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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信是有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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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里头的同事,我突然地懒得接触接见。反正没有出错,巴巴地盯住各人的效率,务必要个个勤快,又是为什么呢?徒惹反感而已。    
    为公司?公司现今已不是我的整个世界。    
    为章德鉴?自己想想,也都觉得好笑。    
    他是我什么人了?一凉一热、生老病死,甚而伤春悲秋,无端烦恼,他有经过吗?有试过分担过我半点压力吗?    
    没有。    
    我和他的关系,是庄田里那个农夫与一头牛。    
    鞠躬尽瘁之后,最好的待遇,还只不过由得我静静在牛栏内老死掉算数。    
    他交下来的功夫若是一下子做不妥当,只怕他会立即想尽办法把我打发掉。    
    世界上没有心甘情愿自养伙计的老板。    
    劳资关系会有什么突破?    
    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因而,我也不要见章德鉴。    
    是今非昔比了。    
    我和他日中不相见,又有何难?    
    从前,一个小小写字楼,朝见口晚见面,对方消失一个下午,顿时因寂寞而成担挂。    
    现今,两层写字楼,各据一个办公室,自成一国,有事还不过在对讲机交代一切,无事就更河水不犯井水,恨不得互不侵犯,好证明业务运行妥当,并无障碍。    
    是的,有朝一日,章德鉴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发觉坐在里头工作的人不再是阮楚翘,也不会有太大的讶异,只要生意如常操作,谁坐我的位置都一样。    
    我敏感?    
    要真如此,也应该是一份迟来的触觉,早就应该领悟这番道理了。    
    因而,这些天来,有什么公事,要跟他商议,我都只以办公室便条向他请示算了,不劳相见。章德鉴也只在便条上签批了掷还,如此而已,此之谓礼尚往来,彼此彼此。    
    母亲的电话在黄昏时分搭进办公室里来。她气冲冲投诉说:    
    “现今打电话找你,竟要过五关斩六将,被问个一清二楚,才可以跟你说话。这样子的派头,再发展下去,不知道要不要我拿出你的出生纸来跟我的身份证对正过,才许我母女相叙?”    
    我真有点啼笑皆非。    
    公司规模稍具,有一个电话总机接线生,何足怪哉?再接到我办公室来,秘书会问一问来人资料,以便通传,也是她的份内事。    
    并无对母亲不敬之处。就是有些人一旦受一点点阻拦,就以为被人家看轻了,竟没想到母亲亦在此列。


第二章第30节

    “楚翘,若不是看在有喜事在身,自是要发一顿脾气的。我这是打电话来提你,旅行结婚也要穿穿婚纱,拍个结婚照片,好留为纪念,我看你根本忙得连这件正经事也记不起来了吧?”    
    说得实在对。我完全不像是在下个月就要出嫁的新娘子。    
    “要不要我陪你去挑婚纱?”母亲问。    
    “妈,你的功夫够多了,我约念真陪我好了。”    
    念真也似乎是惟一令我提得起劲相见的一个人。    
    周末,我们先约在一起吃午饭,才到附近的几家婚纱店去,随便挑一件合身的,预订日子,也就算了。    
    踏进去专营新娘礼服的摄影院,人家是喜洋洋地拼命招呼,我是懒洋洋地敷衍,才试穿了一款,就像是夏日院庭内伸长舌头在乘凉憩息的狗,摊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就这一件成了!”我说。    
    “阮小姐,我们刚缝起的这几件,款式可能更适合你呢。”    
    我摆摆手:    
    “永远有更适合自己的人与物在后头,试下去是没完没了,就这一件吧!”说这话时,我是负气的。    
    走出新娘礼服店时,额上竟流出细汗,刚才像打了一场小的仗。    
    念真说:    
    “走,我们去喝杯咖啡,你需要定一定神,我也有话跟你说。”    
    坐在咖啡座去,差不多喝光了那杯咖啡,念真才开口:    
    “对不起,楚翘,是我连累了你!”    
    我震惊:    
    “什么话,念真?”    
    “是因为我的遭遇,我的感慨,使你抓住一个可以娶你为妻的人就决定结婚去吗?”    
    “念真,你这是多疑了。”    
    “不,楚翘,我是认真的。你毫不爱致生。”    
    我默然。    
    “对不对?”    
    “这已经不是个只为相恋而结婚的时代。”    
    此言一出,心内更是翻腾,一股温热直冲上眼眶。    
    念真紧握着我的手。    
    “楚翘,还不至于全无选择,迫虎跳墙的地步,是不是?”    
    我摇头,猛地摇头,并不是回答念真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要甩去一个长存脑际的阴影。    
    “楚翘,不是局中人,无法明自当第三者的苦恼。同样,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想象出心有所属,而又无从表达的委屈。然而,既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要挺起胸膛去承担,逃避怎么是办法?何况,你连试都不曾试过。”    
    我木然。    
    睁着眼,豆大的眼泪一滴滴,清晰地碎落在餐桌的台布上。    
    一个化脓已久的疮,突然地被戳穿了,血水汩汩而下,完全禁止不住。    
    我心绞痛,无辞以对。    
    “楚翘,请别怪责我如此率直。”念真惭愧地低垂着头,甚而不敢正视我。    
    “不要紧,念真。这年头,连自己都不肯对自己讲真心话,一味肆意地瞒骗,难得有人对我关心,表达诚意,我感谢。”    
    我以手背拭干了泪。    
    “我其实是忍不住了。”念真说:“看到你挑嫁衣时那副无奈,我才肯定自己一直以来的感受,应该不是误解。你其实心里只有一个人,章德鉴,是不是?”    
    我抵着嘴,没有答。    
    跟他,相识一大段日子之后,一下子要我正视对他的感情,我觉得为难。    
    “是吗?念真,你认为如此?你看出来了?”    
    我甚至向一个局外人求证,希望通过对方的冷静判决,帮助我肯定并承认这个事实。    
    不是我没有承担一份感情痴恋的勇气,只是我仍有迷糊。    
    念真微笑着说:    
    “每次你谈及章德鉴,眼睛就发放着异样的光彩,亦不是一个下属对上司、雇员对雇主所能有的感情表现。楚翘,你谈到他时,连声音都抬高,特别的响亮。”    
    我的脸一定是慢慢由苍白而变为酡红,浑身都不自在地需要微微蠕动,以抵消那份不安。    
    “我曾刻意在言语之间试探你,结果并没有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你突然间宣布要与钟致生结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错了,是吗?”    
    “大错特错了。”念真重握我的手:“幸福的机会,虽云要仰仗上天的赐予,也要加上人力的推动,才能水到渠成。章德鉴不也是能名正言顺地娶你为妻的人吗?为什么要挑一个你并不以他为生活中心的、不相干的男人!”    
    可是,我难于启齿。    
    “楚翘,你的为难与顾虑,虽非多余,但问题关键也只不过是欠缺一点点心思的处理而已!    
    我细味着念真的说话。    
    没由来地突然觉得信心十足,再挺一挺胸,打算接受挑战,可惜随即又气馁了。    
    “米已成炊了!”我说。    
    “结了婚的人,尚且可以离婚,何况是订了婚的?这今时今日的尴尬,比起他日的悔不当初,害人害己,实在微不足道。楚翘,个人幸福与生意前景的处理方式,其实大同小异,需要你大刀阔斧,去芜存菁时,你应该晓得怎样做?”    
    念真一言惊醒梦中人。    
    一夜的无眠。    
    我思索得头痛欲裂。    
    是的,到了这危急存亡的最后关头,我承认了对章德鉴的感情。    
    跟钟致生结婚,不单令我情绪突然的失落,还是为一种从此要离开章德鉴的恐惧与不舍,吞蚀我心。    
    曾几何时在人生战场上,携手抗敌,争取领土的好拍档,一下子待至和平,竟有种恋恋不舍、不愿分离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单来自习惯,更来自之所以肯困苦奋斗的坚忍。    
    世界不同了,大概已很少很少的两情眷恋,是为着一刹那相见,彼此交换的一个眼神。    
    这是个纯情不再的时代。    
    人们最真挚的感情,反而是在共同应付世途险阻、面对人情冷暖上头。    
    男女的情怀又似回复到盘古初开的阶段。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亚当和夏娃,他俩是并无选择余地的要衷诚合作、建设安乐天地。对方的条件如何只在极次要的地步,在相处过程中的,彼此关怀与互相照应,日积月累而成不可取代的感情。尤其甚者,一种不愿意失去依傍的浓烈感觉早已随血液的运行蔓延全身。    
    这种死生相许,建基于肯为对方苦干奋斗甚而牺牲以自保的层面上,正正是现代异性关系的写照。    
    我和章德鉴的确曾有过世间只余我俩,开山劈石,创造未来的历程。    
    直至我们踏出一条生路,冲出一条胡同,放眼世界,看到花花绿绿的人群,五光十色的事物,反而突然之间的起了一阵疏离与隔膜。    
    于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各自在接触的新天地内有不同际遇。    
    再不去怀念、去扶触、去亲近过往的感情缘起,那就快要淡忘一切,而成陌路了。    
    我怎么能迟至今日才觉醒呢?    
    然而,觉醒了又如何?


第三章第31节

    不是要向钟致生甚至向母亲交代,使我却步不前,问题的症结仍在于章德鉴身上。    
    他有没有跟我相同的感受与情怀呢?    
    答案永不会有,除非我直截了当地去问他。    
    太难为情了是不是?    
    人最过不了的还是自己这关。    
    要亲手揭开一个媲美生死的重要答案,需要无比的勇气。    
    我的忠勇显然仍不足以负担自尊的破落与一败涂地。    
    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是,我的婚讯已街知巷闻,在这个时刻,差不多是披着雪白的婚纱,在圣堂神圣的钟声之下,要我毅然决然揽衣而起,奔跑到他的办公室去,夺门而入,说:    
    “章德鉴,我并不爱那跟我走进圣堂去的男人,我爱的人其实是你!”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困难了。    
    然而,真的不回头了,就此嫁掉了吗?    
    不,不,不,更加不可能。    
    安排公事,我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竟没想到,在私情的处理上,我那么的杂乱无章,诚惶诚恐。    
    天色已近微明。    
    亮光缓缓自大厦的倾斜度滑进窗帘轻纱的缝隙来。    
    我还躺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坐直了身子,伸一下懒腰。    
    事不宜迟,不单是鸡鸣即起,且要迅速把这个越来越缚得紧的结打开,决不能使它成为一个再解不开的死结。    
    像是公事般去把这项困难解决掉吧!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的话,就先行解决掉最不应该做的事,再去进行应该做的。    
    不把不应该做的事制止,会酿成祸害。    
    这后果的严重性、破坏力更不可忽视。    
    影响尤在做应该做的事所获得的功能之上。    
    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把终身辛福作为赌气的本钱,后果必定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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