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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白地铁-第4章

小说: 黑白地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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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连母亲站在身后都没发觉。    
    纸上勾勒出的线条逐渐凝聚成一只红色猴子的样子,我满心欢喜。直到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我的左脸上,皮肤热烈发烫,我才回过神。    
    双手捂着脸,却捂不住小调满心的惶恐。随着母亲想用力撕碎本子的双手,我的心情陪同她一手扬起的纸片失去重心,在整个房间里慢慢纷飞,飞得沸沸扬扬,东几片漂浮,西几片悬空;随着挂钟里的秒针跳过一个格子,一切同时重重落在地上,一下子摔成无数瓣。    
    “谁叫你画画的?”妈妈用手指着我的脸,不等我回话,就穿过一地纸片摔门而去,关门时带起的风无力地赶跑了门周围的一点碎屑。    
    破碎的书本整理到最后,看到画在语文书最后一页的雪孩子没被发现,我连忙撕下来,对折叠好,仔细藏到新华字典的封套里。    
    从此,我不再幻想着学画画、学钢琴……诸如此类与课业无关的东西。    
    每次回家的路上,风吹着脸,思绪会出神到离我很远,直至什么都模糊掉。    
    收拾完残渣,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打开台灯,我开始在昏黄的亮度里写作业。    
    一个数学题目,让我的脑袋从十一点开始一个变成两个大,几乎可以感受到脑细胞一个个膨胀开来,拼命想逃出去,却被手中转动的笔困在原地,不得安宁。直到脑细胞在数字里互相挣扎着,绝望地循环转圈到凌晨一点,几乎快从太阳穴里挤出来,答案才姗姗来迟。流畅地写下结果的一刹那,不想做却不得不做这题目的我有一丝丝莫名的兴奋。听说这就是从学习中获得的快感,十分珍贵,哪怕我不要,别人都说该好好珍惜。    
    6    
    所里派楚博去日本出差,他问我要不要同行,我说好。    
    去院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导师只看了我一眼,说,别误了期末考。然后便在假条上盖了章。    
    机舱里响起空姐刻意低柔的嗓音。复诵流利的叮咛,失却关怀的暖度。灯被熄灭,飞机即将起飞。透过身旁一小方弧形的机窗,我看到机翼缓缓转往跑道的方向。笨重的身体,艰难地转身,发出了很大声响。    
    闭合双眼,让感知敏锐。我听到机轮疾速滚动的声音,摩擦着光整的跑道。也许还迸闪着干烈的橘色花火。    
    飞机的加速度很快,机身开始逐渐猛烈地颠晃。在临近跑道的尽头终于获得足够腾跃的力量。划破渐急逆流的空气,义无反顾地扎入蓝天,挣扎着凌空。我的身体也好似瞬间轻盈,如羽般浮起。    
    我听到翔鸟的高亢悦鸣。天与地,世界是乘了二的广袤。这一切让我无端地产生了一种接近自由的心理错觉。而且,不想清醒。    
    天刚蒙蒙亮,不如小调的眼睛亮。我发现书桌上多了三盒营养品,包装上的名字很显眼,也很有名。要是谁在教室里宣布有喝,就好比宣布和刘德华合过影,立刻就会引来一群羡慕的目光。可是,让小调觉得灰心丧气的,却是那包装上四个字:强力提神。    
    还没刷牙,我就赶紧喝下一瓶,不知道有没有药效,只知道如果不去上课,就会在三个月后在高考的独木桥上被挤下来。尽管说我现在刚刚醒,却依然感觉没睡够,好想再倒头大睡,睡到自然醒。    
    盒子里掉出一个东西,吓了我一跳,将它捡起来看,才知道是附送的一本高考倒记时日历,每页上面印着每天必须喝掉的药水的量,下面印着距离高考还有几天。    
    我一手将它扔出旭日初升的窗外。    
    “回去吃饭。”妈妈面带着近几年罕见的笑容,那神色是如此勉强,而皱纹是那么自然,用左手拦住将要出门的我。    
    “吃饭?”我感觉受宠若惊。小调早就记不起有多久没在家吃早饭了。为了从根本上杜绝迟到,我一向都是两个包子加袋牛奶,在路上解决。尽管说我每每边吃边想,这样下去胃一定会消化不良。没关系,有胃药。何况小调因此顺带练就了骑自行车可以放开双手,连转弯都不必扶车把的本事。    
    学校规定学生迟到的数目达到三次,就要给予记过处分,张榜公布。陈小调的出勤记录一直是优,他不想打破。    
    小调看了看手表,离早自修还有十五分钟,吃完可能会迟到,但我还是坐到了餐桌旁。    
    我边吃边想,妈妈为什么突然要重新开始给自己的儿子做早饭?为什么?    
    我想起课本,不知道昨晚背得断断续续的东西,今天会不会被老师在课前抽到又问到。    
    吃完,妈妈又递来一碗参汤:“给我喝下去。”    
    “谢谢妈妈。”我看见妈妈左边的鬓角有几根白头发,但是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将浓汤一饮而尽,尽管说我很不喜欢这味道。    
    “接下来的一个月,妈妈每天都会给你做早餐,你不要再去外面吃了。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我走出门的时候看见窗户下有一个本子,好像是小调的,我将本子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    
    距离高考,还剩下28日。    
    将本子放进书包,小调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而这好处即将持续的时间,也许恰恰只能是一个月。    
    灰灰的乌云,把整个天空压得不能再低,一群我叫不出名字的小鸟聚集在地上悠闲地走动。在被我的车子冲散起飞之前,它们轻松蹦跳着,啄着自己想吃的食物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自由自在。    
    7    
    飞机拔高的速度很快,陡降的气压胁迫住耳膜。两耳被强行塞闭,几乎要失聪。窒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逐渐囤积成势。喉咙口泛起隐约甜腥的滋味。    
    楚博朝我比画着“没事”的嘴型,把我的手小心捂进他的掌心。我点头,知道这是飞行必经的过程。    
    在我不胜负荷之前,飞机终于进入平流层。气息瞬时通畅,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灯亮起,机舱里也仿佛重新有了生机。    
    窗外无尽的流云,填满我全部的视野。一场云上的飞行,恍如幻境的背景。我睁大了眼,看她们在下空悬浮萦绕,无比缠绵的姿态。比飞絮更轻盈。    
    两小时行程。飞机在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左右开始下落到机场。当地时间是下午五点。    
    我没有把表上的指针调快,因为不想无端弄失了一整个小时。    
    下降比起飞平稳许多。起落架接触到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心头一片释然。不觉从口中吁出一口久郁的呼吸,悬吊着的心也跟着回复到了最初的安定位置。    
    我毕竟不是鸟禽,注定习惯不了飞行。    
    接过钥匙卡。一○一六房间。    
    城市中心的标准间,形象地诠释了寸土寸金的深刻内涵。空间被无比精细地度量,极尽可能地规划,不存在任何一平方米的浪费。所有的摆设都足够精巧:电视是十二英寸的,顶上搁着与她等宽的DVD播放机,占据了书桌一半的面积,剩下的一半桌面恰好供一人伏案;床是贴着墙的,过道要侧身而行;两平方米的卫生间部件齐全,正方的浴池面积极小,不过足够深,恰好容下我一整个躯体。    
    楚博放下行李便被催去开会。涤净尘嚣,我躺倒在床上。两个钟点的上天入地已足以让我感觉疲倦。    
    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昏昏然睡去。    
    高考前一个星期,学校已经集体放假,小调无处可去,就天天在家里看书。老师留给同学们的那些电话号码,我一个都没有抄下来。    
    过着从家到学校又从学校到家的两点一线的生活,又要不断接受来自两点的高压。这痛苦那些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但不懂的会装懂,懂的也只会说懂了。    
    人人或许有着相似的痛苦,但仍旧人人有所不同,无法沟通,只好说不需要沟通。这个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竟然从来没有人一辈子都是快乐的。而一切都是所谓的过程,我们不得不经历。    
    放下课本走到阳台,看着天空的我觉得它宽广无垠,深不可测,吞没了我发红的瞳孔。同一秒,有多少人在经历相同的世事,却不认识,然而又有多少人再次经历曾经的经历。    
    8    
    醒来时天已经全暗。没有开灯,窗外要比屋内亮堂。对过的高层建筑亮着整楼的灯。莹白的光,如同黑夜被划破面颊而乍现的细痕。高楼之间的道路极窄,袖珍了的车辆,用擦肩的方式往返。恍然间,对面的四方高楼忽然膨胀了数倍体积,变得无限巨大,直挺挺朝我站立的方向倾斜过来。    
    倒吸口凉气,我伸手抓过两边的厚厚的窗帘,遮蔽住眼前整面玻璃,不留任何一丝可以外望的缝隙。庞然的幻象,深重的压迫感。我有点透不过气。    
    楚博还没有回来。闷热郁积在胸口,蒸腾不得。我穿上外衣下楼,去总服务台要了这里的地址和电话。值班的是个纤瘦的男人,甫出校门的模样。把卡片交给我的时候,弯腰的角度正好精确到四十五度。我说谢谢,然后转身推开浅褐色的玻璃大门,独自徒步,走上东京的暗夜街头。    
    没有太浓重的陌生感。路上的人步履依旧匆忙,马路上也不减热闹。车辆靠左行驶,除了在路口遇灯稍停,车子的速度接近着疾驰。    
    迟缓散漫的脚步,与这座城市的速率相悖,让我顿时显得突兀。不过,这一切也只有我自己注意到而已。身边经过的人都耷拉着脑袋,拼命在和自己赛跑,唯恐脚步的迟钝与停歇。自顾不暇。    
    忽然庆幸起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所以可以旁观而不参与。    
    一声巨雷凭空而来。神经被惊动,不自禁痉挛。雷声来不及隐没,雨已在后一刻降落,让人防范不及。街上的人仓皇逃离,我却径自走在雨中。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屋檐下避雨的女孩,手里捧着厚厚的书本,恭敬且厌倦的模样。统一剪裁的校服,短裙白袜,散肩的憔悴长发。    
    她一边焦急外望,一边在频频看表。课本表面的印刷体,方正巨大的“入学”二字赫然入目。    
    我吁出一口气。快七月了,又是临近国内高考的时刻了。艰难,疲惫,不胜负荷,却不得不承担着。肩膀唯有感觉到了担负,才有可能褪去稚嫩,变得坚实起来。    
    其实,人生本就沉重。而且逃避不得。    
    闪电在此时骤然划破天际,仿若火石相撞,突放刺眼的光芒。感觉一道光束迅速贯穿我的身体,好像某种预感,让我禁不住轻颤。    
    仿佛是被引领着。我抬起头,不自禁地望去西南的方向……    
    我再次醒来时,妈妈就站在小调床前,面无表情:    
    “明天就要高考,知道叫你也叫不醒,我不叫你,你就足足睡两天。反正你考不上的,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只不过两年的时间,喜怒无常的妈妈,为什么甚至连鬓角都和雪一样,跟着爸爸的头发愈发白花花?小调已经很累,也不想在家里跟妈妈吵架。她对我没有信心,我要是再顶嘴,只会让我丧失给自己的勇气,让妈妈多生一些气,然后继续加深母亲和我之间一直存在的相互伤害。    
    轻轻关门之后,不过一瞬间,大街上的霓虹就层层包围了小调。    
    月亮发黄,昏暗,但是很圆。走路有风,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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