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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钱钟书--爱智者的逍遥-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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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历史的统系,历史的性质,历史的范围”乃“油腔滑调”。在章氏看来,中西历史发展不同,著述体例自然也大有差异。西洋有“哲学史”,中国有“学案”;西洋有“文学史”,中国有“文士传”,很难说孰高孰低。只不过现在为了便于初学,必须编删繁就简、条理清晰、注重“历史统系”的“教科”书;但不能说这就是理想的学术形态。(36)在某些场合,章氏甚至认为这类“教科”书算不得真正的学术“著述”,如他在评价日本人模仿西方著作体例而撰写的支那史时便指出:“要之彼国为此,略备教科,因不容以著述言也。”(37)    
    陈寅恪先生则针对当时“墨学”研究中过求“条理统系”之弊指出:    
    “今日所得见之古代材料,或散佚而仅存,或晦涩而难解,非经过解释及排比之程序,绝无哲学史之可言。然若加以联贯综合之搜集及统系条理之整理,则著者有意无意之间,往往依其自身所遭际之时代,所居处之环境,所薰染之学说,以推测解释古人之意志。由此之故,今日之谈中国古代哲学者,大抵即谈其今日自身之哲学者也。所著之中国哲学史者,即其今日自身之哲学史者也。其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38)    
    陈先生的这段论述,实质上揭示了人文研究者因时代、社会环境及所接受思想等因素的影响而形成的“前理解”对其解释实践(如对墨子及其他古代哲学家的学说进行“整理”)的干扰这一事实,这与西方解释学的观点不谋而合。而陈氏所谓“今日之谈中国古代哲学者,大抵即谈其今日自身之哲学者也。所著之中国哲学史者,即其今日自身之哲学史者也。”,则与意大利学者克罗齐(Croce)的宏论“一切历史皆当代史”如出一辙。    
    更具启示性的是,陈先生提出了治哲学史者之“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这一有着重大方法论意义的命题。按照本文的论述逻辑,近现代中国学者在人文研究中刻意追求“条理统系”的作法,乃是和西学“范式”的规约作用及胡适等人对所谓“科学方法”的提倡有着密切关联的。前文提到,作为“范式”的西学著述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追求“系统化”,具体而言,也就是注重“总体相关性”、“逻辑关联性”或“历史连贯性”,而胡适先生倡言的“科学方法”,除了“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十字箴言外,还包含着丰富的内涵,如强调应对研究资料作“系统整理”(39)、“哲学家”应“建立自己的系统”(40)等等。需要说明的是,同样谈的是“系统”二字,在内涵上却有微妙差异,如“系统整理”云云指的也许只是“有计划”、“有步骤”的整理,未必特指赋予研究资料以“逻辑关联性”或“历史连贯性”。但无论如何,对“系统”的强调,使得人文研究更重条理、更重整体性而抑制了“跳跃性”思维和“片段思想”,则是不争的事实。而陈氏所谓治哲学史者之“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恰是针对上述学术趋向而发。在陈氏看来,治哲学史者之“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愈受其“所遭际之时代”、“所居处之环境”、“所薰染之学说”等因素的影响,因此,离前人学说的“真相”便愈远。也就是说,治哲学史者越追求“条理统系”,他的“前理解”或“成见”对他的干扰便越大。陈氏这一深合西方解释学要旨的洞见,无论对当时某些人文学者如胡适等过求“条理统系”的作法,还是对整个二十世纪中国人文学界日益追求“系统化”的趋向,都具有深刻的理论反拨意味。


第六章 挑战西学范式:钱钟书的反“体系”论第33节 “片段思想”的价值(1)

    前文提到,钱钟书在对“理论系统”的反思中,是以肯定“片段思想”的“价值”作为对照的。他指出,相对于“理论系统”而言,存在着两类“片段思想”,一类是“脱离了系统而遗留的片段思想”,它们作为整个理论系统中尚未失去“时效”的“个别见解”,仍有其光彩不减的学术“价值”;另一类则是“萌发而未构成系统的片段思想”,它们散落在各种非研究性的文本中,往往于“无意”中说出了“益人神智”的精辟见解。(41)钱钟书所着重肯定的,是后一类“片段思想”。但有学者颇不屑地认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不成气候”,值不得“搜采”和“表彰”;它们充其量是“孤立的、自发的偶见”,够不上“系统的、自觉的理论”。(42)钱钟书则在两个层面上回应了这种偏见,他首先指出,“正因为零星琐屑的东西易被忽视和遗忘,就愈需要收拾和爱惜”,又极具洞见地指出,“自发的孤单见解是自觉的周密理论的根苗”。(43)这里所谓“自发的孤单见解”,可以理解为关于某一问题的片段感想或感悟,虽然是无意为之(“自发”),却又蕴含着至理,若加以有意识(“自觉”)地引申和发挥,则有可能构造出一整套“周密理论”或一个完整的“理论系统”。常听人说,“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云云,如果排除自谦的成分,所谓“不成熟的想法”往往就相当于“自发的孤单见解”,而某个“想法”由“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也往往就是学术研究由“自发”到“自觉”,由“片段”到“系统”的发展过程。    
    钱钟书在描述这一过程时,用了“演绎”这一概念。他是在强调非文艺研究文本中的“片段思想”对文艺研究的“价值”时用到这一概念的,他说,“中国古代美学史”上无数挂牌讨论文艺的文献,“好多是陈言加空话”,“倒是诗、词、随笔里,小说、戏曲里,乃至谣谚和训诂里,往往无意中三言两语,说出了精辟的见解,益人神智;把它们演绎出来,对文艺理论很有贡献。”。(44)此处所谓“演绎”,显然不是指逻辑学上的“演绎法”。逻辑学意义上的“演绎法”,是指由一般原理推演出特殊情况下的结论,它是与“归纳法”(由许多具体事实概括出一般原理)相对的一种推理方法。笔者以为,钱钟书此处所说的“演绎”,泛指一般的推演铺陈。而这个意义上的“演绎”一词,为古书中所常见,不能视为“西学东渐”的标志。例如,宋朱熹在比较汉儒和晋人对待经书的不同态度时说:“汉儒解经,依经演绎;晋人则不然,舍经而自作文。”(45)此处“依经演绎”的“演绎”大致相当于钱钟书所谓“把它们(片段思想)演绎出来”的“演绎”。      
    另需一提的是,钱钟书在谈到《管锥编》的成书背景时,曾自谦地说:“十年中忧患著书,聊以乱思遣日,发凡张本而已。”因此,他寄望后来者对该书“于义则引而申之,于例则推而益之”。(46)这里的“于义则引而申之”,可说是上文所论之“演绎”二字的的解。区别在于,一则是针对钱钟书本人的著作《管锥编》,一则是针对散落在非文艺研究文本中的有益于文艺研究的“片段思想”。这实际上暗示着《管锥编》的学术形态与“片段思想”的相关性。    
    显而易见,《管锥编》的学术形态是“札记体”。这一学术形态或著述体例为中国传统学人所惯用,也为对钱钟书影响甚深的清代学人所习用。关于钱氏学问与清代学术的关联,研究者已多有论述(47),而其业师吴宓先生早就洞悉到了这一点,他在《赋赠钱君钟书》一诗中,便盛赞其弟子于学术涵养上“源深顾赵传家业”(48)。这里的“顾赵”,分指清代学者顾炎武、赵翼。所谓“源深顾赵”,也就是说钱钟书的学术渊源可上溯至这位两代清代学人。而这两位学人的屡为钱著所征引的代表著《日知录》和《廿二史札记》,所采用的均是“札记体”。    
    一般而言,一则“札记”就是一个知识片段(一则小考据,一则小掌故,一则短论,等等),也有包含几个知识片段的,而“札记体”著作往往便是若干并无逻辑联系的知识片段的连缀。与此相似,传统的“诗话”体、“词话”体或“语录”体著作,也往往是若干没有逻辑联系的知识片段的连缀。可以说,缺乏“逻辑关联性”乃是以“札记体”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人文著述形态的显著特征。冯友兰先生对此早就有所意识,他在40年代向西方人介绍中国古代哲学家表达自己思想的方式时,便谈到了中国传统哲学著作缺乏联系性的特征,他说:    
    “人们开始读中国哲学著作时,第一个印象也许是,这些言论和文章都很简短,没有联系。打开《论语》,你会看到每章只有寥寥数语,而且上下章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打开《老子》,你会看到全书只约有五千字,不长于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可是从中却能见到老子哲学的全体。习惯于精密推理和详细论证的学生,要了解这些中国哲学到底在说什么,简直感到茫然。他会倾向于认为,这些思想本身就是没有内部联系吧。”(49)    
    无疑,西方学者在开始读中国古代的多数史学、文艺学著作时,也难免会留下“很简短,没有联系”的第一印象。事实上,以“札记体”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人文学术的著述形态(如《论语》、《老子》的“语录”体),确乎迥异于以“精密推理”和“详细论证”为特征的“系统化”的西学论著,这就难怪初次接触中国传统人文著作的西方人,会“感到茫然”。不过,中国传统人文著作也并非都会给人留下没有“联系”的第一印象,并且,中国学术史上大量的“札记”、“诗话”或“语录”体著作,其各片段之间虽然往往明显缺乏“逻辑关联性”,但也并非全不相干。以赵翼的《廿二史札记》为例,该书针对廿二史中每一部史书的问题根据自己的心得依次作了“札记”,而许多则“札记”之间虽无逻辑上的必然联系,但也有着内容上的相关性,如卷十中有关《南史》的数则札记:“南史仿陈寿三国志体例”、“南北史子孙附传之例”、“南史删宋书最多”、“南史误处”、“南史过求简净之失”、“南史增齐书处”、“南史与齐书互异处”等等,彼此之间虽无密切的逻辑关联,但所讨论的却都是《南史》的编撰体例问题。    
    平心而论,中国传统学人,尤其是魏晋南北朝之后的历代学人,普遍缺乏逻辑思辨能力,他们或以“形象思维”见长,或以考据功夫名家,或两者兼擅。因此,在整个中国学术史上,鉴赏性的或诠释性的学术精品固然不少,但“系统化”的论著,包括结构谨严、推论精密的理论著作和贯通史实、环环相扣的历史著作,却相当罕见。那么,中国传统学人何以会普遍缺乏逻辑思辨能力?对这个问题,需要从历史渊源、文化特性等多个角度予以思考。本文限于篇幅,不能详加探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由于中国传统学人大多缺乏纯思辨的兴趣和耐心,他们的逻辑思辨力也因而得不到培养和提高。此外,逻辑思辨能力的缺失,也直接导致了中国传统学人普遍缺乏大规模连贯思考或叙事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西方学者在开始读中国古代的哲学或史学、文艺学著作时,除了“没有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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