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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不懂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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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跃文:其实,男人是因为自己的虚弱,才不能容忍有才华、有力量的女人,总喜欢小女人。讲起来,中国第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大女人——女娲。女娲造人补天,何其大也。女娲之后,也还是大女人吃香。《诗经》里吟咏的美人都是大女人,“硕人其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长得高大健壮才美。那时候,女人的名字也都颇有气魄。《绵》吟咏周民族的起源,开周国的第一人古公亶父本来是个鳏夫,幸好来了一位叫大姜的姑娘和他成家立业,繁衍子孙,从此兴旺发达。周文王的母亲叫大任,周武王的母亲叫大姒,她们统统给自己冠以“大”名,当之无愧,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考虑男人会怕她们、躲她们。    
    伊渡:那也难怪,洪荒时代,刀耕火种,茹毛饮血,孔武有力是生命第一需要。林妹妹在那个时候,不被野兽吃掉,也会被活活饿死。那时的男人,也必是血气丰沛,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赳赳好汉。那个时代,天地都是新的,力量才是最美。    
    王跃文:不光是中国,西方民族的原始时代同样崇尚大女人。雅典娜女神无非是世俗女子的模特,那么英气逼人,当仁不让与男人追逐在权力场、智慧场、战场、情场。赫拉为报复丈夫花心,公然与贵为宇宙之父的丈夫分庭抗礼、针锋相对。她可不怕丈夫一怒之下休了她,也没有谁问一句:这样的女人,谁敢消受?维纳斯也是丰满高大,被盛赞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伟大”一词在女人身上,除了革命女英雄和母亲,用于形容女性之美,实在是贴切之极。    
    伊渡:中国到了唐,俨然大帝国气象。开元盛世,贞观之治,却是大女人当家。武则天不说,杨贵妃也差一点儿就动摇了江山。杨贵妃美得羞花闭月,也无非是“胖大”。据说夏天她睡在凉席上,玉肌横流,可从凉席下筛露出肉来。真正一位“硕人”。五代以前,妇女都是天足,奔跑跳跃,无不随心所欲。    
    王跃文:中国从五代开始,特别是宋明清以后,妇女进入“小脚”时代。满族入关曾强令汉族妇女放脚,有些汉族妇女居然以死相抗,好不刚烈。    
    伊渡:那当然了。三寸金莲给女人带来的好处实在不少,第一可以找个好婆家搏得丈夫宠爱。潘金莲就有一双好小脚。第二可以理直气壮地不下地干活,行不过百步,足不出内庭,一动就娇喘微微,弱柳扶风,连跳舞都只剩手的动作。真是“小女子”啊。只可怜强盗一来,不能逃若脱兔,要就要做烈女自尽,要不就失了贞节背上永久的骂名。    
    王跃文:可是到了我们这个年代,人都可以跑到月球上去了,克隆牛羊、试管婴儿比比皆是,差一点儿就克隆人了,却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小女人”。女人不论老少,言必自称“小女子”,仿佛非“小”就没有资格做女人似的。女人取名早就进入了“小时代”,什么“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这已无话可说。说女人温柔“小鸟依人”,现在简称成了“鸟人”。弄得女人们惟“小”为美,而且这“小”并非指形体的“小”,而专指精神的“小”,真有些可怕了。    
    伊渡:像你前面所说的,“小女人”盛行,直接导因是这个男权社会的主体男人的“小”。男人不再是大丈夫,怎么敢消受得了“大女人”?男人精神力量的萎缩,必然导致女人的“小”和“装小”。自古都说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已经没有能量来“悦”大女人了,不做小女人,或者不装小女人,女人怎么活下去?因为满世界的“小男人”,所以才满世界的“小女人”,阴阳平衡嘛。    
    王跃文:男人何以都“小”了呢?同人类命运有关?抑或全球男人都患弥漫性脑萎缩了?    
    伊渡:这让我又想起了沈复的《浮生六记》。读过这书的大多忘不了芸娘。芸娘是沈复的妻子,娴淑聪慧,擅风情又解人意,与夫君感情深厚缠绵,不幸早死。沈复把他们夫妻的哀艳故事写得幽芳凄绝,读之令人心醉。林语堂甚至说,芸娘是中国最理想的女人,得妇如此,三生有幸。    
    王跃文:我却不怎么喜欢芸娘这个形象。我总以为在中国历来生活最黑暗的便是妇女和儿童,历史上从没把他们当人看过。西方学者坦陈“中世纪以前没有儿童”,说西方中世纪以前从来没把儿童当成具有特殊情感要求的“人”来看待。中国什么时候发现了儿童,把儿童当作有独立人格和特殊情感需求的人来看的?现在的儿童,吃得好、穿得好,物质生活有求必应,但是他们在精神情感上,相当程度还是父母意志的服从者。中国的妇女更惨。古人有训,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中国的儿童如果是个男孩儿,好歹有长大的一天,那就总算熬出头了,做一个大男人威风威风。在外面做不做奴才不知道,在家里总可以做绝对主子的。可怜只有妇女,永无翻身之日。更可悲的,妇女从小身受传统文化的奴性教育,以当好丈夫的奴隶为己任,美其名曰“妇德”、“妻性”,实在更多的是奴性。


第五章逍遥(5)

    伊渡:向来为中国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芸娘,不过就是个美好的奴隶。固然她算有幸,丈夫爱她疼她,也懂得欣赏她的灵心慧性,可根本原因还在于她的“可爱”。这“可爱”说穿了,就是一切喜怒哀乐都以丈夫为转移,百依百顺,以至于善解夫意到这等地步,主动替丈夫拉皮条。她为丈夫选妾,周密筹划,亲自把她看中的女孩儿憨园诱入闺房,百般哄劝,终于将一只玉镯戴上憨园手腕,然后奔出闺房向丈夫邀功:此事成矣。后来憨园被一富商夺去,芸娘为此自责到吐血落病,再三为丈夫无福消受憨园而叹惋。这种妇德,中国的男人当然要大加赞颂的。    
    王跃文:有种论点说,太平天国时妇女的解放是人类史上最先进的妇女解放运动。论据是太平天国的妇女走出了家庭,广泛参与到战斗和生产中来,而且“天足”。这真是混账话。天王洪秀全亲自撰写的《妻道》规定:妻道在三从,无违尔夫主,牝鸡若司晨,自求家道苦。太平天国还为妇女规定了一个“十该打”的条规:服事不虔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唤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喜人八该打;眼左望右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伊渡:想想真让人不寒而栗。我真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谁比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更残酷地对待妇女。    
    王跃文:鲁迅说过,暴君的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愚民的专制使人们变成死相。大家渐渐死下去,而自己反以为卫道有功。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    
    我真情愿妇女们首先能做到如鲁迅所说的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打,哪怕她们因此变得不那么可爱。至少她们能以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以自己的心灵去感受,是一个有真生命、真情感的独立的人,能自己把自己当人看。须知道,不择手段牺牲一切只为了把一个男人紧紧抓在手里并不美好,更不是人生的最高意义。有人会以为我说这番话多此一举,因为中国妇女地位已经大大改变了。我说未必。    
    伊渡:据说现在挺流行“野蛮女友”,这是不是一种反动呢?我不知道。我又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女人不好色。我们常听到某人骂某人是“色鬼”。不用说,这被骂做“色鬼”的人一定是男人。男人好色仿佛是天性,好色是男人独有的专利。    
    王跃文:你还别说,前两年我稀里糊涂被人哄去当了一回星姐半决选的评委。美女们在T型台上星目流盼、笑靥生辉、轻腰款款、凌波微步,确实美仑美奂。突然想到,这几年越来越红火的美女选举,是不是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某种不便明言的欲望呢?男人们的审美胃口越来越刁,女孩子参加选美首先要青春年少。我听到有人在旁边嚷嚷:这个选手23岁了呀?太老了!我庆幸自己幸而不是女人,否则过了四十岁还有什么颜面再活下去?“老而不死是为贼”。其次当然得有非凡的美貌,然后还得有才艺。才艺表演被重视,更说明了男人们的审美要求提高了。是花还得解语,否则不是形同木偶?外在的美还不够,还得有内在的美。可我总觉得这种“才艺”所表现出来的美,还是为取悦男人。有一个女孩子在回答一个“才智”问题时滴水不漏:我觉得女人在外面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一片天空,在家也要“留住男人的胃、留住男人的心”。听起来,女人不论怎么优秀,最终的目地还是留住男人,留住他的胃和他的心。    
    伊渡:自古中国就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说法,好像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容”是留给悦己者的,所以女人总是不能为自己而活。如果没有“悦己者”,女人连自己之色都不能好,何况好他色?    
    王跃文: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女色鬼那么少的原因了吧。孔子大人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管难不难养,女人总得靠人养。只要能求得这一“养”,有一张长期饭票,或者有一张含金量很高的长期饭票,女人得拼尽一生。有美貌,还得有才艺。既有观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再不济也得有贤惠善良。否则,凭什么要养你呢?这等环境之中,女人只求生存,还谈什么“好色”这种高消费?其实从生理需要上看,女人亦是好色的,却名不正、言不顺,不能说出来。    
    伊渡:女人确有好色者,比如吕后和武则天,但那已不是好色而是好淫了。不论好色、好淫,这些女人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不但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而且还掌握着别人的命运。所以好色的前提便是首先要能主宰自己。    
    王跃文:我隐约想起一个传说,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了。英国中世纪时的英雄亚瑟,被敌人俘虏。敌人敬佩他的勇敢正直,暂且不杀他,但要他回答一个最难的题目: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一年以后交答案,否则取他的性命。据说亚瑟遍访所有聪明的女人,上至宫廷贵妇,下至乡野牧女,没有一个能答出来。眼看最后期限已到,亚瑟只好答应一个丑陋无比的女巫的要求:跟亚瑟的圆桌骑士之一结婚,然后亚瑟得到了答案。女巫悄悄地告诉亚瑟,女人最想要的,就是掌握自己的命运。    
    伊渡:我很怀疑这个答案的正确性。因为我发现很多女人心甘情愿地把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交出来,给她都不要。确实,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给你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了,你就得独立,就得对自己负责。没有人可以依靠,也不要想着依靠别人。这是要准备着吃苦的。可是,现在准备着吃苦的女人,不是傻子,就是不得已。    
    王跃文:好了,我们谈了这么久的女人,是不是该换换话题了?    
    伊渡:那就还谈谈男人。你对男人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王跃文:半真半假地说,很悲观。2003年3月,法国一家杂志社请来著名的社会学家做一个问卷调查,主题是“男人现状”。受调查的是四个年龄段的城市男性,分别为20~25岁、25~35岁、35~4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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