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发芽-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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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苇叶一样青青的
她飞上蓝天太阳把她晒红了。
就像晒红秋天的果子
太阳把她晒红了
……太阳把她晒红之后,丈夫把她领回家,丈夫稍有一点悟性,就会用手触摸到太阳在妻子的冰肌玉骨上所描绘的旖旎风光。太阳所喻示的生命的底蕴,完全可以把一个毛头小伙子变成真正的男人。这样,母亲就会把她在二十个春天所孕育的灵性全部灌注给父亲。那时,父亲正处于人生的紧要关头,父亲一方面迷醉于美丽的妻子,一方面迷醉于刚刚学到的谋生的技艺,这二者正是太阳的神谕。那时父亲血气方刚,很容易做到完美无缺。
那是个令人遗憾的春天,父亲发现技艺是无用的,父亲的观念就变了。父亲一点儿也觉察不到这种变化对他生命世界的影响,他的生命世界顿时黯然无光。美丽的妻子再也看不到苇湖上飞翔颤动的红蜻蜓了,灰灰的麻雀弥漫天空,只有快进棺材的人才会看到这种鸟儿。母亲的悲哀悄无声息,岁月之河终于干涸了,露出凶顽的河床。
妈妈,那时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我感觉到了,我跑到车间看见你爸在做一个工件。我亲眼看到他做出第一件废品。那种活儿需要把以前学会的技艺糅在一起,你爸糅不到一块儿。你爸从机床上抬起头的时候,惊慌不安,他的圆脸第一次露出蠢相。一个男人在他要干的活路面前露出蠢相,比鬼怪更吓人。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爸是很聪明的,你爸种庄稼是一把好手,学钳工学车工一点就通。那时我对自己说:他情绪不好,要让他高兴起来。我明知道那不是情绪好不好的问题。可我容不下丈夫无能的现实,我要把他那副蠢相刷洗掉。在那些日子里,我使出做妻子的全部柔情,你们哥儿俩就是那时怀上的。我格外关注你爸的神态,丈夫可以在外边掩饰自己的蠢相,做许多聪明事儿,在家里无法掩饰。我苦苦地等待着,老大快走路了,老二快出生了,我的眼珠子快要蹦出眼窝儿了,那副蠢相刻在他脸上了。我这才发现他命里的那一点灵气早已从手上消散。尽管他很勤快,擦窗抹凳,学校的大小事情他比谁都热心,唯独不热心那双手,那双可以使他堂堂正正活人的手。他拿回好多奖章,每次提工资都有他的份儿,哪个领导都喜欢他这样的热心人。有他这样的人,单位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爸爸是坏人吗?
你这样想你爸就错了。他在机器和老婆跟前是个笨家伙,在其他方面是很出色的。给灾区捐款给同事帮忙,慷慨大方利利落落,单位的大小活儿他都干,独独不干机器上的活儿。一上机器就笨手笨脚,有别人在场他还能掩饰,车间没人,他看着机器发抖淌冷汗,大男人就变成小鬼了。
爸爸是什么人呢?
妈妈的嘴巴张好半天,风把嘴巴吹得呜儿呜儿响,像鸽哨。老二又看见一群灰蒙蒙的麻雀。麻雀只有唧唧喳喳的烦恼,麻雀没有烦恼。你叫她说什么?
妈妈说:“干那些无用的活儿,他的手满有灵气。单位不景气,坏就坏在这上头。看起来热热闹闹,谁也不干正事儿,干的越偏越容易出成绩,单位年年是先进。这个单位就像你爸。”
这个单位的办公室老二经常去,校长的秃脑袋被红光满面的锦旗围起来。校长很威严地爬在办公桌上刷刷写字,颇像古代军队元帅的中军帐。锦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个单位是自治区卫生模范单位,市军民共建先进单位,市计划生育先进单位,教育系统歌咏比赛第二名,植树造林模范单位,学雷锋先进单位,税法考核第一名,党的知识抢答赛第三名,唯独没有教学和生产上的锦旗。这是一所职业培训学校,这个学校就像父亲。
你外公常说:“薄技在身,胜过黄金万两。手上没绝活儿,男人就硬不起来,一辈子就得爬着。跟爬在地上的男人过日子过不到头就老了。你弄不清是在房子里还是在棺材里。”
老二看见冬天里的麻雀像尘土一样飞扬,老二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坐在棺材里的,母亲看破了儿子的心思。
你看我像一只灰麻雀是不是?我变成麻雀的时候就躺在棺材里了,娃娃们小,娃娃们还得活人,我又从棺材里爬出来,女人不兴这么干的。你漂漂亮亮地进去就别出来,你进去的时候是一只红蜻蜓,你就不可能再飞出一只红蜻蜓来。老天爷只给你一次机会,女人命长,你硬要出来,从棺材里出来的鸟就不是红蜻蜓了。那些没有歌声乱喊乱叫的麻雀都是像我一样的女人。没用的男人什么也干不了,就会把红蜻蜓变成灰麻雀。
他的姐姐曾是棉纺厂的团支部书记,军民共建时被部队一位上尉军官看上了。结婚前一周,姐姐突然跟一个浙江木工远走他乡。那时,母亲把暴跳如雷的父亲拨拉到屋子里,挺身而出,应付厂方与军方,很快平息了轰动小城的爆炸性新闻。母亲对姐姐单位的领导和那位上尉说:我尊重我女儿的选择,事关她的一生,她不会看错人的。
姐姐现在在珠海她自己家的小楼里,如痴如醉地搞服装设计。姐姐从小喜欢画画,姐姐向往着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姐姐是在帮小姐妹布置新房时发现那个浙江木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工刚刚打好家具,正当少女们惊叹于他精巧的木工手艺时,他用油漆马上又涂抹出一片色彩辉煌的生命世界,那彩光彻底干净地把英姿勃勃的上尉军官从姐姐眼中抹去了。少女的花蕾是在一个瞬间开放的,而不是在漫长的冬天。
老二端一杯水给母亲。母亲吃惊地看着儿子:“你怎么有这种坏毛病?老盯着人看。”
“你好多年一直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不知道你跟谁说话?”
“你知道啦?”
“我知道了……”
老二开始写小说……
太阳发芽阿Q新传(1)
小说第一章
地保找阿Q,阿Q睡大觉,地保生气了:“妈妈的阿贵,钱老爷雇你,稻子送到城里,大洋十块。”
“谁想撑叫谁撑去,三伏天撑船累死了。”
地保要发火,阿Q丢给他一张大红请帖:“赵太爷请我。”
“赵太爷请你?”
“对呀,请我。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我是他的本家,能不请我么?”
“阿贵你等着。”
“我等着,我等酒喝呢。”
地保呸呸吐两口唾沫,离开土谷祠。地保走得飞快,以前阿Q兽口出狂言,说赵太爷是他的本家。赵太爷大怒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地保借着赵太爷的威风把阿Q拎到角落里训儿子一般训一顿,直到他抖出二百文酒钱才算罢了。
“你也配喝赵太爷的酒?就凭你的癞癞头,该喝酒的怕是你爷爷我。”
地保敲开赵府,一刻钟后满脸臊红走出来。地保走得歪歪扭扭,径直走进土谷祠。阿Q倒鞋窝里的沙土,拍打衣服,对着水缸挤眉弄眼,阿Q说:“酒筵开了没有?”
“快了,赵太爷请你快去。”地保缩在角落里,筛出一点点声音:“见了赵太爷别提刚才的事。”
阿Q听不见。阿Q昂首挺胸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哎,你给我看着门。”
地保躺阿Q的地铺。地保躺着睡不着觉。土谷祠金光闪闪,世界变得不可思议了,阿Q也抖起来了。地保瞅手腕上的电子表。这玩意儿时间很准,整整三个小时,土谷祠外才响起阿Q的脚步声,继而是温暖的饱嗝声。
阿Q站在门口,望着地铺上大张嘴巴的地保:“秀才娘子没治了,那么细的腰,腰那么细!”阿Q冲前几步,俯下身:“秀才娘子跟我跳舞了,探戈伦巴华尔兹的士高,她教我我一学就会,她说阿贵你真聪明,阿贵你真棒!”
“赵太爷不是打过你么?”
“赵太爷参加维新了。赵太爷到口里去了几趟,深圳珠海,地方多了,学到许多新观念。他对我说了,他以前打我不对,我们都姓赵岂不更好?”
“那你姓赵了?”
“早姓了,赵阿贵,赵太爷摆出家谱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赵阿贵。我长秀才三辈呢,要不秀才娘子能跟我跳舞?”
“阿贵我真羡慕你,你把我甩后边了,我正儿八经二十三级干部比不上你了。”
“别说丧气话,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住这破地方,媳妇都没有。”
“你姓赵了,你什么都会有的,摩托车沙发床漂亮丫头很快就会有的。”
阿贵抽着从赵太爷家带来的“剑”牌香烟,很神气。
地保说:“老弟,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这死脑筋不开窍了,落后了。”
阿Q挺起身,摁灭烟头:“把你的一切全交给太爷,叫太爷领导你,就这么简单。”
地保眼睛里冒起雾团,阿贵噗噗吹两口,说:“什么独立人格啊自尊心啊个人奋斗啊自身价值啊,全是狗屁。把这些破玩意儿丢垃圾堆里你什么都就有了,就这么简单。”
地保摸着圆圆的膝盖,虔诚无比。
阿Q望着土谷祠的屋顶说:“五九年我转业的时候,发誓要学一身好本领,我拼着命学车工学钳工,一心想把机床当冲锋枪使,折腾了好几年才明白,反动派早消灭了,解放了,机器以外还有更近的路,舒舒服服,一劳永逸……”
地保的舌头伸老长,像夏天的狗。地保咕噜咽一口唾沫催他。
阿Q说:“成功之路在工作之外,功夫在外嘛。”
地保还要吐舌头,阿Q生气了:“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给你抖的够多了。”阿Q下逐客令了,地保忙退出土谷祠。阿Q烦得要死,两个儿子对他的人生经验不得要领,地保的狗熊样儿使他想起未来的儿子。九斤老太说了:“一代不如一代。”虽然他的媳妇还在丈母娘的冰柜里存放着,那仅仅是时间问题,姑娘总是要发芽的,断子绝孙万万不能,子孙不孝似乎更烦人。
小说第二章
革命后阿Q剪掉辫子,取大名阿贵小名阿桂。
阿桂一头浓发,同事称为黑森林,有人怀疑他偷吃“101”,他不置可否。癞疮疤流星一般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如今的阿桂走在大街上颇有男士风度,可阿桂也有恼人的事情。他在老婆和机器跟前一点儿也不潇洒,而且露出一副蠢相,这是他万万难以承受的。他心里清楚,这是头上的癞疮疤在作怪。癞疮疤可以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可以从脑壳上消失,但绝不会从他身上消失,癞疮以更为隐蔽的方式潜伏在他的心灵深处,像一座冰山或海龟,趁他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显露一下,闪电一般划出他的面孔。那短暂的一瞬便是他最真实的写照,在那一瞬里,他看到了超越癞疮千倍万倍的蠢态。那种蠢态闪电般飘忽不定,仅仅显露八分之一,把更深厚的内涵隐藏在海水以下。人们想象着,他的脑海里全是癞哈蟆。人们肯定这么想,连他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