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下-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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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贵点头称是——然后我看见他把手机放在了耳朵上,接听什么人的电话。我的心里顿时习惯性地不舒服起来:是不是李秋水?虽然她秉承着自己一贯的方式,并没有在剧场里抛头露面,但她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脑子里,这是我脑子的线路出现的无法排除的故障。
钱贵收起了手机,对市长说了几句什么,市长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然后钱贵离开了座位——我看见他一直走出了剧场的门,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李秋水。
第三部分 在人间第71节 风云起,波澜急
1号选手一出场就博得了评委和观众的高度评价,因为她不仅袒露了自己堕落的过去,而且很有可能获得新生。这个堕落天使给后面的选手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接连数人遭到了评委和观众的冷遇,她们不是因为自己的表白缺乏新颖和震撼力,道德虽恶但流于平庸,就是因为自然条件稍逊一筹,难以在内心与身体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效果——1号选手以自己的完美演绎克服了第一个出场的不利局面,大有拔得头筹之势。
10号选手的出现,最初也没有显示出特别之处。和前9位选手一样,她披露的道德问题也是关于男人的,看来只有男人才能使她们耿耿于怀,永志难忘。评委与观众在一系列男女关系的密集轰炸之后,此时进入了轻微的审美疲劳状态,虽偶有出奇之处,但已经无法唤起强烈共鸣。
10号胸有成竹。她讲完自己的故事,身着内衣进入了最后一个程序:袒露过内心之后,在追光灯下袒露身体。
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比较集中,所以一下子就发现她的大腿上似乎有一块地方与周围皮肤的颜色有些不同。大家仔细一看,确认是不一样,那是一块青痕。大家有点失望,觉得这个选手不仅思想的缺陷不足,而且身体也不够完美。
10号不为所动,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她走到舞台的前端做了一个亮相——但没有按计划转身再走回去,从幕布后面消失。
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大腿——确切地说,应该是大腿上的那道青痕。然后她抬起头来,脸上泛起了红晕。
各位老师,各位观众,她说,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表现并不满意。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对自己更不满意!我想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你们,怎样做才是一个想要摆脱低级趣味的高尚的人,但我还是隐藏了自己,没有彻底的勇气,只为自己留下了这一块耻辱的标记……
她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一块青痕——大家的神经立刻兴奋起来,预感到将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战胜了什么,说,思想道德建设是所有人都不能回避的事情,重在参与、改善、实践——但是我现在才认识到了这一点,而在此前,我还一直把它当成真正的竞赛,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达到获胜的目的。现在我想通了,比赛本身不是目的,让大家在活生生的现实中看到生活中丑陋的一面,并引以为戒,达到道德的圆满才是真正的目的!我无法容忍自己玷污这个神圣的舞台,所以,我现在鼓起勇气,告诉你们一个我不说就不会知道的秘密——这块青痕……
她的目光从观众席慢慢转移到了评委席,大家的目光也跟着她转了过去。评委们立刻不安起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老主持人身上。
她说,我把自己给了焦老师,而焦老师给了我这一块伤痕。
观众一片哗然,没想到10号选手会爆出跟评委老师上床这样的猛料。老主持人——大家都习惯叫他焦老师——再也不像在电视上那样端庄了,气得手指直发抖,厉声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拿出证据来!
估计所有的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像焦老师一样要求对方拿出证据来。10号一点都不慌张,说,我的录音机就在后台,您真的要我拿出来吗?
焦老师依然十分愤怒,但他并没有正面迎接她的挑战,而是狠狠地把手中用来给选手打分的笔向地下一摔,说了一句“厚颜无耻啊”,就离开了评委席,大步流星地向剧场门口走去。
王二娃可不想错过这个上头条新闻的好机会,立即指示手下:追上他,别让他跑了!
观众们被突然而至的一幕刺激得热血澎湃,齐声呼吁:把录音带拿出来听听!给10号打10分!10号最棒!
剧场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各位评委老先生的神色都紧张得变了形,但他们毕竟久经沙场,心里都很清楚:决不能给10号选手开这个口子,否则后面就会难以收拾,他们很可能因此全军覆没。古人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们和焦老师一样,以无比愤怒的表情扔掉了手中的笔,溜之大吉也。可怜刁道长一个女流之辈,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了,徒唤奈何。
只见王二娃一个箭步就窜上了舞台,后面举着摄象机、照相机、录音笔的各路记者也跟着“嗡嗡嗡”地窜了上去,把10号团团包围在舞台中间。观众也不甘寂寞,有的跟着记者上了台,有的在台下大声叫喊、吹口哨、踹椅子,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兴奋不已。
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已经控制不了局面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这么狂热,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市长眼见自己亲自关心的思想道德教育活动搞成了这个样子,顿时急火攻心,血压直线上升,颤抖着双手,告诉陪在身边的秘书:快,快送我上医院!
而我,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但我又分明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响,敲击着我的耳膜,渐渐地淹没了所有的声响,直到什么都听不见……
第三部分 在人间第72节 失语
数日之后的一个午后,我正躺在藤椅上沉沉地睡觉——嘴边甚至流出了口水——听见耳朵边传来我爸我妈和一个人低低的说话声。
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陌生的戴着金丝眼镜的家伙。他也看到了我,还向我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想像他那样笑,可是嘴边的口水却不争气地直往下流。
我妈皱了一下眉头,递给我一块手帕,我用它把口水擦干净。
手帕……你知道什么是手帕吗?金丝眼镜轻声细语地问我说。
我被他的问题搞得有点懵,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不是耳朵不太灵敏?于是使劲晃了晃头。
我爸我妈的表情顿时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那么爸爸呢?你知道爸爸是谁吗?金丝眼镜又问我说。
我想我的耳朵没有毛病,他确实是在问我“谁是爸爸”这个问题。我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于是伸手指了指我爸的脑袋。
我爸我妈的表情顿时又开成了一朵花。
臀部,请指出你臀部的位置。金丝眼镜命令我说。
我明白了——这家伙多数是我爸我妈从哪儿请来的专家,想测验一下我是不是脑子真出了什么毛病。不知道他是不是总给女患者搞测验养成了习惯,居然让我指出自己的臀部所在——我伸出手指来,指了指他的脸。
我爸我妈的表情再次晴转多云,急忙向金丝眼镜赔礼道歉。金丝眼镜可能是这种情况经历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还是那么轻声细语地说,我渴了,给我倒杯茶可以吗?
我爸一听他想喝水,急忙要拿暖瓶,我妈把他按在了沙发上——还是我妈懂行,知道这是金丝眼镜出的一道测验题。
看着我爸我妈那迫切的表情,我动了恻隐之心,十分顺从地、正确地完成了金丝眼镜交给我的任务。
金丝眼镜很满意,从包里拿出了一叠卡片,然后抽出一张,举到我眼前,说,你能告诉我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看来这个测验项目应该是看图说话。卡片上画着一个小孩拿着钱,正要递到一个老太太手里,以换取一根冰棍儿。
我开始张嘴说话,可是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儿那里,他们只看见我的嘴唇在动,但什么都没听着——我爸我妈真的害怕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只有金丝眼镜还沉得住气,他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天天都市报》,指着上面的一条新闻说,你能把这条消息朗读一遍吗?
我把报纸拿过来,看见这条消息说的是我市警察昨天深夜又抓获了一批小姐,嗓子眼儿那里顿时清爽起来。
本报讯,我高声朗读道,昨天深夜,朝阳区民警突击检查了几个群众反映问题较多的洗浴中心和发廊,结果发现这些地方普遍存在着色情陪侍现象,20多个所谓的女“服务员”在从事色情服务时被当场抓获……
我爸我妈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些天我一直都紧闭着嘴巴,他们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并导致我成了哑巴——但事实是我能说话,我不是哑巴。
金丝眼镜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推出了最后一项测验题:把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到我手里,要求我写出一段话。
我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我不是失语症患者,我只是失语
他们看完了这句话就看着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到的是迷惑。
我每天呆在家里,陪伴我的是我爸我妈,而不是水中花,她已经像落在水中的花一样漂走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到了这种时候她肯定会从我眼前消失,何况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爸我妈真的很害怕,即使我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打击和刺激,也不应该发展到丧失语言能力的地步。他们怀疑我脑部的某一区域受了伤,所以就去找了一个专门研究失语症的专家为我做测验。但金丝眼镜对我的表现感到迷惑不解,对测验无法做出结论,认为我很可能是一个罕见的失语症变异患者(这种病又不是病毒,不明白怎么会产生变异),或者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要不就干脆没有问题——这么看病我也能当大夫。
其实金丝眼镜的最后一个判断比较接近事实,但我不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他,因为我的发声系统——从语言中枢到嗓子眼儿——确实存在着障碍,大脑中的另一些区域总在发出一些对说话这一行为表示厌恶的化学物质和电流,而嗓子眼儿那里就同步表现为干涩、疼痛等症状。
不管怎么说,我的一段朗读证明了我不是哑巴,我对金丝眼镜发出的指令的执行情况证明了我的智力还算正常,这两个事实已经把我爸我妈心头的石头卸去了一多半儿,但他们显然不能理解我“能说却不说”的表现。
还是受刺激了,我妈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分析说,只有时间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我爸已经对我妈点了半辈子头,此时此刻再多点一次完全正常。
自从长大之后,我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充裕的闲暇时间。我既不读书,也不看报,更不看电视,主要是闭着眼睛,或者是睡觉,或者是默想,很像是痴呆。
我爸当然不希望我从此痴呆,每当这时,他就会凑到我面前,对我说,儿子,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如果是,你就对我点一下头。
我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密集的皱纹,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