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发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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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来的小青年返城时就照他老王的模样找石头,带回去留作纪念。父亲老王在马背上摇晃了一天一夜,来到艾比湖畔,那里水草丰美,骏马嘶鸣,牛羊专心吃草。父亲老王跟放牧的哈萨克一起呆了三天,哈萨克赶着牲口到果子沟去了,父亲一个人呆在艾比湖边,荒凉之感油然而生,那是他在荒漠里呆久的缘故。一场大风毁了父亲,鸟群飞越艾比湖时遭到了狂风的袭击,野地里落满折翅的鸟儿,父亲目睹了这惨烈的场面。回到家里,老婆和女儿等着他,他说:“我亲眼看到了,有翅膀也不行,大风一吹翅膀就断了。”老婆说:“这么说咱插翅难逃啊!”老王默然不语,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两口子很难入睡。那天晚上他们有了儿子,儿子一年后出生,三十年后写这篇小说。儿子成了作家。作家儿子听父母讲那些折翅的鸟群时,脸上冒冷汗。知子莫如母,母亲知道儿子心里很荒凉,尽管儿子极力掩饰说他的小说如何成功,可儿子说那些成功时眼神是冰冷的。母亲想起三十年前的晚上,丈夫从艾比湖畔带回那个惨烈的故事,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他们两口子被月亮感动了,丈夫说:“艾比湖就像这个月亮。”妻子说:“鸟儿都没飞过去,咱算了。”丈夫说:“都怪风,没风鸟儿肯定飞过去了。”那天晚上没有风,月亮又圆又大,很像艾比湖,那天晚上他们有了儿子。三十年后,儿子从北京读大学回来成了作家。儿子的眼神跟三十年前的月亮一样无比荒凉,老两口慌了手脚,三十年过去了,他们竟然没有飞过去。
古尔图荒原沐浴
老李心安理得地在七连呆着,软塌塌的。儿子李钟鸣问他,“爸干吗软塌塌的?”老李说爸有了钱带你回老家看看。李钟鸣受了委屈似的丢下饭碗走了,他说他咽不下这口气。李钟鸣根本不相信老爸是软塌塌的。他自己跑回河南老家,在陇海线上神出鬼没,拦汽车,扒火车,成了铁道游击队的头儿,最厉害的一次是他组织一班人马,摸进飞机场,把一架进口民航客机拉开当废铁卖了,他被抓获归案,吃了枪子。他的邻居,作家王宁去监狱看望他,暗示他可能要判死刑,要吃枪子,他说:“这世界他娘的全都软塌塌的,吃枪子是我的造化。”王宁吃了一惊,李钟鸣笑:“枪子好吃,跟球一样,是硬的。”作家王宁流下泪,作家王宁没告诉他,他卸的那架飞机是少女王慧从美国弄来搞研究用的。少女王慧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研究航天动力学,准备驾航天飞机进入太空,少女王慧不但离开了李钟鸣,离开了古尔图离开了中国,而且离开了地球和太阳系。被李钟鸣大卸八块的那架飞机是她与中国同行共进技艺的。少女王慧看到的飞机完美无缺,她丝毫没起疑心,她和中国同事合作得很愉快。两个月后,李钟鸣吃枪子,作家王宁告诉了她所发生的一切,少女王慧再也忍耐不住了。作家王宁说:“现在这架飞机是重新组装的。”少女王慧喃喃自语:“我也是重新组装的。”那时,作家王宁已经有了好多次爱情体验,他知道姐姐这句话的含义。经过初恋的少女就像拆散的机器都要经过重新组装。少女王慧怀疑自己能否完成进入太空的使命,她是历史上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中国女人。她离开李钟鸣的时候,李钟鸣就知道这个少女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大地。李钟鸣送她到奎屯,李钟鸣说:“车站你看见了,你离开这里,这地方没球意思。”他没去车站,他看见那些大客车就害怕,他没敢进车站,拱拱手离开了,身后的白杨树在风中响起来,响声萧萧如雨,少女王慧哭了,她一个人在汽车站的空地上很孤独地哭着,哭了好长时间。
1954年秋天,父亲老王带着美丽的妻子来到古尔图荒原,荒原很快变成一片沃野,第二年秋天,他们生下王慧,邻居老李的儿子李钟鸣从小喜欢王慧,喜欢到十八岁,王慧考上清华大学,李钟鸣不能喜欢她了,再喜欢下去就没意思了。
李钟鸣回到古尔图,回到七连,他老远看见父亲老李从厕所里挑粪,他掂起一根棒子,他要把这糟老头儿揍进粪池,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棒子偏离脑袋敲在肩膀上,老头儿“噗”地掉进粪池,粪池稠厚绵软,老头儿几乎没砸出什么响声。李钟鸣非常悲哀,他到苇湖边,爬上老柳树,他听见自己砸出的水浪声,惊天动地的比父亲的响声大多了,父亲干吗不到湖里来响一下,长年累月给连长种菜养猪喂鸡,把自己泡在粪池里,他那样喜欢粪池,掉里边是应该的。
李钟鸣游了几圈,开始仰泳,仰泳基本是一种休息。李钟鸣把什么都忘了,他离开了古尔图。古尔图是地球上最令人厌恶的地方,王慧说她学的专业是地球物理学,他不知道地球物理学是干什么的。王慧说如果学得好就可以离开地球到太空里去了。古尔图没球意思,地球也没球意思,李钟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离开地球的能耐,能离开古尔图就不错了。李钟鸣替父亲难受,他老人家并不想离开古尔图,只想离开七连到总场去,总场再好还是古尔图嘛,父亲挑大粪巴结连长已有好多年历史了,李钟鸣不愿意让这样的历史延续下去,李钟鸣甚至不愿意让古尔图的历史延续下去,让这些地方拥有历史,这历史他娘的也是父亲挑大粪的历史。李钟鸣有自知之明,他能中止父亲挑大粪的历史就很不错了,就已经是一种壮举了。李钟鸣看见父亲消失在粪池里,知道自己替老头儿做了一件好事,老头儿不但离开了七连而且离开了古尔图。李钟鸣一身轻松爬上老柳树,这棵老柳树据说是当年左宗棠左大人的部下栽的,李钟鸣想到这段传说,跳下去的时候心里就格外悲壮。
但这绝不是自杀,因为他看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攀上老柳树,那物件渐渐清晰了,斑斓绚丽的色彩,李钟鸣绝没想到粪便的颜色如此辉煌,如果它继续下去会不会成为阳光?李钟鸣悟性大开。无论什么物件,上升到一定高度就会显出辉煌的色彩。李钟鸣惊呆了,父亲从未如此辉煌过,父亲像走出沙漠的骆驼,昂首天外奇臭无比纵身一跃,跳进湖里,惊天动地的水浪声一圈一圈沉淀在李钟鸣的心底。父亲在湖心划圆,速度很快,湖水变成淡黄色,开始觉得很臭,后来闻不到臭味了,鱼儿纷纷离开苇丛,李钟鸣的悲哀无以复加,他下决心绝不让王慧遭受这种伤害。后来,王慧来信约他去北京玩,他没去;王慧出国前求他送一程,他也没去。他知道要使王慧顺利地离开地球进入太空,自己必须离开古尔图。他返回河南老家,成为黑道的著名人物。黑道自古不见容于阳世。他不知道自己要拆的飞机是王慧的,他挨枪子时面无惧色,枪子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可以把他送上天,而不是阴曹地府,那不仅仅是个高度问题,他已经认识过粪便在高空所呈现的神秘色彩完全是高度造成的。
父亲老李在树顶呆过,李钟鸣不再恨父亲老李,父亲老李回来时谁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粪池一幕只有父子两人知道。其实在父亲的心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把那一棒子当成幻觉,父亲老李就这样大难不死地回到家里。父亲老李说:“俺老李要出头了。”家里没人理他,他到街上去喊,大家都当他说疯话,被他的疯话打动的只有苏惠。苏惠下班,街上只有老李一个人说疯话,声音很小,苏惠听半天才听个大概,苏惠要老李说清楚一点。老李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苏惠来到湖边,粪便开始沉淀,夕阳上依然光彩夺目。美人苏惠在湖水中沐浴一番,感觉不一样。
古尔图荒原灰烬
好多年前,美人苏惠被三营长看中了。三营长来七连检查工作,检查到卫生所不检查了,三营长呆在卫生所不走,跟美人苏惠拉家常。西安姑娘苏惠仪态大方,三营长的眼睛开始冒荧光。苏惠说:“我不是姑娘,我早结婚了。”三营长知道她丈夫是王排长,让三营长承认这个现实太困难了。三营长发现跟美人苏惠说话也很困难。是啊,是得想想办法,这么僵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三营长拍屁股离开卫生所,到连部去想办法。
其实不用想办法,三营长跟连长聊天的时候,发现连长办公室里有张大床,像农民家的大炕。连长说这是专门为连部做的,上边来了人,可以睡个好觉。这么一说,他们聊天的话题就不再显得枯燥了。吃过饭,三营长说他喝多酒了,想去睡它几宿,连长坚持要在他家里睡,营长是客人,哪有打发客人睡公房的道理?连长坚持一会儿发现三营长这人挺难弄,有点儿不太对劲,就不再坚持了。三营长躺在大床上,那张大床像农民家的大炕,营长小时候睡过,参加革命后再没睡过这么大的床。如此辽阔的领域在三营长的身下向四面八方拓展,古尔图真是好地方,七连真是好地方,全古尔图都说七连这地方荒凉,三营长发现这里很有风光。营长开始丈量大床的尺寸,他用目光丈量,目光落在铺了军毯的床板上,卫生员苏惠进来问首长哪儿不舒服,三营长说所有的地方都不舒服。美人苏惠面对如此宽大的床板实在想不出逾越它的办法,她只想到中间的开阔地去完成任务。她生长在西安古城的大学教授家里,没见过如此大的床。后来她知道北方农村全是这么大的土炕,全家人睡上面。很显然眼前这张大床不会只睡一个人。美人苏惠脱鞋上床,听诊器银光闪亮在营长胸腹间游动就像一只小动物,营长一激动两只手就变成了小动物,开始咬苏惠的脚后跟。那是个艳阳天,太阳一下子瘫倒在绿军毯上。那天,三营长胸腹上的黑毛格外茂密,苏惠叫起来:“熊,熊,大狗熊。”弄得三营长很不高兴。三营长的毛都长在身上,相貌是很俊俏的自古少有的美男子。美人苏惠一声大狗熊弄得三营长心灰意冷,浑身发毛。当天夜里,营长夫人兀自说道:“你像苏联人。”“苏联人是北极熊,我怎么像苏联人?”三营长面带凶相,夫人打起哆嗦:“谁这么缺德,把你气成这样,你还要升团长升师长呢,就得心平气和。”“我真的那么可怕吗?”三营长抱起镜子左顾右盼,夫人在旁边说:“你脸上本来没有毛,现在你瞧,你身上的黑毛数出来了。”三营长丢下镜子,三营长有点儿害怕,支支吾吾给夫人说了在七连的遭遇。丈夫的风流韵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三营长看中的女人起码要交往十天半月或者半年,起码要给女方一点好处,比方调动照顾子女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夫人说:“你真的喜欢她,就把她调到身边工作。”“她说我是熊,她要不说我是熊,我能成这样吗?”三营长把镜子摔碎了。夫人说:“女人的话你也当真,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三营长出气很粗,熊就这样出气,跟拉风箱一样。夫人说:“你不要嚣张。”“谁嚣张了?我是平静的。”“你张口就出粗气,吓死人啦。”“我又不是熊,我干吗出粗气?”夫人不敢再吭声,屋里一静,三营长听出来这急促的呼吸出自自己的喉咙。“牲口才这么出气,我怎么能这样?”夫人说:“是不是肺上有病?”“你看我是有病的人吗?”睡别的女人一点劲儿都不费,轻轻松松。七连这个女人真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