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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4302-读库0601-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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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客人都要问我:你是为了这张照片跑到山西左权县的?我说是,他们就点头,表示理解。  生亦如歌,死亦如歌。铜寿说。不愧诗人。  我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冷肉和一大匣带海苔的饼干。铜寿没怎么客气,就吃了起来,他说他一下火车就给我的编辑部打电话,没找到我,他,就找到我的住处,在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  “我在火车上一直思谋,谢记者一直没有消息,不会不写了吧?广元他们也问我,我说谢记者不像那种人。”  “怎么会?”我连忙解释。  “是了,”铜寿狡黠的望着我,“你白搭了单位那么多盘缠,单位能答应你?”他得意的笑了。  铜寿带来了一大包采访记录,还有杨太婆的几盒录音带。“广元这几年收集了不少史料,”铜寿的眼神似乎有点儿忸怩,“还有我写的。我在当地认识的人不少,你看看,也许用得着。”  我有点儿惊奇的望着铜寿。他,身上那种不可理解的戒备、敌意甚至恐惧已经消失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铜寿本身就是一个谜。  晚上,我在灯下翻阅,铜寿带来的材料,我不知道铜寿是怎样找到这些线索和人的,我想像铜寿瘦小伶仃,梭行于荒山野岭之中,他确实是收集民间素材的高手,这些史料的丰富出乎想像,它们像从长满青苔的古老城墙中渗出的水滴,缓缓的流出,汇集出一幅久远的画卷。  现在,我如此清晰的感到了那场战争,我甚至听到了它的喘息声。    铜家峡人从心底里接受了八路军,并且至死不悔,应该是在攻克马堡之后。  这次战斗后来被作为典型战例,载入军事院校的教科书《战例简论》中。马堡是日本人在晋中修建的最大的据点和神经中枢,地下暗道四通八达,一直通进大山的深处。晋中马枋、羊泉一带上了年纪的村民,至今还对这个吃人魔窟记忆犹新。在马堡的周围,四处丢弃着被日本人杀害的中国人的尸体,野狼白日梭行,日本人甚至用蒸笼将中国人活活蒸死。  我翻阅这些史料的时候,留给我最深印象的,是日本人的残暴,那种对手无寸铁的平民肆虐的无耻。大和民族精致和清洁的特性,此时荡然无存,变质为一种促狭的恶毒,我一直弄不清楚这种邪恶的变化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能在中国发挥到了极致。与此同时,是中国政府的怯懦和令人无法理解的昏噩,它使我们在六十多年后仍然感到屈辱。  在中国现代史中,有一抹亮色,那就是八路军。    八路军进攻马堡,肯定是经过了非常周密的策划,在某些关键的部分,是用分钟来计算的。1956年版的《战例简论》中是这样叙述的:马堡是日寇切入到太行腹地的重要据点,防守非常严密,日寇吹嘘为永不陨落的太行之星。马堡方圆数里的树木、庄稼被日寇砍烧殆尽,一览无余,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岗楼上可以看到山脚的村庄,任何活动都很难隐蔽。前日深夜,八路军战士用长布覆盖身体,潜伏在据点前方至拂晓。凌晨开始降雪,大雪盈尺,日寇始终没有发现冰雪之下的八路军战士。  我在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李营长等人选择了拂晓后进攻的方案。这个据点的日本兵在吃早饭的时候会穿上木屐,换句话说,他们既没有光脚,也没有穿军靴,而是穿着那种夹着脚趾,会呱嗒呱嗒响的怪东西,穿着木屐的士兵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如果换穿靴子就会给李营长他们赢得宝贵的几分钟。  事后证明,李营长他们的设想完全成功,日本人的早餐哨一响,八路军战士从冰雪中一跃而起,冲向碉堡,当穿着木屐乱跑的日本兵组织起有效的火力封锁的时候,八路军已经冲入了射击的死角,接着两声巨响,碉堡的围墙被炸开了大洞。  八路军拼死决战,日本兵拼死抵抗。  有一个很有趣的插曲。马堡的日本指挥官在大势将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决斗。假若我们没有想到他对平民犯下的兽行,这种做法确实很名士派。他一眼睃见了在门洞下指挥战斗的李营长,或者他早就睃见了李营长,有了这种虽败犹荣的想法。他举刀向李营长冲去,大吼:你的!  李营长显然没有闲情逸致,立刻举枪射击。不巧的是,弹夹空了。日本人脸上浮起轻蔑的微笑,把身上的手枪连套扔在地上,又说:你的,不是!  这个日本人的意思大约是:你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是不应该偷偷摸摸的袭击,应该光明正大的来决斗的。他要对方领教一下真正的军人的作法。  李营长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  两个人慢慢走近,四目交织,射出了狼一样的青光。  日本人首先挥刀进击,刀法凌厉。此人坐镇马堡,决不是等闲之辈,他从军校、从战争、从俘虏和平民身上,早练出了杀人如麻的精湛刀法。  李营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从鄂豫皖根据地一路征战,二万五千里长征三过雪山草地,四年抗日战争,早已是百战之身。  刀在空中撞击,几下之后,情势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在互相砍杀。日本人和李营长的强健和灵活大约难分高下,格斗的技能都臻炉火纯青,因此,他们都能躲开对方致命的一击,却无法躲开接踵而来的劈击。  两个人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双方的格杀已经显得沉重而迟缓,在早晨的细雪中,他们的身体好像包围着一团粉红色的雾气。  这似乎是一场慢性死亡的比赛。  日本人突然发出一声狂叫,神经似已崩溃,他丢下刀,转身逃去,而且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铁丝网,被几个八路军战士捉住了。    马堡的日本指挥官被俘后,方圆几里的老百姓都来看这个吃人的魔王。据说,他的相貌并不狞恶,中等个儿,高眉骨,皮肤有点暗黄。三十出头的年纪。  部队领导怕出事,多派人押着车。  人们虽群情激愤,但看到此人后反平静,只是有些诧异,“也是人样子哪!”  这个日本人后来寡言罕语,一年后病死。  他大约一直在思索军人的素质问题。


第二部分追我魂魄(7)

  李营长调回主力部队前夕,黑村长想为他娶一个老婆。  黑村长是在自家炕头上谋划这件事的。猎户郝玉生被选为村长已经年余,郝玉生长得黑,人又侠气公正,村中无论老少都呼他黑村长。黑村长思谋一阵,又撮起嘴来感叹一阵:“就让李营长这样走了,直竖竖的?”  “亲爹热娘也没有,还是孤人一个。”  “李营长没有老婆,铜家峡老少爷们能睁眼说不知道?”  黑村长想了想又说:我看花梨儿就好。  花梨儿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女子,不论绣花做样子,三村十八店的妇女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的,人又要强,做军鞋送公粮样样都很争先。模样也很壮实,矮个子,红脸膛,用黑村长的话说,长得好。  黑村长琢磨了一阵,心中满意,口里啧啧作响,不想正在灶下烧火的兔唇突然迸出一句:“我看不成的。”  黑村长诧异的抬头,看见穿得泥鳅也似的兔唇露出一截黑细的脖子,正冷冷地望着他,不由扑的笑了,用烟袋锅儿指点着说:“你小小个人儿,懂啥哩?”  兔唇的脑袋在灶台后晃了晃,不见了,只听见风箱拉得咣咣乱响。  黑村长身边只有一个外甥女兔唇。兔唇父母双亡,生下来就是豁嘴,人却很机灵。她成年跟着荒山野岭里转悠,行事和打扮都像男孩子,村里瑞大娘提起黑村长就叹口气,说家里家外没个女人,这日子就过得难,也忘了兔唇是个十五、六的女孩儿。  黑村长计议已定,便去找瑞大娘商量。瑞大娘一听,拍着大腿说:“可知好哩!她娘前日还找我商量,说花梨老大不小了,要有相应的,八字上也该合一合。我说现在进步了,不讲这个了。花梨娘赶紧说,有进步的,那就提提吧!”黑村长就表扬说:你这妇女主任,就是不一样呀!  瑞大娘更高兴了,她思忖了一阵,说怕李营长不同意。黑村长一听就火了,说凭什么看不上花梨儿,花梨和他李营长,就是织女配牛郎。瑞大娘就批评说,你又说老话了,是一对积极分子儿。  黑村长径自来到营部,对李营长说:“李营长,跟你说个事儿。”接着,黑村长沉了沉脸说:“我对你有意见,想来提了也是白提。”  李营长正忙着,听了这话立刻招呼通讯员倒水,说郝玉生同志你坐,提意见怎么能是白提。黑村长担心李营长看不上花梨儿,先刹刹李营长的锐气,李营长果然软了下来。黑村长便说:“李营长你二十六岁的人了,难道嫌铜家峡的女娃们不进步?这两年少支援部队上了么?人家花梨儿就有想法。”  李营长听得怔怔的,脸就红了,花梨儿是妇救会的积极分子,来来去去的,李营长是见过的。黑村长接着长篇大论的说起来,这一篇话说的空灵,但说得李营长直点头。  黑村长说:男人家是什么?在人群里头,是压千斤的秤砣儿,大难临头,是主心骨儿。男人也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男人要有家,要留下后代根苗。你活着,你死了,要有人惦着,要有人为你哭,这就是家。  黑村长大功告成,丢下了脸红通通的李营长,扬长而去,他已经和李营长商定了,下半天的时间,花梨儿就来“相相”。    花梨儿不同意。  黑村长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会儿,他才用手指着花梨儿说:“你这一回也要当积极分子嘛你!”  花梨儿赤红的脸越发红了,她把头低下去。像许多性格执拗的女子一样,她一旦说不,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花梨并非对李营长有什么恶感,只是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李营长联系起来而已。她想像自己的婚礼是隆重的、一丝不苟的,她无法想像李营长会怀抱大公鸡骑着毛驴去迎亲。她暗中倾慕的那个人,是临村的一位高小毕业生,这位学生在舅父的店铺里打算盘的时候,一缕长发掉在眼睛上,脸上露出灰心的表情,花梨儿就喜欢上了他。  日头已经偏西了,黑村长的心里开始焦躁了,李营长可能正在等着,而且,明天一大早他就回主力部队了。  黑村长把小烟袋锅插在腰带上,在地上走来走去,每经过花梨的时候,他就张开手说:看看!看看!  花梨开始呜咽了,声音由弱变高,断续成为悠长。黑村长突然站住了,大喝一声:别哭了!接着他说:算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但是有一件事你给我记住,你给我记住,娃呀,你给李营长绣双袜儿,拿出你生平的本事来,一黑夜做妥了,明早在村头送送李营长。  然后黑村长重重的叹了口气。大扫荡开始了,铜家峡不能让李营长就那样走了,他应该有一样东西儿,对男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女人的牵挂。    那天夜里,黑村长翻来覆去睡不着。  兔唇也没睡,后炕的土台上,那盏小油灯通宵亮着。  黑村长爬起来吸烟,叹着气说:“豁儿,你一黑夜缝什么呢?睡吧,别熬了。”  兔唇说,舅,我点的是狼油。  黑村长说:不知道花梨懂不懂事,她不会不绣袜儿吧?  兔唇说:管她呢。


第二部分追我魂魄(8)(图)

  四    谈鞋论袜——诡异的日本杀人挺进队——千军危亡系于一线    绣袜在民间艺术中,含义是最丰富的,它已经超脱了服饰的概念,表述的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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