是要跟官府往来的。南京云锦天下知名,皇室的吉服、礼服都在南京织造,民间的织锦师傅都有义务在必要时支援,而沐家锦因为多少能有官方技术,所以在市面上可以喊到极高的价格;至于官盐,那自然是要政府出具勘合才能贩卖的。盐商又分两种,一种是管煮盐的场商,另一种则是负责转运贩卖的运商,南京是江南、安徽、浙江、江西诸省中最大的城市,官盐运商的获利自然惊人。
当然,要独霸这两项产业,除了自己的经营管理,还要跟官府往来密切。曹寅雅好文学,沐蓉瑛是举人出身,在一群俗不可耐的盐商、锦商中很是醒目,曹寅也喜欢与他往来,加上又都是汉军旗人,往来之间凭着这层关系,自然比旁人方便得多。
双方介绍已毕,康熙倒不急着走了,细细问了许多有关于盐商、锦商跟市场平准的问题,沐蓉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分神观察看曹寅的样子,还有眼前这个“袁夜”的气度打扮都让他起疑,心中犯疑,嘴上不露,他很快就联想到,“袁夜”的身份必定不凡。
沐蓉瑛喝了口茶,拿了个最近听见的消息反过来盘康熙:“袁军门是随驾来的吧?听闻皇上有意裁撤捐官这途径?还听说要抓几个捐的候补道办一办?”
“没有的事。”康熙斩钉截铁地说,这风声是他第一次听见,心中一紧,脸上却缓了几分,笑着说,“朝廷正在用钱的时候,再说徽商、晋商都很积极,帮办着省里事务比起一般功名出身的官儿更好使,哪有裁捐官的理儿呢?”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您知道,我们经商难哪……”沐蓉瑛摇着折扇,又喝了口茶,他听见康熙的回答,心中也是一紧,他知道侍卫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班底,也不难知道这些事情,可是这群人都是上三旗大爷,除了皇帝,谁都看不起,不说:“盐狗子、钱痨”已经算很有口德了,决计说不出“徽商、晋商都很积极,帮办着省里事务比起一般功名出身的官儿更好使”的话,他隐约猜出康熙的身份,又不咸不淡地问,“袁军门既然来看格格,想必是奉了皇上旨意吧?”
“是。”康熙暗自好笑,但是顶着这个“袁夜”身份,不得不也来点平常常听的马屁文章,“皇上说了,晚些要派御医过来,天恩浩荡啊!”
沐蓉瑛也笑了,他猜想就算这人真是皇帝,也不会承认身份,见康熙看他,便说:“那是,格格毕竟是皇上心上的,要是旁人,只怕没这么大面子。”
康熙脸上一僵,勉强地笑着说:“格格是皇上的妹子,沐兄怎说是皇上心上的?”
“难道不是吗?”沐蓉瑛微微一笑,当做没看见曹寅的眼色,“家父、家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