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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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些凉意。
“我是,陈小调……”走了一会儿,叶暮问起我的名字,小调低着头说。
她的右拳轻轻握紧,闭起了眼睛,仿佛在思索很重要的事情般,顿了一顿,终于说:“陈小调?好耳熟啊……你就是在篮球场里会飞的那个?”
“什么在篮球场会飞?”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调仿佛早已脱离了时空,总是跟不上别人脱口而出的思绪。
“在我们学校的体育馆里啊,我读大三的时候听说过你的名字的。”
小调万分惊讶。我永远都想不到眼前这位居然是大我两三岁的校友。经过了这些年,大学生活的大部分情节早就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我对许静的情结。这情结让小调至今想起仍心跳不已。
“你的篮球真的打得很棒啊。可是后来,你是不是打架……”
“够了。小调过去的所谓荣耀和耻辱离现在很远了。都过去三年了,不,都过去四年了,和现在的我无关。别再提了好不好?”
上海正午,我在街角斑马线的红灯前甩掉了叶暮的手,朝她作出停止说话的手势。
一缕风拂过叶暮清秀的脸庞,到了小调面前已经没有任何方向感,像酒喝多了一样。一丝刘海在她的额前飞舞,她的瞳孔里有一双红色灯光在持续荡漾。叶暮久久地凝视着街对面,当我发现绿灯闪耀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过去。从她口中吐出的一句话在我耳边经过,没有任何依附,向后逝去。
“可是从你的眼睛里,我只看见许多本该过去的东西过不去。”
那缕风回心转意到旧地重游,却发现叶暮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转眼就变成一股愤怒的大风,交叉盘旋在一旁的小调的左右。
我的心正主动地一点一点在变硬,原本想将心中的城堡建筑得更牢固,不料风带着叶暮的这句话,从围墙的缝隙里来回穿梭,很快就令固若金汤的城池不堪一击。风全部进入城堡后,在中心的空地上重新凝结成团。构成围墙的成千上万块砖头分崩离析,腾起的灰尘笼罩着方圆百里。许多碎片在城堡中心的低空原地漂浮,但是很快就把持不住,跌落成更破碎的微粒。
风一鼓作气,倏地冲进我的心的最深处,将那幅画着许静的画从墙上一下子卷起。我的心被揪紧了,眼睁睁地看着强大的气流挟着它一飞冲天,朝西南方疾速游走。我来不及追赶。
这么久我都没有找到许静,那幅画也一定会飞到小调永远都找不到的天涯某处,当它在我的眼里远远地消失成一个点之前。
时间过得既快又长,许静只是冻结成一个名字,曾陪着我快乐地度过小调最不甘寂寞的时光。如今那带着稚气的面容已经没有。我只记得个子很高的许静,一直都跟小调在大学里的时候一样,仿佛一个孩子任性得执意要让每个人都为她心疼。那么瘦。
43
又是白。惨白的白。白得没有生机,没有气息。全然萎靡的白。让心一阵阵发凉,轻轻瑟缩。
我认得出这个场景——
医院。虽然自从上次发烧之后,已经两年没再踏入过这里。
难道,我又发烧了?
记忆很混淆,意识在漂移。极端的无力,连转头也成为一种艰难。
酒精中毒,洗了胃。喝混酒的代价。我的胃本来就不好。
他帮我办了出院的手续,下午便离开了这里。
小调,晦暗隐痛的调式,感觉悲伤。就像他的眼,明媚却哀伤。
小调极喜欢我窗口外的那一株法国梧桐,常常在那里伫立良久。在秋日的黄昏,在日渐凋落的梧桐树前。
残阳映着残木。那时的他,默然望着已然稀落的枝叶。黑色浓郁的发,垂过眉眼,掩盖掉眼中可能流露的所有神情。
浓墨重彩的保护色。
他的身影萧瑟单薄,沉淀隐晦的落寞。
我听到痛楚发酵的声音,裹在心脏的最里层。一声声,闷沉到最底,挣不出。
我看到镜子背后的自己。
只能吃流质,画稿也暂时搁浅。中断了经济来源。退了那边的房,去小调那边住。他接了工作做临时演员。很辛苦,收入微薄,支撑得艰难。我知道他是为了我跟他的生活。
我没有拒绝。
他有柔软的眉,还有始终抿直的唇线。琥珀色眼,浓郁上扬的睫。纤长的眼中,刻极深邃的伤痕,比鲜血更淋漓。我抚不平,也无意去抚平。
深藏在阳光的反面,高筑起防御,因为曾被侵犯得彻底。于是戒备,再难释怀。他是惊弓的鸟,我不是猎人,而他依旧防备。
他是极缺乏安全感的人,用全然环抱的姿势入眠。我在黑暗里看他沉睡的脸,深皱难解的眉。那椎骨的伤烙了至深的印,好不了。
开始疼痛,我摸到自己泪湿的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慢慢渗透我的生活,袭入我整个生命……
这厂房被三合板隔成两个摄影棚,最外面是一个化妆间。化妆师丢来一套黑色校服让我穿上,又在我的脸上涂鸦了半个多小时,并把小调的长发全部拢在了脑后,一大把定型胶水抹在上面,连长长的刘海都不放过。我那一把凌乱的眉毛也被修整过了。末了,化妆师用手拾起小调的下巴左右端详,我刚看见他的笑容快化成一个“赞”字,就被满意地带着去见导演了。
一个正在跟摄影师讨论摄影机如何埋位的年轻男子,不耐烦地打量了我一眼,就用一句话诚恳地坦白了他仅仅是位三流导演:
“哪里弄来的黑色校服啊?穿得这么酷干什么?去给他换一套运动服啊!就蓝色带白边的那件!裤子不要给他,不会拍到的。”
化妆师稍稍有点不悦,正要和我走,导演又在身后喊:“回来回来!有没有哪个学校允许男生头发留成这么长的?后面还都快到肩膀了,像样不像样!理成平头!不肯理的话叫他走!”
小调换好了紧绷绷的蓝白运动衣,立刻感到这所谓的正式校服束缚得我的胸口很闷,摄影棚里还真是什么行头都有。
化妆师在拿剪刀之前问道:“理不理?”
喜欢眼睛被长发密密遮住,把光线挡在普通世界外面的小调刚想摇头,我就看见海哨在化妆师身后使劲地挥舞着左手,同时翻覆着右手手掌,那掌心上的五根手指像被唐僧揭去偈语的五指山,晃悠不停。
我知道海哨是在提醒小调,这次临时演出一旦完成就可以得到五百块,由于是和男主角演对手戏,四个特写镜头肯定不会被删,是海哨难得为小调争取到的。许多临时演员梦寐以求却几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样被我不好意思地夺走。他们刚才带着羡慕的眼光看我被领进化妆间,张大的嘴巴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恨不得将小调一口吞下,取代我。
叶暮正躺在小调的床上休息,我必须得有足够的钱给只能喝流食的她买到不是劣质的奶粉,没想到得到五百块的代价是小调最引以为豪的头发,我就知道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小调坐在椅子上跺了一下脚,才算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着化妆师点了头。
理发师大方地手起刀落,断成一段一段的长发纷纷从小调的座位上方掉落。之前一直被我每天小心照顾,活得耀武扬威的它们不一会儿就被扫进了垃圾堆,再也不属于陈小调了。我低下头,一阵忍不住的悲伤涌向眼眶。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男主角的到来,剧务吩咐开饭,小调也只能化悲痛为食量了。海哨端着饭盒,蹲在小调旁边,盯着我青青的脑袋笑得乐不可支,喷了好几口饭。
下午两点半,海哨和小调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有人拍了拍我们,原来是男主角及时赶到。尽管说我不认识他,但是从他身后三个巨人般的保镖来看,应该是个大牌。
“小调,上!”海哨在背后拍了拍我。我一愣,说:“剧本呢?”
海哨哑口无言,剧务已经在前面挥手,我走过去问他:“我的剧本呢?”
剧务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这时导演叫我了:
“你,过来,坐在桌子前不要说话。”导演一屁股落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开始亲自示范动作,“对,就是这么坐着,等会儿那人来骂你,你要装聋作哑任他骂,他会停顿两次,第三次开始骂你的时候,你就哭起来,眼泪要流很多,明白了吗?”
“装聋作哑……任他骂……第三次就哭,明白了!”
“还好。”导演见搞定这里,立刻去跟那大牌到摄影棚外作沟通了。
这虚拟的教室里只有小调一个坐在那里,导演一个手势划下,四周的人都寂静无声。我的眼角瞥见摄影机在铁轨上被缓缓推近,摄影师坐在摄影机后面低头监镜,我看见自己瘦削的面孔倒映在黑乎乎的镜头里,变得肥胖无比,令人忍俊不禁。
大牌推门进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一套西装。大牌大步流星走到小调面前,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表情很认真,我看得出来他也不希望这样口吐脏话,每骂完一段都低声地说一次sorry。
遗憾的是导演喊了三次“卡”,我的眼泪都没有乖乖地出来,能忍住不笑已经很不容易。如果小调真的把大牌的叫骂听进耳朵里,能够做的一定是站起来狠狠揍他一顿,而不是在那里哭。
但是导演命令我必须哭,胶片浪费不起,这次不行就换人。
海哨不知道为什么比我还着急,在化妆师为大牌补妆的当口,他看了大牌被汗水污染的脸一眼,冲过来对小调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看看你的脑袋,头剃成这个样子简直难看至极,没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你。”
听到这话,在一旁让化妆师在鼻翼两旁擦透明粉底,以便让鼻子显得更挺拔的大牌忍不住笑。我的鼻子却突然一酸。小调一下子就想到了母亲,仿佛她在很早的时候便已弃我而去。爸爸和我形同陌生人,相处却有一层隔膜,不如不见。后来是许静,当我投入十成的认真去爱她,却成了她的爱情游戏里的输家之一。小调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里起起落落,早已成为一棵树。没有感觉,不懂感情,生长在比罗布泊还荒寂的孤单城堡里。一立千年。
眼泪已经藏不住,我拼命捂住嘴,等看着剧本的大牌把妆化完。
导演一声令下,大牌见我已经进入感情临界状态,把骂人的语速加快了一倍。大牌骂到第二段的最后一个字还没结束,小调终于可以让压抑了很久的泪如雨坠下。奇怪的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悲伤,仅仅是想哭个痛快。
“好,好,好,太妙了!”镜头收起了,导演指着小调说,“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演得蛮认真的嘛,下次给他一句台词。”
“快点给我钱!没有下次了!”鼻子塞住的我在他面前喊得很大声,语音依然含糊不清。海哨急忙跑过来,笑着对导演说:“他还没出状态,呵呵,他还没出状态,导演大人不要介意啊,呵呵……”
“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导演指着浑身颤抖的我,得意地对海哨说,“后天让他再来,还有一场戏。”
从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