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红-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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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致敬,但他们骑乘的千百匹马之中,也没有任何一匹拥有此项异征。
这幅忧郁的葬礼图画,也把它的哀伤传给了我们。我们难过地看见,这本奥斯曼大师与细密画家们呕心沥血完成的手抄绘本,已被糟蹋得不成样了。后宫的嫔妃用这本书与王子们玩游戏,在书页的各个地方乱涂乱画。一幅苏丹祖父的狩猎图中,有人用拙劣的笔迹在一棵树旁边写着:“我崇高的老爷,我爱你并且等着你,就像这棵树一样坚毅。”就这样,带着满心的悲伤气馁,我们审阅了一本又一本传世之作,这些经典的创作过程我时有耳闻,但从不曾亲眼目睹。
《技艺之书》的第二册中,都出现了三位细密画师的笔触。书里,我们看见在隆作响的火炮与众多步兵后方,有上百匹包括栗色、灰色与蓝色等各种颜色的战马,身披各式威武的全副盔甲,背负着挥舞弯刀的英勇骑兵,整齐划一地登上粉红色的山顶,然而,没有任何一匹马的鼻子瑕疵。“而且,究竟什么算瑕疵!”奥斯曼大师后来说,那时我们正在检查同一本书里的另一张,上头描绘了皇室外门及我们此刻恰巧所在的游行广场。图中把医院画在了右边远处,将苏丹的皇家谒见厅与庭院中的树木以缩小的比例绘画,让它们能容纳进画里,但又富丽堂皇到符合在我们心中的重要性。只不过,在守卫、侍卫队及议会秘书骑乘的各色马匹的鼻子上,也没能找到我们要寻找的记号。接着,我们看见苏丹陛下的曾祖父雅勿兹·苏丹·赛里姆,向杜卡迪尔的统治者宣战之后,沿着库斯昆河岸竖立起帝国营帐,猎捕各种仓皇逃跑的红尾黑灵犬、弹跳四窜的幼羚,以及惊惶失措的野兔,留下一只倒卧血泊的花斑虎,它身上的斑点如花朵绽放。无论是苏丹的白额栗色马,或是驯鹰者——鹰都停在他们的前臂上蓄势待发——腿下的马匹,都没有我们寻找的记号。
直到黄昏,我们已经检视过千百匹马,都是这四五年来奥斯曼大师的细密画大师们、橄榄、蝴蝶及鹳鸟所画的:克里米亚大汗麦赫梅特·吉拉伊的美耳栗色有斑点的黑色及黄色的马;作战时头和颈部冒出山顶的粉色和银灰色的马;从突尼斯的西班牙异教徒手中夺回哈库瓦堡垒的哈依达帕夏的马匹,以西班牙人红栗色与开心果绿色的马,其中一匹马在逃跑时摔了个嘴啃泥;一匹黑马(它引起了奥斯曼大师的评论:“我忽略了这一匹,我想不这么草率的图会是谁画的。”);一匹红色的马(它微微转过耳朵,倾听一个皇室僮仆在下随弹奏的乌德琴);席琳的马(和她同样羞怯优雅的雪布狄兹,站在一旁等待趁着月光在湖中沐浴的主人);长枪比武骑乘的活泼马匹;暴躁的马与它俊美的马夫(不知为何,奥斯曼大师看着这幅画说:“我年少时极喜爱他,我为他费了很大的劲。”);安拉派遣给先知伊利亚斯,保护他不受异教徒攻击的金光飞马——它的翅膀被误画在了伊利亚斯的身上;苏莱曼大帝苏丹的灰色纯马,头小身体大(他骑在马上悲伤地凝望着年轻可爱的王子,由于失去了三个爱子,他把年轻的王子叫来一起打猎);愤怒的马;奔驰的马;累的马;美丽的马;被人忽视的马;永远离不开书页的马;以及跨越镀金页缘似乎想要逃离书页囚禁的马。
它们身上都没有我们所要找寻的签名。
即便如此,面对着逐渐降临的疲倦与忧愁,我们依然能保持持久的兴奋:有好几次,们忘记了马,无法自拔地沉湎于美丽的图画,流连于迷人的色彩。欣赏这些图画时,奥斯曼大师往往带着怀旧的热情,而非新鲜的惊奇——它们大多是他创作、监督或纹的“这些是卡辛姆帕夏区的卡辛姆画的!”有一次他指着苏丹陛下的祖父苏莱曼苏丹的红色军营下那些小小的紫色花朵说,“他绝对不能算是一位大师。四十年来,他就用这些五片花瓣的朵朵小花,填满了图画中的畸零空白,两年前才刚刚过世。我总是指派他画这些小花,因为没有人画得比他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哀叹:“可惜,太可惜了!”我的灵魂深处,感觉到这些字眼宣布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正当四周暗下来的时候,一道光线溢满了房间。一阵骚动。我此刻如鼓一般狂跳起来的心,刹那间明白:世界的统治者,崇高的苏丹陛下,忽然间已经走进了房间。我扑身跪倒在他的脚边。亲吻他长袍的衣。我头晕目眩。我无法直视他。
不过他早已开口和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说起话来了。目睹他与一个几分钟前才和我一起促膝观画的人说话,让我心中充满炙热的骄傲。我不敢相信,崇高的苏丹陛下此刻正坐在我原先坐的座位上,专注地倾听大师讲解,就和我刚才一样。随侍在的财务大臣、驯鹰团指挥官,以及许多我认不出身份的护卫陪侍在他身旁,众人全神贯注望着敞开的书页。我鼓足勇气,斜眼仔细观世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面孔和眼睛。他是多么英俊!多么高贵挺拔!我的心脏已不再狂跳。就在这时,“他”向我看来,于是我们的眼神交会了。
“我非常喜爱你的姨父,愿他安息。”他说。是的,他正在对我说话。兴奋之中,我漏听了他说的一些话。
“……我深感哀痛。然而,看见他创作的图画皆为经典之作,我颇为欣慰。待威尼斯的异教徒们看见它们之后,将惊惧于我的智慧。你们必须从这匹马的鼻子,判断出那位卑鄙妄为的细画家是谁。否则,即便残酷,也不得不严刑拷问所有的细密画师。”
“世界的庇护,至高无上的苏丹陛下,”奥斯曼大师,“要揪出造成这个笔误的家伙,最好的方法,是命令我的细密画师在一张白纸上画匹马,不加思考,即兴作画。”
“当然,只要它确实是笔误,而非真正的鼻子。”苏丹陛下犀利地指出。
“苏丹陛下,”奥斯曼大师说,“为了这个目的,如果可以借由您的命令,宣布今天晚上举行一场比赛;如果可以派遣侍卫前去拜访陛下的细密画家们,要求他们在一张白纸上即兴画马,作为比赛……”
苏陛下望向皇家侍卫队长,表情仿佛在说:“你听见了吗?”接着他说:“你们知道诗人尼扎米的竞赛故事中,我最喜爱哪一篇吗?”
有些人回答:“我们知道。”有些人说:“哪一篇?”有些人,包括我在内,没有开口。
“我不喜欢诗人的竞赛,或是讲述中国画家和西方画家与镜子之争的故事。”英俊的苏丹说,“我最喜爱的比赛,是大夫的死亡之争。”
语毕,他倏然起身离去,前往参加晚祷。
稍后,等晚祷的召唤结束,我在昏暗的天色中走出宫廷大门。我匆忙赶回居住的区域,快乐地想着谢库瑞、男孩们,以及我们的家,但就在路上,我惊恐地想起了大夫之争的故事:
两位大夫在他们的苏丹面前比赛,其中一位通常被画成身穿桃红衣服的大夫,制造了一枚绿色的毒药丸,药性之强可以毒死一头大象。他把这枚药丸给了另一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大夫。那位大夫先是吞下了有毒的药丸,之后,又吞下一枚他当场配制的深蓝色解药。从他那温和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他点事也没有。接下来,该轮到他让对手尝一尝死亡的滋味了。他从容不迫地享受着这其中的乐趣,从花园摘下了一朵粉红色的玫瑰。他把花拿到唇边,朝花瓣轻吐了一首谁也听不见的神秘诗句。接着,他自信满满地伸长手臂,把玫瑰递给了敌手,让他一闻花的芳香。神秘咒语的力量使得身穿桃红衣服的大夫心慌意乱,尽管花里除了寻常的香气之外什么也没有,但是他刚把玫举到鼻子前,就因为惊吓过度,倒地身亡了。
43。 人们都叫我“橄榄”
晚祷之前,门口传来敲门声,我没有刻意多礼地打开门:是一位宫廷派来的侍卫队长的手下,一个干净、俊美、开朗、神气爽的年轻人。除了纸张和写字板,他手里还拿了一盏油灯,灯火非但没有照亮他,反而在他脸上投下了阴影。他很快向我说明了来此的任务:苏丹陛下宣布在细密画家之间举行一场比赛,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画出一匹最精美的马。也就是说我现在就要在地上坐来,把纸铺在写字板上,放在膝上,然后在页面边框内指定的空间里,描画出一匹全世界最美丽的马。
我邀请我的客人进屋然后跑去拿我的墨水和我最细致的画笔,一支用猫耳尖端的毛发制成的画笔。我往地上坐了下来,接着愣住了!这场比赛会不会是某种阴谋诡计,时候要我赔上鲜血和脑袋?可能!不过,赫拉特前辈大师们笔下的传世画作,不也都是以精细的线条,巧妙地介于美与死之间吗?
我心中充满了绘画的欲望,然而有点害怕画得和前辈大师们的一模一样。我抑制住了自己。
望着面前的白纸,我沉思了一会儿,让我的灵魂得以摆脱忧虑。我必须单纯地专注在即将下笔的美丽马匹身上,我必须集中全部的力气与注意力。
所有我曾经画过和看过的马匹开始在眼前奔腾。其中一匹最为完美无缺。我当下决定要画这匹从来没有人能画的马。我果断地用想像之眼描出了它的形象。周围的世界渐渐褪去,仿佛顿时忘记了自己,忘了我坐在这里,甚至忘记了我将要画的画。我的手自动拿起画笔浸入墨水瓶,蘸饱了恰到好处的分量。来吧,我能干的手,让我想像中的骏马跃然纸上吧!马与我似乎已经融一体,我们即将诞生。
跟随着直觉,我在描了边框的空白纸上,寻找一个适当的位置。我想像着马就站在那里,着突然:
甚至还来不思考,我的手已经依照自己的意志,果断地下笔。看,多么优雅地从马蹄开始,迅速转而向上,画出纤瘦的漂亮小腿,然后往上延伸。它带着同样的坚定,弯过膝盖,飞快地往上滑到下腹部,我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从里,它胜利地向上抛出一条弧线:它的胸膛多美呀!胸部逐渐变窄形成脖子,跟我心目中的马一模一样。画笔没有停顿,我从它的脸颊顺势而下,来到坚毅的嘴。我想了几秒,决定让嘴巴张着。我进入嘴里——就是这样,来,嘴巴张大一点,小马儿——接着带出它的舌头。我慢慢旋转画笔,勾勒出鼻子——没有犹豫的余地!我的手引着笔稳定地斜向上,同时,我朝整幅图画看了一眼,看见下的线条完全如我的想像时,我根本忘了自己在画什么,任由我的手自动描绘出耳朵,并滑出一道精美的弧线,形成优雅的脖子。当我凭着记忆往下画到背部时,我的手自动停了下来,让岔开的毛笔吸饱墨水。我心满意足地继续画马的后半身,以及它强壮凸出的臀部。我全神贯注地沉浸于图画之中。当我愉快地开始画它的尾巴时,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逐渐成形的马匹身旁。这是一匹战马、一匹赛马。把马尾打了一个结整齐束拢后,我兴致勃勃地往上移动当画到它的屁股和臀颊肉时,我自己的屁股和肛门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享受着这份感觉,我开心地完成它柔软圆润的后半部、落在右腿后方的左后腿,最后是马蹄。我的手丝毫无误地照着我的想像,描出了姿态高雅的左前腿。我笔下的这匹马着实令我震撼莫名。
我把手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