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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闹学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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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这个字,对于我,好似从此无缘了。

在美国,交不到什么朋友,我拚命的看电视,一直看到一九八四年的年底。

“当我知道隔壁要搬来的人是你的时候,将我吓死了!”少蓉,我的紧邻,压著胸口讲话。我嘻嘻的笑著,将她紧紧的一抱,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了。我喜欢她,也喜欢她的先生。

“名人世界”的八楼真是好风好水,邻居中有的在航空公司做事,有的在教钢琴,有的教一女中,有的在化工厂做事。

有的爱花,有的打网球,李玉美下了班就写毛笔字。这些好人,都知道我的冰箱绝对是真空的,经过我的门口,食物和饮料总也源源不绝的送进来“救济难民”。

我的家算做是家吧,一天一天的好看起来,深夜到清晨也舍不得睡的,大厦夜班的管理员张先生,见了我总是很痛惜的说∶“昨天我去巡夜,您的灯又是开到天亮,休息休息呀!身体要紧。”他讲话的语气,我最爱听。

我不能休息,不教书了,写作就来,不写作时,看书也似抢命。

住在那幢大楼里,是快乐的,我一直对父母说∶“从管理。⒊⒏⒈。闹学记员到电梯里的人,我都喜欢。妈妈,如果我拚命工作存钱,这个公寓就向你和爸爸买下来好不好?”他们总是笑著说∶“你又绝对不结婚,也得存些钱养老。妈妈爸爸的房子给小孩子住也是天经地义的,安心住著,每天回家来吃晚饭才是重要,买房子的事不要提了。”

每天晚上,当我从父母家回到自己的公寓去时,只要钥匙的声音一响。总有那个邻居把门打开,喊一声∶“三毛!回来了吗?早点睡喔!”

我们很少串门子,各做各的事情,可是,彼此又那么和睦的照应著。

“名人世界”里真的住了一个我敬爱的名人孙越,可是很少看见他。一旦见了,欢天喜地。

我的朋友,由大楼一路发展出去,街上卖水果的、卖衣服的、卖杯子的、卖画的、卖书的。小食店的,自动洗衣店的、做饺子的、改衣服的,药房、茶行、金店、文具……都成了朋友,三五日不见,他们就想念。

我不想搬家,但愿在台湾的年年月月,就这么永远的过下去。

“三毛姐姐∶我们快要搬家了,是突然决定的。那天,妈妈和我到延吉街附近去改裤子,看见一家四楼的窗口贴著”出售”的红纸,我们一时兴起,上去看了一下,妈妈立即爱上了那幢房子。回来想了一夜,跟爸爸商量后,就去付了定金,所以我们现在的家就要卖了。如果你不来看一下我们的小楼和屋顶花园,以后卖掉就看不到了,如果你能来”。⒋⒏⒈。闹学记看著依伶的信时,已是一九八五年的二月了,正好在垦丁相识一年之后。这一年,常常想念,可是总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去,他们那方面呢,怕我忙,不敢打扰,都是有教养的人,就那么体恤来体恤去的,情怯一面。

看了信,我立即拨电话过去,请问可不可以当天晚上就去赖家坐一下?那边热烈的欢迎我,约好在一家书店的门口等。我从父母家吃过晚饭,才走三分钟,就看见了依伶的身影。

再走三分钟,走到一排排如同台北市任何一种灰色陈旧的公寓巷子里,就在那儿,依伶打开了楼下公用的红门,将我往四楼上引。

那儿,灯火亮处,另外三张可亲的笑脸和一双拖鞋,已经在等著我了。

进门的那一零间,看见了柔和的灯光、优雅的竹帘、盆景、花、拱门,很特别的椅子、钢琴、书架、鱼缸、彩色的靠垫……目不暇给的美和温暖,在这一间客厅里发著静静的光芒。

来不及坐下来,寿美将我一拉拉到她的卧室去,叫我看她的窗。即使在夜里,也看到,有花如帘,有花如屏,真的千百朵小紫花,垂在那面窗坍。

“来看你的纱灯,”依缦对我说。我们通过曲折的拱门之外,穿过厨房、走到多出来的一个通道,有宽宽的窗困,那两盏灯,并挂在许多盆景里,而我的右手,一道木制的楼梯,不知通向哪儿?

“上去吗?”我喊著,就往上跑。

。⒌⒏⒈。闹学记四楼的上面啊,又是一幢小楼,白色的格子大窗坍,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小花园。

我在哪里?我真的站在一幅画的面前,还是只不过一场梦?

花园的灯打开了,我试试看走出去,我站在红砖块铺的院子中间,面四周的墙、花坛、明明鹿港的风景。一丛丛蕨类草和一切的花果,散发著一种野趣的情调,而一切能爬墙的植物,贴著红砖墙往上野野而自由的生长著。有花,又有花,垂到地面。我摸摸树叶,发觉不是在一个梦里,我活活的看见了台北市中这神秘的一角,它竟然藏在一条巷子里!就在父母家几步路外的巷子里。

“看这棵樱花。”寿美说。

我抬起头来,在那凸出的花坛里,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樱花,衬著台北市灰暗的天空。它那么高,那么骄傲而自信的生长著,它,那棵樱花树,好似在对我说话,它说∶“我是你的,我将是你的,如果你爱我。”

那一刻,当我看见了樱花的一刻,我的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感动,我突然明白了上天冥冥的安排在垦丁开始。

那个夜晚,当我终于和赖家的人,很自然又亲密的坐下来喝茶时,我捧著杯子,怯怯的问∶“你们真的决定不住这儿了?”

他们看上去伤感又欢欣。他们说,付了定金的那幢比较大,也有屋顶小楼和花园,他们决定了,很不舍,可是决定搬了。

。⒍⒏⒈。闹学记“有没有买主了?这一幢?”

“有,还是你间接的朋友呢,说是林云大师的弟子,说你们见过面的。还有另外两家人也来看过了,刊登卖屋的广告是在《国语日报》上的我们喜欢这份报。”

“那位我间接的朋友,付了定金没有?”我说。

“这两天来付。”

“那我那我”我结结巴巴起来。

“三毛,我们绝对没有卖你房子的意思,我们只是请你来看一看,因为要搬家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心很乱。一下子飞快的想了很多事情。

“可不可以给我四天的时间?可不可以向对方拖一拖?可不可以告诉我价格?可不可以。”我急著问,他们好似很不安,怕我错会是向我卖房子似的。

那夜,告别了这家可爱可亲的人,想到垦丁的偶遇,想到那和和乐乐的家庭气氛,想到他们的教养和亲切,想到这份“和气”充满的屋子,想到这就是接著了一份好风水,想到那棵樱花树……我突然想哭。吹著台北市冷冷的夜风,我想,在这失去了丈夫的六年半里,在这世界上,居然还出现了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是活著的了。我还有爱爱上了一幢小楼,这么一见钟情的爱上了它,心里隐隐的知道,里面没有后悔。

回到“名人世界”,我碰到了教钢琴的林老师,她热烈的招呼我,我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恍恍惚惚的对她微笑又微笑。

。⒎⒏⒈。闹学记都夜深了,进了温馨的屋子,拿起电话来就往父母家里拨。接电话的是爸爸。

“爸爸,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一生没有求过你,爸爸,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我越说越大声。

接电话的爸爸,突然听见这种电话,大概快吓死了。我猜,他一定以为我突然爆发出来要去结婚,不然什么事情会用这种口气呢?

“什么事?妹妹?”妈妈立即抢过了电话。

“妈妈我看到了一幢房子,我一定要它,妈妈,对不起,我要钱,我要钱……。”

“你慢慢讲啊不要哭嘛要不要我马上过来?你不要哭呀。”

“一幢房子,有花的,我想要,妈妈,请你答应我。”

“看上了一幢房子?也不必急呀!明天你来了再讲嘛,电话里怎么讲呢?你这么一哭怎么睡觉呢?明天妈妈一定听你的,慢慢讲”“可是我的钱都在西班牙呀,妈妈,我要钱我要钱我现在就要钱。”

“要钱大家可以想办法,你不要哭呀。”

“那你一时也没有那么一笔钱,我们怎么办嘛!?”

“你那么坚持,明天爸爸妈妈同你一起去看,是不是依伶、依缦家的那幢呢?”

“是我要。你们看不看我都要定了,可以先去贷款,再叫西班牙银行汇过来,不然我。”

。⒏⒏⒈。闹学记“不要急嘛!吓死人了!你听话,不要激动,洗一个热水澡,快快去睡,明天。”

“什么明天?妈妈,你亲眼看到的,我什么都没有真心要过,现在我要了而我一时没有你们一时也拿不出来那我急不急呢西班牙那边是定期的还要等期满,那我。”

“妹妹,你安静、安静,爸爸有存款,你不要急成这种样子,安静下来,去吃安眠药。爸爸这点钱还有,答应你,不要心乱,去睡觉。不过爸爸还是要去看过。”爸爸在分机讲话,我听见了,大声抽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好”,又讲∶“对不起。”

“爸爸,你看那棵樱花,你看。”

爸爸站在赖家的小楼门口,探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看,和蔼的说∶“看见了!看见了!”

他哪里看见什么花呢,他看见的是女儿在恋爱的一颗心。

爸爸妈妈初见赖老师、寿美、依缦。而依伶,因为送包心菜去过,是认识的。爸爸妈妈喜欢上了这家人。其实,两家人很像。

妈妈开始谈起一同去代书那儿办过户的事情,赖家的人,给了我一幢他们也是心爱的房子,那种表情,谦卑得好似对不起我似的。他们一定要减价,说是房子给了我。他们心里太快乐了。我们一定不肯他们减价,赖老师很坚持,不肯多讲,定要减。

我在微雨中跟在爸爸妈妈的伞下一路走回家。我又讲那棵花,爸爸说,他确定看见了。妈妈说∶“那”名人世界”就。⒐⒏⒈。闹学记要出租了?”

寿美跟我说,他们的那幢新房子要等四月中旬才能搬过去,我能不能等呢?

是我的东西,当然能等,我欣欣然的等待,不敢再常常去,免得给人压力。

没敢跟“名人世界”的邻居讲起要搬家的事。相处太融洽了,如果早就说起搬家,大家要难过的。既然一定难过,不如晚些才伤心。

跟街头的朋友,我说了。卖水果的那位正在替顾客削水果,一听,就说∶“那你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我向他保证一定回来的。他说∶“难罗!我会很想念你,我太太也会想念你。”

说著他给了我一个苹果,一定不肯收钱。

卖画的朋友听我快要搬了,一定要请我去吃水饺,一定要吃。我去吃,他在街口做生意,向饺子店的老板娘减∶“叫她多吃,切些卤菜,向我收钱。”

邻居们在我心里依依不舍,有时,听见他们的钥匙在开门,我会主动的跑出去,喊一声∶“下班了吗?早些休息。”

如果他们没在做什么,我也会主动的跑去邻居家坐一会儿,不然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相聚的时间一天一天短了,我心里悲伤,而他们不知道。

当寿美在四月份一个明媚的天气里,将那一串串钥匙交在我手中的时候,我看见她眼中好似闪过一层泪光。赖老师的那串,连钥匙圈都给了我。依伶、依缦没有看见,她们在。0⒐⒈。闹学记拚命帮著搬家工人运东西。告别的时候,寿美回了一下头,她又回了一下头,在那一霎间,我怕她就要热泪奔流。一直说∶“还是你们的家,随时回来,永远欢迎你们来的。”

小屋空了,我进去,发觉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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