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尽情飞翔-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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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唤不唤得来一个自己的孩子。郎元祥无法,就问哥哥嫂嫂:“能不能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和秀丽?”
郎元顺真仁义,把他的心肝宝贝,那个聪明漂亮的长女郎玉珑过继给了他弟弟。都说郎玉珑生得好,她出生那天,有人亲眼见龙背河上腾空而起一条龙。可能又是哪只蛟过了磐石量身的关,成了龙吧。所以,人都说郎玉珑是龙女投胎,至少,也是沾了龙的神气的。
可是,龙女郎玉珑也没挡住郎元祥的厄运。或者,她自己的厄运还是郎元祥招来的?
姐姐,如果当时过继给二爸的是我,那现在深眠河底的,是不是也是我了?姐姐,当时,你为什么就那么好心,为什么就那么勇敢地说:“还是我去二爸家吧。”
姐姐你真傻。爸妈这么宠你、爱你,你干吗去人家家里呢?虽然那时候的我认定,爸妈对我没对你好,可我清楚,自己的爸妈就是自己的爸妈,二爸二妈怎么也比不过他们。我才不去呢!
我知道的,按规矩,是应该把小的过继过去。我不愿意。我不干。我在家拼命地大哭大闹,抱住我和你的高低床床架不肯出去。
最后,是你,我的好姐姐,你主动对爸妈说:“爸妈,玉琨太小了,还是我去二爸家吧。”然后,姐姐,你就被二爸二妈领走了。
走前,你把你的自动笔盒送给了我。你知道我喜欢那个笔盒已经很久了。我的笔盒是个粗糙笨拙的铁家伙,而你的自动笔盒是塑料的,上边有好看的图案。最有意思的是,按一个键可以自动弹出橡皮,再按一个键就会弹出卷笔刀……这是你去城里参加心算比赛拿第一后得的奖品。你很珍爱这个笔盒,平时都舍不得用,锁在抽屉里,只偶尔拿出来摸摸看看。
你把心爱的自动笔盒送给了我,送给了你乖戾自私的妹妹。你对我说:“玉琨,以后姐姐不能教你了,你全得靠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呀。”
我好高兴啊。我不用去二爸家当过继子了,我还得到了自动铅笔盒,而被我视为眼中钉的你也要从我眼前消失了。是的,你的小坏蛋妹妹,心中窃喜。我仍是气呼呼的样子,不说话。我怕你反悔,也不想让你觉得你施舍了我我亏欠了你。我就继续气我自己的,不说话。
可当我真的意识到你要走了、我再不能天天见到你时,坏坏的我竟会冲到河边去;看着你在船上向我挥手,坏坏的我竟还会掉下眼泪。伤心的眼泪。姐姐,真的,那一刻,我好舍不得你走。
不过,也就那一会儿了。之后,我还是那个坏妹妹。
不知道是你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自动笔盒起了作用,或是我终于从你的光环里走了出来,我竟变好了。脑袋忽然开窍了,成绩变好了;人变好看变可爱了,可能是因为不再整天脖子上搁一张气鼓鼓的脸;嘴也变甜了,会讨好人了,连两根辫子也梳得俏皮了。
当然,我心里清楚,我还是不如你。什么都不如你。
一个村子一个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是一个祖先,逐渐分化扩大成一个家族。郎家村随便两个人,往前数不出四五辈,定能攀上亲戚。
一大家子亲戚窝在一个村子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面子上的和气友爱,也意味着私底下的厮杀竞争。
郎元顺和郎元祥哥俩也是如此。
村里人先是这么议论的:你看啊,都一个娘胎出来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同哩?哥哥当了村干部,自己挣出来一条船;弟弟连个屁也没有。
然后又这么议论:这家的哥哥不如弟弟,没得比!弟弟都上城里住大房子、开洋荤了,做哥哥的还在河上顶着大太阳走老船,没出息,哪有当哥哥的样儿。
接着又变了:郎元祥有几个钱就烧包,居然讨了个李姓的媳妇!狂啥啊,祖宗的话都不听,狂不了几天的!还是他哥哥厚道,本分,肯定也长久。
接着又是:郎元顺这人没救了!先是把好好的一个女儿卖了,现在又搬进城沾他弟弟的光,脸死了哟!
……
你以为,这些也就是外人的闲言碎语?这哥俩心里边就不争个狠、斗个气的?河边上坐着的,叫郎玉琨的姑娘,你说呢?
姐姐,我想,我一生都生活在你的光环下。姐姐,我不得不承认,一直,是你照亮了我。现在,此时此刻,对着龙背河,对着睁眼看着我们的苍天,我发誓:姐姐,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为能有你这么个姐姐感到无比的骄傲。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千年老二。
读完小学,我们一家三口搬进城里,和你们“一家三口”住在了一条叫做潋滟街的小街上。你们一家住的是潋滟街上最豪华最气派的房子;而我们一家住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连厕所都没有。
我们在郎家村的房子也不好,但至少是独门独户,有自家单独的厕所,可搬到了潋滟街,我不得不白天去又脏又臭的公用厕所,晚上则依靠一只丑陋的痰盂。我曾被公厕窜出的大老鼠吓得一个月不敢再去,哭着对爸爸说爸爸爸爸我们回去吧,回郎家村去。爸爸说:“不行啊,玉琨,你得上县里念初中啊,你玉珑姐姐已经考上县一中念高中了呢。将来,你也要考一中,然后再考大学!”
我随爸爸拜访你们家的大房子,我看到了房子每一层的厕所。底层的那个最大,那么干净,那么漂亮,好到令我吃惊。说起来真可笑,那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家一层的大厕所。我忽然很有点后悔:过继给二爸二妈也蛮好的。等我回家坐在丑陋的痰盂上时,这种后悔劲儿更强了:我老吃亏,你老得便宜。越想越觉得亏,心中竟恨起了你。
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上千号人,我们脸对脸地遇上一次并不容易;若遇上了,我就尽量躲,躲不过去就冷淡地打个招呼。而你见到我总是兴高采烈,爱抚地摸着我的头,有时还会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塞到我的手里。你还是比我高好多,这样,你总能轻而易举地把手掌覆盖在我的小脑袋上。
我不服气,哼,不就是个子高点吗,就有资格摸我脑袋啦?等我长得比你高的时候,我也摸你的脑袋去!那一两年里,我变得特别爱运动,还经常在家里门框上吊着扒着,不为别的,就为了赶快长得比你高!
呵,看我多可笑啊。姐姐,你可发现过这个小鬼头的小心思吗?你那么聪明,一定早猜出来了吧?
郎家村的人说上城里去,其实说的是上县城里去。县城的居民,大多是龙背河周边的几个村子迁徙过来的人,互相之间,或是一起卖过粮食,或是一起跑过船,都是对得上脸喊得出名姓的。还是一个圈子的人,依然是见面客气作揖,转身议论是非,友爱与竞争互为表里。
在城里,所谓的茶楼茶馆茶肆,一例全是赌坊。郎元祥开的望龙茶楼也是。他家的生意是极好的。扭酥做得最地道,茶泡得最香,赌具一律是舶来的上等货色,连桌子也是结实的陈年红木造的。因为是熟人熟事,输赢也不大,派出所是不管的。所里的警察常常警服都不脱就跨进望龙茶楼,埋在人堆里推牌九、掷骰子、赌梭哈、玩纸牌、搓麻将。自然也有玩儿大的,那是避人耳目进行的,却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郎元顺还是做他跑船的活路。县城的来往买卖到底比小村庄要多,郎元顺勤扒苦作的,渐渐也富了起来。不几年,他在潋滟街起了所挺体面的房子,只是远没他弟弟的那栋四层高带院子的大房子气派。郎元顺的老婆不如弟媳漂亮,也不如弟媳享福。弟媳成天舒舒服服地坐在茶楼里收钱,她却得上满是粉尘的县造纸厂做工,而这份工也是靠了郎元祥才拿到手的。
但是,郎元顺的老婆生了两个顶聪明顶能干的女儿,这是弟媳比不了的。虽说大女儿过继给了郎元祥,可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是自己的,没有就是没有,郎元祥夫妇心里定然是不能舒坦的。
姐姐,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城里去,以为那是个无限广阔的天地,以为去了那儿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可真正到了县城,我又不高兴了。因为我家的房子不好,因为你也在县城,还因为,这时候我听说了还有个省城,比县城大好多倍也好好多倍。
三年后,我家终于搬到一个好房子里了。可是,厕所还是没有你家的大,没你家的好,这点我总是耿耿于怀。(我简直是有厕所情结啊!)幸好这时候我的语言天赋显露了出来,我的英语学得非常棒,到处比赛到处得奖,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自豪,这给了我一点心理补偿。可这时候,你已经是省城医学院的大学生了。
姐姐,你总是先我一步。你先我一步去了县城,又先我一步去了省城。姐姐,你真的很棒,你就是比我强。
省城回来,你还是那么朴素,却洋气了许多,那是气质和气势上的巨变。在你跟前一站,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村姑。我一边嫉妒你,一边也不服气,心里暗暗使劲:省城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要到京城去,到国外去!
尽管,后来,我也走出了县城,直去到京城读大学,也当真走出了国门,可是,姐姐,我再明白不过了,你一直走在我的前头,我一直在你身后吃力地追赶你。即使后来你的腿有了微微的残疾,我也没能追上你。从来没有。
叫李秀丽的女人,身段、脸面、神韵都是没得挑的。天生的丹凤眼含着媚态,但却是个本分女人,眼睛从不乱看,更不会与人眉来眼去。可她再本分也没讨着好,人们照样在暗地里嘲笑她:中看不中用。白长了个翘屁股,却生不出娃娃!
因为姓了李,又没生出孩子,李秀丽自己心里也觉得矮人三分,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只偶尔上哥哥嫂嫂家走动一下,送些吃食布料什么的。后来,郎元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李秀丽上兄嫂家就更勤了,八成是诉苦去了吧。
这人有了钱,难免翘尾巴。郎元祥钱越多尾巴就翘得越高,与此前郎家村的故人不再来往,甚至连哥哥嫂嫂也极少拜见。他喝酒,喝起来不要命;赌钱,赌得很大,那真叫一掷千金;而且,还勾搭女人。全城最漂亮的女人就关在自己家呢,却还要上外头找别的女人,你说这男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话说回来,郎元祥娶了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心里要多不痛快有多不痛快,还不想点法子发泄一下?
男人的心若是野了,女人是拉不回来的。孩子或许还有点希望拉回来,可惜,没孩子。姓李的女人倒是生过一个儿子,但生下来还没抱出医院就死掉了。人都说是因果报应。姓郎的,就是不能和姓李的搭上干系。
姐姐,你一定知道我恨二妈,二妈自己也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原因。
早先我敌视二妈,是因为她把我亲爱的二爸抢走了。对的,小女孩儿往往最先为亲戚里的某个伟岸男子着迷,也最先以亲戚里的某个伶俐女子为敌。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二妈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我的脸颊便飘过一阵好闻的桂花香。她身上总是香香的,有时是桂花的浓香,有时是栀子花的淡香。第一眼,我就为她的美丽所惊叹,她把我一直以来最嫉妒的你的光辉都压过去了。(长大后,我有了新的判断,二妈不如你长得美,她什么都不如你。)
姐姐,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可喜欢二爸了。二爸长得顶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