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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红日(吴强)-第17章

小说: 红日(吴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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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靠你了!就靠你了!”葛老大娘揉干了眼泪说。
  “我一个人有什么用?靠大家!靠你们!”梁波对葛老大娘,也对着众人说。
  “是瘦了一点!”
  “多辛苦!还能不瘦?成年操心劳神!”
  “神气还是从前的神气!眼珠子还是那样雪亮!”
  “哎呀!多了几根白头发!老还看不出老!”
  梁波在老乡们的面前一站,几句话一说,老乡们惴惴不安的心,便平定下来。
  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从来就是他们的保卫者,在保卫他们的斗争里总是要获得胜利的。这个不移的信念,在他们的心头复现出来,他们面容上的愁丝苦缕顿然消失。对他们亲人一般的梁波,仔细地端相着,从他的腿脚到他的眼睛和头发。用最亲切的语言,谈论他,祝福他。
  这个生动的场面,使梁波在寒冷中感动温暖。他感觉到他真象是一个久游在外的人,一旦回到了故乡,会到了亲人——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和知己的朋友一样。痛苦和死亡的魔鬼,正在人们的面前疯狂地手舞足蹈,威胁着人们的生存和幸福,人们焦急地迫切地要求保障和拯救,从葛老大娘多皱的脸上的泪痕,从人们惊惶的眼色,颤抖的声音,恳切的悲酸的言语,梁波的内心,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有了深刻体会。
  “不要怕!国民党蒋介石不比日本鬼子更厉害!我们大家齐心合力,一定能打败他们!这一次,把国民党蒋介石连根刨掉,日子就好过了。老大爷们,老大娘们!这一次仗打完了,再把生产搞好,你们就享长福了!”梁波思虑一下以后,以充满信心的语言,对人们鼓舞着安慰着说。
  人们,尤其是老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托你的福啊!”
  “你们回去吧!让他歇歇!人家走了一夜,刚到这里!”葛成富邀赶着众人说。
  “成富啊!你也去歇歇,一天一夜没归家,眼都熬红了!”
  葛老大娘子对子说。
  外面有人说:
  “华同志来了!”
  众人朝旁边一闪,银灰色的围巾包着头的华静走了进来。
  “这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开会?”华静取下围巾,茫然地问道。
  “小华,是你呀?”梁波笑着说,伸出他的手来。
  华静扭转脸去,目光在梁波的脸上停住了好一会儿,然后和梁波紧紧地握着手,惊叫道:
  “梁司令!是你?真想不到!”她高兴地跳了起来。
  “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咧!”梁波微笑着说。
  人们神秘地轻轻地蹓了出去。
  “在这里工作?”梁波问道。倒了一杯茶给华静。
  “是的。”
  “这个热闹可给你看上啦?”
  “什么热闹?”
  “打仗!双方几十万人啦!比打游击可热闹得多呀!”
  “看你们登台表演吧!”
  “你也是个重要的角色!”
  华静理理头发,喝了一口茶,眯着她的细小的但是有神的眼睛说:
  “我呀?跟你们跑龙套,就怕你们不要!”
  “过分的谦虚!戏里没有青衣、花旦,有什么看头?”
  “人家说你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真是一点不假。”
  梁波停止了谈笑。这时候,他才在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干练的女人身上、头上、脸上,转动着他的锐利的眼光。华静羞怯地避过脸去,手里抚弄着围巾,一口气把一碗茶喝完。
  华静和梁波曾经见过几次面,那是她在部队里当记者的时候,访问过梁波,听梁波谈过战斗故事。虽只是三、四次谈话,她的心里却烙下了难忘的印象。她认定这个男子是个出色的革命家,也是最富有生活趣味的人。他讲故事,总是那样生动得使她吃惊,她认为把他称为一个口头文学家,完全是恰当的。讲到夜晚的景色,天上的星和月亮,树林里有夜猫子号叫,水是有亮光的,没经验的战士们,往往当作平地干土踩下去,把鞋子袜子弄得泥湿污脏。讲到山,山上有什么树,草是青的还是枯黄的,山道的斜坡是陡险的还是平坦的,是石山还是土山,石头是白的、紫的,还是红的;讲到战斗,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描绘,把那些战斗英雄的动作,声音,以至是圆脸还是方脸,身材高、矮、大、小,手里的刺刀怎么拿的,和敌人扭抱一团怎样地摔、打、滚、跌等等等等,说得清清楚楚,就象说书人说“武老二”一样,使你越听越有味,越想听下去。他这样讲,她完全用不着动笔去听一句记一句,因为每一句都刻到她的心坎上,使她怎么也忘记不掉。华静长时期的爱慕着这个人,因为她的工作变动,失去了以记者身分和梁波接近的机会,她认为是件很不幸的事情。虽说,她离开军事记者的职务,来到地方党委工作已经两年多,和梁波不见面也是两年多了,但却不曾忘掉梁波留给她的明朗深刻的印象。她觉得她今天见到的梁波,好似比两年前更年轻一些,估计不会超过三十五、六岁。梁波头上新增的几根白发,她完全没有去注意,她在竭力地从梁波身上发现年轻的标志。
  她对她的眼力,有着顽强的自信。在她的眼里,梁波的眼光比过去更加尖锐了,不然,她怎么会发生畏惧呢?梁波的眉叶,也比过去乌浓得多,额角上的皱纹也少了几条,黄里稍稍发黑的肤色发着健康的光亮。尤其是,在这个战争空气严重的时候,他还是那样谈笑自如,真使华静不能不觉得他的身上具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华静是个“奇怪”的与众不同的女子,梁波曾经听到什么人说过。她活跃、聪颖、有才气。她能够和任何男子接触、谈笑,但谁也侵犯不了她。好几个年轻的漂亮的有才干的人曾经向她求爱,都遭了她的拒绝,她没有对谁宣称过,但她自从懂得恋爱的时候起,早就打定这个主意:爱人由她自己去选择,而不是由别人来选择她。“小华,不要再顽固了!”“华静,在爱情问题上和工作问题上一样,不能骄傲!”她的女朋友们曾经劝说过她,她说:“这不是顽固,更不是骄傲!”
  总之,她没有怀疑和动摇过她那十分自尊的态度。
  现在,不知她是在自己选择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梁波的面前,她沉默了好久,而梁波好似洞悉了她的内心奥秘,有意任她进行选择的思考似的,也甘愿让这一段时间在沉默里度了过去。
  当前的情况,不容许过多的沉默,一切都在动荡里,激烈的动荡里,思考只能是最迅速的过程。她把落在梁波身上的念头,竭力地抛脱开去。趁着飞机“呜呜哒哒”的声音传来,她象犯了过错似地赶忙向梁波说:
  “我们听说有部队开来,高兴死了。龙书记要是知道你来了,那不知多么高兴哩。他要我来联系联系,看需要地方上做些什么事情。”
  “需要你们帮助的事情可多得很!我已经派人去找你们!你是在地委工作的?那真好透了!你说龙书记?是哪个龙书记?是龙泽吗?”梁波连续地问道。
  “是的!龙泽同志带来一个工作队,昨天夜里才赶到前方来的。”
  “在哪里?”
  “离这里五里路,匡庄。”
  “那就好透了,我去看看他!”
  梁波站起身来,叫警卫员冯德桂牵了马,喊来一个警卫班。
  梁波没有骑马,他的马是经常备而不用的。这时候,他更是不能也不应该骑到马上,他和华静并肩向匡庄走着。
  这里的雪比南边落得轻些。雪已经融解了的田野里,铺着一片绿的麦苗,它们在寒风里微微颤动,竭力地要想站立起来。道路开始干燥,两个人的脚步走得很轻快。
  “讲个故事听听好不好呀?”华静笑着说。
  “这一仗打下来,你可以听到好多故事。也可以亲眼看到好多故事。你自己的事情,不也是很好的故事吗?”梁波欲笑不笑地说。
  华静敏感到梁波的话含着双关的意思,胆怯地小声问道:
  “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当故事讲的?”
  “每一个人都在斗争里面,创造自己的故事。”“有人创造了惊天动地的故事,有人只是平凡地过生活。”
  “每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创造出来的,自然,有人是故事里面的主角,有人是配角;就好象戏台上演的戏一样。一个指挥官可以是主角,有时候,却也只能起配角的作用。《三打祝家庄》里的乐和,是个伪装的小马伕,嘿!倒起了主角的作用,没有他呀!祝家庄就打不开!”
  华静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玩味着梁波的话。
  和女子很少接触的孤独惯了的梁波,忽然发觉到自己是和一个女子走在一起,这是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的啊!要不是前面、后头还有警卫人员,他简直会认为是一种罪过。可是,他的心窝里,却怎么也禁不住地腾起了波浪。新鲜的生活感觉,终于在他的心里浮现起来。一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竟情不自主地脱口出来:
  “还是那样顽固吗?”
  华静的感情被强烈地触动了一下,赶忙把银灰色的围巾裹到发热的脸上。
  “天这样冷!”她装着没有听见似地自言自语地说。
  梁波完全没有发觉,华静的动作和说话是机警巧妙的掩饰,因为在她说话的时候,恰巧有一阵冷风从他们的面前吹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听凭华静脚步缓慢地落到他的后面去。
  “还是谈谈战争吧!”隔了一会儿,华静走上前来说。
  梁波从这个“还”字上,体味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冒昧和唐突了。但是“谈谈战争”却成了他这时候的一个难题。
  在战争里层生活久了的人,只要有可能,就是说,只要有点空隙时间,比方是半个小时,哪怕是几分钟,总是想谈谈不是战争方面的事,如关于爱情或者其他生活方面的。而华静却要他“还是谈谈战争吧!”为了顺从对方的心意,也为的别的无话可谈,在华静走到肩旁的时候,梁波只得说:
  “好吧!谈谈战争!”
  “战争给人痛苦,也给人快乐。”华静抒发自己的见解说。
  “对的!战争给人灾祸,也给人幸福。如果能从别的方面使人们得到快乐、幸福,我们就不必要通过战争的方法。对我们来说,战争的道路是‘逼上梁山’。过去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梁波感慨地说。
  “这次战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华静问道。
  “我想,总要作十年八年的打算!当然,那是要根据战争过程里各方面的条件变化来决定的。”
  华静大大地吃了一惊,冻冷了的脸上的肌肉,更加紧缩了。落后了的脚步,赶紧走上前去,追问了一声:
  “十年八年?”
  梁波突然大笑起来,偏过头来望着华静的惊讶的脸,说:
  “嫌长吗?也许还要再加上十年八年!”
  “吓唬我!”
  “你还是个小青年!怕人家吓唬!”
  “我不怕!”
  梁波觉得他的话增加了华静的思想负担,竭力地用笑声冲淡他的话的重量,避免让青年人沉入到迷茫的深渊里去,对战争的长期性发生畏惧的心理。梁波笑着,华静也笑着,但她的笑是盲目的,是被梁波的笑声自然引发起来的。……
  匡庄,地委书记龙泽的屋子里塞满着人:县委书记、县长、区委书记、区长,还有附近的乡、村干部们。一盆烧得旺盛的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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