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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红日(吴强)-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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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部、师部和其他的战斗部队,终于陆续地涌来。
  队伍密密层层地拥塞在河边上。
  河边又骚动、鼓噪起来。
  许多人奔跑着,发狂似地把从刚到的队伍里走出来的、一个背着大背包挎着小皮包的战士,紧紧地围住,象是突然发生了惊奇的事件似的。
  被围的战士简直动弹不得,他的两只手、膀子、头,以至全身,都不属于他自己了。这个拉手,那个扯衣服,还有的摸头牵耳朵,也有的把刚在水里洗过的冰冷的手,伸到他的热烫烫的脖子里去。他只是笑,在人群里打转。许多许多问话,他没法子从容地挨次回答,他的回答就是忍禁不住地笑出来的眼泪。
  他的身材不高,长得本就结实健壮,现在显得更是结实健壮,有一副刚毅顽强、但又敦厚的黑黑的脸,两只炯炯逼人的黑而大的眼珠。这时候,晚霞的光辉似乎特意地照耀着他,使他的脸上以至全身,都显得光彩焕发,精神饱满。
  他是杨军。
  “杨班长回来了——!”
  “啊——!啊——!”
  秦守本、张华峰、洪东才、李全,还有文化教员田原等等,高声地大叫起来。老战士们围上来,抱着、拉着他,不认识他的新战士们,也都拥聚到一起来。
  人群象流水一般追逐着他,他挣扎般地挤出人群,走到他的连首长石东根和罗光跟前,把手掌举到额角上,端端正正、精神抖擞地敬着礼。
  “好极了!给你赶上啦!”石东根使着全身的气力,握着杨军的手,喊口号似地叫着、跳着。
  接着,他一把抱着杨军的脖子,把杨军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象是在吻着他的脸颊似的。
  罗光从石东根的怀里,把杨军抢夺过去,他的两只手同时地拉住杨军的两只手,面对面,眼光对着眼光,笑声对着笑声,延续了好久好久。
  “挨我们过河了!”二排长林平跑来报告说。同时和杨军亲热地握着手。
  石东根举起臂膀,大声地说:
  “好!马上过去!”他转脸向围着的人群吆喝着:
  “看新郎的!还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赶快去过河!当心不要喝水!”
  “回到我们排里去吧!”林平把杨军拉到自己身边,向石东根要求着说。
  “跟连部走!”石东根摆着手说。
  “到那边再说!”罗光接着说。
  连长、指导员走向渡河点去。杨军却给秦守本、张华峰拉走了。
  这时候,他们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说。
  “伤口好了?”秦守本、张华峰只得同声地问着这句无须询问的话。
  杨军点点头,说道:
  “早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军才有可能把他的背包从背上取下来。
  背包一放到地上,他就急急忙忙地解着背包带子。
  “马上过河,解它干什么?”张华峰问道。
  杨军还是解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两双新做的青布鞋子,一双大的放到张华峰面前,一双小些的给了秦守本。
  “给了李尧一双,这两双给你们!没有好东西送你们!不晓得合脚不合脚?”杨军说着,重新捆着背包。
  张华峰拿起鞋子端相着,在脚底上比验着,秦守本却已经把鞋子套上了自己的脚,并且在地面上走了两步。
  “这样合适!阿菊做的?”秦守本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地狂叫着。
  “这还要问吗?”张华峰说,把鞋子压扁插到背包上。
  “真想死我了!”秦守本抓住杨军的手,抖动着说。
  “我早就想来,医院里不许可!你们都好?”杨军同时抱住他们两个,亲热地说。
  “我们都好,你看,小秦长胖了!”张华峰说。
  他们三个,象亲兄亲弟一样,扭抱了一阵,然后就一股劲地跑到连队集合的地方。
  晚霞还在吐着它的最后的光芒,河面上一片光彩,一片雷动的欢叫声在河面上和河的两岸荡漾着。
  更大规模的飞行竞赛开始了。
  秦守本的全身脱得精光,只穿一条短裤头,把枪、弹和一切东西交给了班里乘木排的同志们,就一头钻到水里去。
  杨军正解着衣服,罗光拦禁了他,严厉地说:
  “你不行!伤口刚好,跟我一起上木排!”
  “伤口早好了,不碍事!”他拍着肩背说。歪过脱了衣服的肩背,把伤痕给罗光看着。
  “我也不下去!这样的河,我要游还游不过去?”
  罗光硬把杨军拉上了木排。
  石东根跳了下去,林平跳了下去,王茂生跳了下去,张华峰早在水面上漂着了。
  会水善游的杨军,却被罗光好意地剥夺了下水的权利,他望着波浪里滔滔滚滚的群鸥一样的同志们,羡慕极了,心里真是痒得难受。好象又是一个伟大的战斗没有参加得上似的,苦恼着脸,用不愉快的、但又感激的眼色望着罗光。
  木排离开沙滩,先在水边的浅滩晃了几晃,然后就进入深水,踏上急流,象一只飞艇在空中疾驶,又象一只山鹰从山崖上斜翅猛扑下来。
  大批木排,大群战马,大浪大浪的人,黑压压地奔腾在急泻狂流的浑浊的水面上。
  “木排子翻掉了——!军部的木排子沉下去了——!”
  突然,两岸有人惶急地呼唤起来,其他的木排上也有人撕裂着喉咙呼喊着。紧接着,就有不少的人从岸上、木排上慌乱地跳到水里,朝在中流沉没下去的官兵身边飞游急泳。
  一个最大的木排,驶到中流的时候,触上了河心的礁石,木排翻转了身子,木排上的二十多个人,全部卷没到水里。他们大多是不会游水的人,不能自主地在波涛里冒上、沉下,遭受着波涛的冲打袭击。
  其中的一个人是军长沈振新。
  他不会游水,水,打击他、欺侮他。他的生命在波浪里挣扎着。
  在这危急的一刹那间,杨军甩掉身上的背包和小皮包,象一只勇猛的海豹,不顾一切地跳入到狂涛里面。他迎着巨浪,在下游的地方逆流上扑。两只敏锐的眼睛,在水面上猎视着在水波里失去自主的人们,他的两手如同两把船桨,急速地划动着,两条腿使着所有的力气,把水波向后排击。在一个浪头卷裹着一个人的身躯向他摔掼过来的时候,他认出那是军长沈振新。于是他奋力地钻入到浪头下面,张开两臂,使足了气力,接住了被摔掼过来的沈振新的沉重的身躯。他立即托起沈振新的沉重的头来,背负着沈振新的沉重的身子,象一匹马载荷着骑士一样,踏着大步向前疾驰。他终于喘哮着游到东岸,把沉重的身躯驮上沙滩,让被救的沈振新在沙滩上头低脚高地俯卧着,排挤着腹中的河水。
  沈振新的脊背上给杨军轻轻地捶击了一阵以后,吐出几口沙河浑浊的黄水。过了一会,他平安了喘息,转过身来,睁开水湿胀痛的眼睛来一看,便一把抓住了杨军的臂膀,象在水里得救的时候那样抓住他一样,紧紧的,用力的。
  “是你!小杨!”他吃力地叫道。
  “是我,军长!”杨军说。扶着沈振新缓缓地坐起来。
  “你伤好回来了!”
  “好了!回来了!”
  沈振新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但是脸色苍白,心胸里还很难过,不住地打嗝。胃里也不住地泛漾出一口半口浑浊的水来。
  “我来了好几天了,没有见到军长。信,交给李尧了。”杨军一边扶着军长缓缓地走着,一边说道。
  “看到了。”
  “黎医生她很好?”
  “唔!”
  军长的警卫员汤成给洪水吞没。另一个警卫员李尧保全了自己的生命和身上背着的望远镜、皮包。他浑身沾遍泥水,惶急地奔来。
  乘另一个木排过来的黄达、胡克、姚月琴他们,也都奔到沈振新的身边来。
  “是你?杨军!”李尧感激地惊叫了一声。他和杨军共同地扶着沈振新发着颤抖的身子。
  “去找衣服来!”杨军对李尧说,象命令似的。
  过了一会,沈振新换了衣服,睡上担架,身上盖着毯子。
  “小汤呢?”沈振新躺在担架上问李尧道。
  “我没有抓得住他,好几个人也没有救得起来!”李尧悲痛地低声说。
  沈振新惊讶地望着李尧,从担架上下来,大声问道:
  “淹死了?”
  “唔!”李尧流着眼泪,应了一声。
  沈振新站在岸边,向河面上望了许久,懊丧地问黄达道:
  “就是小汤一个?”
  “别的全都救上来了!”黄达回答说。
  沈振新悲伤地叹息着,又接连吐了两口黄水。
  “你躺下来吧!”姚月琴拉住他的膀子说。又把他拉着躺到担架上去。
  “见鬼!多少年没有睡过这个东西!叫人抬着走!”沈振新苦恼地说。
  杨军水湿的身子,还是站在他的旁边,卫护着他。
  “回连里去!打七十四师!消灭这个敌人!报仇!”
  沈振新对杨军激励着说,他又一次地抓住杨军的臂膀。
  队伍纷纷攘攘地走上了征途。
  天黑了,高空悬着无数的星灯。大队大队的人马在苍茫的夜色里飞奔前进。
  后面还在渡河的叫嚷声,响荡在初夏的夜空里。
  杨军回到连里,随在连长和指导员的后面,疾步劲走地向着死敌七十四师被围攻的地方,迎接他所渴望的新的战斗。
  使他快慰的,是他一到前方,就立即打了一个胜利的水上的战斗。
  “真是一手好水!象一条水龙!”
  “不是他,军长还危险哩!”
  “你们晓得他是什么人啦?”
  “嘿嘿!出名的战斗英雄杨军!”
  杨军从纷纷称赞他的人的身边擦了过去。
  “就是他!”有人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地说。
五七
  队伍比沙河的激流还要汹涌,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进入了山峦重迭、奇峰高耸的沂蒙山区。
  山,越走越深,越走越高越陡;脚下,全是陡险的羊肠狭道,而战士们的步伐,却越走越快。
  真是飞的一般,两条腿象轮子一样向前急滚,上山滚得快,下山滚得更快,两只臂膀只是前后拨动,不是翅膀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谁也不甘落后一步。象最怕走山路的张德来吧,枪、子弹、干粮袋、米袋、背包,还有手榴弹和洋瓷碗、水壶等等,统统背在自己的身上;不但不用班长秦守本或者别的同志给他负担,而且还倒转过来争着分担班长秦守本身上的东西。
  班长秦守本下了两次水,肚子痛,一连吃了两包“人丹”还没有止住。但他还是自己背负着所有的东西,拒绝了张德来和别的同志的帮助。
  “不要紧!走走,出身汗就好了!”
  他把已经给张德来夺去的步枪,又夺回到自己的肩上,一边快走,一边说道。
  一切牢骚、怪话顿然绝迹。
  “叽叽”“喳喳”的,谈谈说说的,是即将到来的战斗。
  “文化教员!七十四师给围在什么崮?红娘崮?《西厢记》里的红娘到过这个山头上?”安兆丰有意说笑着问道。
  好些人“咯咯嘿嘿”地笑起来,笑声和脚下碎石块滚动的声音相仿佛。
  “叫孟良崮!”田原说了一句,又立即回过头去,仍旧和背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夏方并肩走着,低声地谈着歌曲的事情。
  “这个名字好!梦娘崮!张灵甫梦见他的爹娘亡故了!”秦守本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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