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轻轻关门之后,不过一瞬间,大街上的霓虹就层层包围了小调。
月亮发黄,昏暗,但是很圆。走路有风,路边的音像店灯火通明,顾客在里面自由踱步挑选着音碟,音箱里大声播放着模糊的音乐,那调子流放我,四面楚歌,然后在小调的耳膜里逐渐清晰:
庞然都市喧扰,
混杂凌乱音调。
深夜巷角,寂静凄寥,
黑色迷雾笼罩。
雨止风不定,数十载迷航。
流浪复流浪,学会不计较心的方向。
浮尘掠过脚印,掩去昨日的彷徨。
遮掩再遮掩,就忘却本来模样。
欲想漫过纱窗,徒留下片刻间虚妄。
不问谁在背光,谁在负伤,
谁在竭力不让别人失望。
不问谁在情殇,谁在流亡,
谁在拥攘街头独自荒凉。
选择了臣降,怎能不选择遗忘?
小调根本不知道这歌是谁唱的,尽管说很喜欢这歌词。但是这歌词再让我喜欢,都不能主动来挽救回我的立场。
一周之前,我还是把爸爸的意愿填在了自己的志愿表上。他说我务必要填新闻系,录取分数不是很高,很适合我现在平淡无奇的成绩。而且他在本地还有一些媒体内的私人关系在,毕业后找工作容易。而我的梦想,用爸爸的话来讲,竟然是想做个对小调来说非常不脚踏实地的天文学家。我认为他们应该去反省自己的工作,而不应该花太多的时间管理我。
黄昏的时候还晴得那么好,刚回到家就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然后大雨倾盆。
我站在阳台上,双手托住下巴看着淅沥的雨水,回想起爸妈看到填完的志愿表后变好看的阳光表情,就觉得整个世界的雨水或许都是我的。这只是个注定要我加入的阴谋诡计,以游戏的名义,即使我不愿意:要是我考得好,是父母养得好加老师教得好;要是我考不好,就是我自己没有用。
妈妈说不孝顺的孩子,在打雷时心里会很害怕很害怕。可惜今生雷再响,都不足以引起我害怕。我只怕父叹息,母失望。
床底堆成三摞的书和本子,顶到床板,再里面是这三年来的数学习题稿纸,再里面是一些陈年的奖状。之前都被我隐藏得很好,连妈妈都以为我不喜欢做数学题目。现在却被从窗外刮进来的风吹出一张,提前出卖了陈小调:借用明天的考试,我要让这高中里的数学老师明白,他看错陈小调的时间,是整整三年。
如根根细针般落下的黑雨的远处,是一片没有被乌云掩盖的天空,那些侥幸逃离雨的笼罩却纷乱闪烁的星星,光芒深处隐约连接出一个女子的轮廓。看不清形貌。
我只在依稀中感觉她静默而冷然,可是朦胧中的她的眼眸深处,分明渗着一点忧伤。只是一秒的注视,就在我的心底跌宕,然后荡漾开来。
小调揉了揉眼睛,目光再次迅速穿过雨幕,匆匆冲向高高的天空。然而,她的轮廓游荡在风中,渐渐化散开,我还来不及去捕捉,就已经消失不见。
星光依旧,小调的大半个身子,都悬落在栏杆外面了。哗哗的落雨声,以无比宽容的姿态包容了我的呐喊。四周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雨水依然,在我的面前一层接一层降落着。
小调低下头,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夜里十一点整,距离高考第一场考试的时间还有九个小时。双脚落回地面,回到屋里的我,打算等洁白的闪电飞过,隆重的雷劈一个下来,就笑着沉沉睡去,想做个好梦。
在成绩公布之后回来的路上,我遇见去上班的妈妈。但她没发现我。
妈妈的一个同事在我身边戴上一个表示关怀的微笑面具,迎上去,诚恳又紧张地问我的妈妈:
“你的儿子,陈小调,他考得怎么样啊?”
我的妈妈低着头,羞红了脸说自己的儿子没有用,没有考上任何大学。
她的同事看起来差点怆然泪下,连忙虚情假意宽慰了妈妈好几句话,刚说完再见,就转身摘下原来的面具,换上一个得意的笑,“嗤”了一声,及时远去。
可是妈妈却停下自行车。我连忙找个墙角藏起来,只见她跌坐在路边,一言不发,任头发被狂风吹着,深深埋没了脸庞,就是不用手打理一下。我看着妈妈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和妈妈一样的声音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惊,睁大了眼睛,就醒过来了。窗外的天空,依然沉暗,看看枕边的闹钟,才凌晨两点半。
冲到洗手间,还来不及将脸对准抽水马桶,就吐了一地。
冲洗的水声很大,我就坐在地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幸好父母这几天为了高考,管小调管得太辛苦,睡得很深,什么都不知道。我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茫然望着天花板,脑子似想未在想。
考试前一夜,下半夜无眠。
正文第四章 地铁干线在城市网漏的鱼
9
一把伞遮过我的头顶,阻止了雨水朝向我的缠绵浇淋。
回过头。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脸上湿迹斑斑,模糊了原本就不鲜明的轮廓,占据脸孔一半面积的近视眼镜也淌满了水珠。他张大了原本就已过分宽绰的嘴,把嗓音不断提升,企图和嘈杂的雨声相抗。也终于,在几近喊吼的边缘占取了上风。
可惜雨势太大,无论他咆哮得怎样彻底,我都是没可能听清楚他企图表述的内容,所以只能一径朝他摇头摆手,努力把伞面推离自己的上空。他却始终不肯作罢,音量不减,手脚并起。
朦胧雨帘间,我扫见形似地铁的标志,于是急转过脚跟,旋身闪进斜入地面的通道,在他伸手拉扯我之前,没有半刻犹豫。
经过不长的走道便是地铁的外厅。站点指示图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帘,耸立在自动售票仪的背后,占满了整个墙面。斑斓鲜艳的曲折线路纵横交错,深入城市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及。
我仿佛看到一张潜伏在地下的巨网,伸展着不计其数的触角,把游走在其中的人轻易笼络。隐埋着的低笑,在灰黑的侧面阴影里潜伏。诡异地志得意满。
每一处都是陌生,所以对我而言,去哪里都一样。合上眼,抬臂把食指前伸。手指指向最近的站点——
睁开眼,我看到她的名字——六本木。
搭日比谷线。三站的距离。不远。
走到最末的一个候车门前。下一班地铁在两分钟之后进站。
跨过两道门走进最尾部的车厢。晚上十一点,车里满座。就连站着的人也分不到多大的空间。靠进最后的一个角落位置,得以省去寻觅扶手的困扰。整列地铁,在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尽落眼底——
座椅是红色的,有不薄的底垫,比硬座柔软。上方是可以置物的悬架,比站立的人低矮一些,齐刷刷地摆放着形色各异的公文皮包,展览一般。所有的人都是困倦至极的模样,两目紧合,双眉凑蹙,脸上是绷直僵硬的线条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端直的坐姿,两腿九十度摆放,膝盖始终维系在关合的状态。后背却已止不住佝偻,瘫靠在椅背。抬着的头,倚仗后颈的支撑力保持水平向前的位置,随地铁哐啷前行的节奏,沉重摇摆。我看到她脸上口红脱落的残妆。失却了粉遮的面颊枯黄黯然。
报站声响,她陡然睁开两眼,抽搐一般。恍然失神的双目滞涩,交错着繁密的红色丝线。重新挺起腰杆,她伸手攀牢扶柄,站立的身形却止不住摇晃,如同深秋树头的最后一片残叶,岌岌欲坠。
挪动僵直的双腿,在人堆里寻觅出口,红色高跟鞋的纤细跟茎勉强支撑住身体的重量,艰难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折。她终于在关门的最后一秒走出拥挤的狭小车厢。两重玻璃的那头,渐远的纤弱身影,蹒跚摇晃。
下了站,往就近的出口走。
雨已经停了,地面的湿迹也不深重。黑夜的街头萧索,路灯昏黄。风从身后呼啸而来,吹乱我一头的发。
道路对面的巷口,一道落地霓虹悄然伫立。橘黄的光,朱红的字。醒目,但不招摇。浅灰色窄门,磨砂质地玻璃。木质门把上,“OPEN”的字样散漫悬挂,歪过了三十度倾角。朝里推开半掩的门,沉闷的撞击声随即响起——
门框边沿垂吊着数个喝空的铝质易拉罐,用编草的绳结系起。铝罐表面被不规则的涂鸦画满。浓墨重彩,分不清边矩的图形。凌散,混杂,却不烦乱。正对店门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绑墨绿色方巾的男人。卡其色宽腿裤及膝,白色T恤的胸口部位淋了墨。油彩的光泽,和易拉罐类似的浓乱风格。
他听见推门声,只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又重新垂下脑袋,注意力回复到平展在桌面的簿本上。
八平方米大小的杂饰店,空间被充分利用,就连头顶上方也满悬着待售的货,没有一处闲置。陈列的东西大都是小样的物件,但种类繁多。位于中央的近顶薄柜把屋子一划成二。右侧铺陈琐杂的物件,奇状异态,大部分都让我不知所用;左侧则挂满了银饰,林林总总,从耳扣到指环,然后是手镯、项链、纹钉、臂饰……不胜枚举。而且,我注意到,每种款式都是单件。
定格在第三排左翼。几乎没有犹豫,我伸手把她从柜间摘下——星状的攀藤茑萝,透着苍蓝的光泽,把无名指细细缠绕。有比澄澈多一分的妩媚,却不妖娆。尺寸刚刚好。
他把戒指装进掌心大小的半透明口袋。再用胶纸小心封妥了开口。在他将纸袋递向我的那刻,我分明看到了他手势间的犹豫。
拉开店门踏上柏油路面。门上的易拉罐再度被惊动,相撞出浑浊的低响。
没走过两步便被叫住。不解地回头,他欲言又止了下来,最后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拿出便笺本,写了一页的画符给我。
我茫然地接过。我的日文水平只限口语。
抬头时他已走回店里。夜风中,满是罐头碰撞的声响。
午夜零点,空气中弥漫起来路不明的轻丝,妄图遮盖住整个天空。黑黑的夜幕下,只有一束路灯的灯光,照耀这烟雾孤傲地绽放。我在这所大学西四幢的楼下,贴着墙壁靠在一排马赛克上,看着手中的烟。它被我主动吸收进体内,在我布满血丝的肺里完美地兜转一圈,然后从小调嘴角的出口处一下子逃掉。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要在这破旧却有名的公寓里居住,时间是四年。
被爸爸中意的大学录取之后,独自来到这个满街都散发着幽幽桂花香的钢筋城市。我以为小调离开彼此没好感的父母,就会快乐一些。直到寝室灯光完全熄灭时,初识的同学突然灭烟,接着个个都闭嘴,我合上眼睛,父母平时的一举一动,全自动在脑海里一幕幕迅速拉过,泪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逐滴逐滴在枕头上怒放,才知道乡愁已在心中漾起。
整个寝室的啜泣声,似乎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原来我们四人有相同的生命,尽管说都已成年,但全是刚脱缰的家马。我怕再哭下去,就会发出声音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