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艳:艺术的张爱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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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写两人在萝门山谷黯然分手;第三段写失去恋人后心里难以磨灭的悲伤。张爱玲引的是副歌部分,她省略的其实只有一句话,〃我要比你先到苏格兰〃,想必是她一时记不清歌词了。
从张爱玲对音乐的好恶中,我们隐约可以摸到她的取舍原则。中外相比,她倾向于本民族的。因为她是中国人,喜欢本民族的东西,关键是她认为本民族的东西好;古今相比,她倾向于原生态的。因为原生态的东西自然,较少造作而多率性,往往有较多的真性情的流露,即她所说的〃人的成份〃浓厚,这是她最喜欢的。像她家附近军营里传出的学吹喇叭的声音,因那声音里透露出了人生的挣扎、焦愁、慌乱、冒险等等人的气息,使常人听来苦恼的、磨人的声音,张爱玲〃倒不嫌它讨厌〃了。
第4节:水样的悲哀音乐篇(4)
八个音符穿戴了鲜艳衣帽的个性舞蹈
张爱玲自称不喜音乐,却使旁人产生了兴趣。胡兰成就说过:〃我自中学读书以来,即不屑……流行歌等,亦是张爱玲指点,我才晓得它的好。〃而像《谈音乐》中表述的对中国民俗艺术的指点、对中外通俗艺术的比较等等思想,都使胡兰成受到很大影响。
《谈音乐》是张爱玲写给胡兰成创办的《苦竹》杂志的,后来她与他的分手,也正演绎了《萝门湖》的基调虽然不免悲伤,态度却又清坚决绝。胡兰成虽然自诩世上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喜欢张爱玲,但他对她的了解由此看来还是不足如果他仔细读读张爱玲的这篇文章,也许就不会有后来对张爱玲的〃缠夹不清〃了。
张爱玲将〃大鼓书〃归入中国通俗音乐,她对它不大喜欢:〃中国的通俗音乐里,大鼓书我嫌它太像赌气,名手一口气贯串奇长的句子,脸不红,筋不爆,听众就专门要看他的脸红不红,筋爆不爆。《大西厢》费了大气力描写莺莺的思春,总觉得是京油子的耍贫嘴。〃
大鼓书是过去北方比较常见的一种曲艺形式,清朝末年开始在东北地区流行。民国年间形成了奉天大鼓(也称奉调大鼓、东北大鼓)、吉林大鼓(也称东城调,流行于吉林市一带)、江北大鼓(流行于松花江以北地区,又称屯大鼓)、乐亭大鼓等几个具有地域特色的流派,一度相当盛行。
大鼓书的服装、道具、伴奏都很简单。演员的服装和说评书、相声一样,外罩一件长衫即可,早期演出也不用化妆,后来的女演员(俗称〃女大鼓〃)也不画浓妆,而只略施淡彩,外穿旗袍而已。道具有鼓,梨花板,弦。鼓不大,扁圆形,直径约25公分,是用牛皮或其他皮子蒙的;梨花板是一对半月形状的铜板(有的用竹板);弦是三弦。演出时,将鼓支在几根竹棍组成的鼓架子上,演员一手击鼓、一手打板,三弦伴奏。也有的鼓也不用,一人自弹自唱,用脚打板击节,类似〃单弦〃的形式。其实东北大鼓书就是由〃弦子书〃发展而来的。
大鼓书、评书等等可以归入说唱表演艺术一类,张爱玲的小说《茉莉香片》开头的一段,就像极了说唱艺术的开篇:
我给您沏的这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香港是一个华美的但是悲哀的城。
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您尖着嘴轻轻吹着它。在茶烟缭绕中,您可以看见香港的公共汽车顺着柏油出道徐徐地驰下山来。开车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抱着一大捆杜鹃花。人倚在窗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后面那一个座位上坐着聂传庆……
张爱玲在《谈音乐》里谈到中国的流行音乐:〃从前因为大家有'小妹妹'狂,歌星都把喉咙逼得尖而扁,无线电播音机里的《桃花江》听上去只是'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外国人常常骇异地问中国女人的声音怎么是这样的。〃
说起流行歌曲中的〃小妹妹〃,首先使人想到电影《马路天使》中周璇唱的插曲:〃小妹妹想郎,直到今……〃当然〃小妹妹〃这股狂风,未必是自此开始刮起的。《桃花江》由黎锦晖作词作曲,于1929年创作,被称之为〃新式爱情歌曲〃,由王人美、黎莉莉首唱,严华、周璇也唱过,风靡一时。歌词大意为,桃花江是美人窝,胖的也美,瘦的也俏。形式是由男女两人对唱,活泼俏皮,但不免低级趣味。其中并无〃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的歌词,只是由于曲调和歌者咬字的缘故才听来如此,而显然张爱玲对此不耐烦。
由中西歌唱的发音方法不同而导致欣赏习惯有异,如同中国人开始不能接受西洋唱法,看他们的歌唱家仿佛要让牙医找出龋齿似的拼命张大嘴、嘴巴张得几乎要掀到后脑勺去那样扯着脖子嘶喊觉得揪心一样,对中国的女声,外国人也一时难以接受。不只是流行歌曲,他们对京剧旦角的唱腔也觉得声音都是从肺部挣扎吐出来的,他们形容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遭到惨杀时发出的痛苦尖叫,而且那尖锐的声音如同一只坏了喉咙的猫叫。
第5节:水样的悲哀音乐篇(5)
除了民歌发声法的缘故外,〃歌星都把喉咙逼得尖而扁〃,当然是当时听众的趣味造成的。周璇被誉为金嗓子,可见尖而扁的嗓音真的是社会的需要。大概当时大众都喜欢〃小〃和〃嗲〃,尖细的声音近于童音,也才能嗲得起来。不光是声音,《马路天使》周璇所饰一角看上去简直就是未成年少女。而过分追求嗓音的尖而扁,已经失掉了民歌唱法甜美自然的本质,难怪使张爱玲生厌。
虽然同样是尖细的嗓子唱的《蔷薇处处开》,张爱玲对它似乎印象并不坏,说它调子悦耳,以至于怀疑是不是抄袭西洋或东洋的。《蔷薇处处开》是1942年摄制的同名影片的主题歌,由陈歌辛作词作曲,龚秋霞演唱。
有一天深夜,远处飘来跳舞厅的音乐,女人尖细的喉咙唱着:〃蔷薇蔷薇处处开!〃诺大的上海,没有几家人家点着灯,更显得夜的空旷。我房间里倒还没熄灯,一长排窗户,拉上了暗蓝的旧丝绒帘子,像文艺滥调里的〃沉沉夜幕〃。丝绒败了色的边缘被灯光喷上了灰扑扑的淡金色,帘子在大风里蓬飘,街上急急驶过一辆奇异的车,不知是不是捉强盗,〃哗!哗!〃锐叫,像轮船的汽笛,凄长地,〃哗!哗!……哗!哗!〃大海就在窗外,海船上的别离,命运性的决裂,冷到人心里去。〃哗!哗!〃渐渐远了。在这样凶残的,大而破的夜晚,给它到处开起蔷薇花来,是不能想象的事,然而这女人还是细声细气很乐观地说是开着的。即使不过是绸绢的蔷薇,缀在帐顶、灯罩、帽檐、袖口、鞋尖、阳伞上,那幼小的圆满也有它的可爱可亲。
这一段描写仍是《谈音乐》里的。《谈音乐》发表于1944年11月,《苦竹》的创刊号上。《苦竹》的封面是炎樱画的:满幅浓密的竹枝竹叶,一根粗壮的竹干留白,斜过画面,留白处写着一首小诗。张爱玲在《诗与胡说》中提到过这首诗:〃周作人翻译的有一首著名的日本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我劝我姑姑看一遍,我姑姑是'轻性智识分子'的典型,她看过之后,摇摇头说不懂,随即又寻思,说:'既然这么出名,想必总有点什么东西吧?可是也说不定。'〃
就在《苦竹》创刊面世的同时,汪精卫死在日本医院里,汪伪政府破败之相凸显。而早在一年前,日本的两个欧洲盟国德国与意大利,在欧洲战争中遭到了惨重的失败,国际法西斯联盟的败局就已经定了。原作者创作这首小诗未必是为日本投降准备的,张爱玲与姑姑谈它也显然并不是先眺到了抗战胜利的曙光。此后不久写的〃蔷薇处处开〃这一段,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社会现实及其下的作者绝望心境的写照,但张爱玲的心情又是复杂的:黑冷的深夜与到处盛开的蔷薇构成巨大的反差,使她不禁要挖苦歌者几句;同时又因为夜太黑,心太冷,更需要慰藉,哪怕它是〃幼小的〃、没有生命的图案。
张爱玲在《谈音乐》里提到弹词《描金凤》:〃弹词我只听见过一次,一个瘦长脸的年轻人唱《描金凤》,每隔两句,句尾就加上极其肯定的'嗯,嗯,嗯',每'嗯'一下,把头摇一摇,像是咬着人的肉不放似的。对于有些听众这大约是软性刺激。〃
《描金凤》是传统经典长篇弹词作品,名字又叫《错姻缘》,不知作者是谁。书成于清朝光绪之前,共有12卷,46回。有人计算过,如果按书每天演唱两小时,得70天才能唱完。
《描金凤》写姑苏书生徐惠兰因家贫向叔父借贷,受辱自尽。江湖术士钱志节将他救起,又将女儿钱玉翠许配给他。玉翠以家传御赐描金凤相赠,作为定情之物。后惠兰被姑母接去读书,途中救了重病的书生金继春,二人义结金兰。惠兰的表兄王云卿被人害死,惠兰被冤枉为凶手而处极刑。临刑前,继春以自己的外貌与惠兰相像,设法换出惠兰而代他去死,临刑时被绿林好汉劫走。京中大旱,钱志节应诏求雨成功,得封高官,为惠兰申冤,终于抓住真凶马寿。其后,惠兰应试,连中三元,因而得以授官,并与玉翠成婚。作品情节一波三折,十分感人。
第6节:水样的悲哀音乐篇(6)
《描金凤》演唱者的〃咬肉不放〃,虽然给张爱玲带来不快,但〃描金凤〃这个名字,却使她产生了好感。抗战胜利后,她将〃描金凤〃作了她在写的一部长篇小说的名字。但不知当时她有没有坚持把〃咬肉〃看完,不知她《描金凤》的灵感有无受弹词《描金凤》情节的启发?
张爱玲在她的两篇散文里,都提到了〃苏三不要哭〃,一是《中国人的宗教》:〃中国人虽然考究怎样死,有些地方却又很随便,棺材头上刻着生动美丽的'吕布戏貂婵',大出丧的音乐队吹打着'苏三不要哭'〃;二是在《私语》里写她出生的老房子:〃在阴暗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苏三不要哭〃是首外国歌曲,名字叫Susanna,现今通译为〃苏姗娜〃,早年在中国被译为〃苏三不要哭〃,系取歌词中的一句。这首歌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即文革结束以来,一度十分流行,而显然早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流行过。
《苏姗娜》的曲调简短,音域很窄,节奏又较快,歌词却有3段,而又有一段副歌,这些因素导致这首歌给听者以明显的重复的印象。歌曲的本身即有许多重复,若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重复就更以乘积的倍数折磨人的耳朵了。
《苏姗娜》歌词的内容,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一个来自故乡亚拉巴马的人,带着五弦琴,到路易西安那,到奥尔良,四处寻找心上的姑娘苏姗娜。他一边弹着琴,一边向路人絮絮念叨着他如何冒着夜雨上路,如何梦见含泪吃着荞麦饼的心上人,如何红日当空心却冰冷,如何为了爱情愿奉生命。歌词是伤感的,又带着为情所炙的固执。大出丧时奏它,自然是取它的伤感,布店则是取它的流行。但显然这首歌在张爱玲听来,却都是悲哀,尽管那布店的大减价也许只是促销的手段而并非生意不好。
除了散文,张爱玲在她的小说中,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