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吴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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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恰恰有几颗炮弹飞落到附近,轰然爆响起来。老大爷连忙去吹灭灯火,战士们阻止了他。
“不要怕!这是瞎眼炮!”
“要跟他们打吗?”老大爷问道。
“来了,不打干什么呀!”王茂生说。
老大爷听不懂王茂生的海门话,疑问着。安兆丰拍拍手里的枪,学着山东话大声地说:
“咱们来,就是跟他们干的!不要跑!”
外边传来嘈杂的和哭泣的声音,战士们跑了出去。
一群从北面来的难民,牵着牛、羊,背着孩子,妇女们和孩子们哭泣着,一个扶着棍子的老太太骂着说:
“当炮子的,遭天雷打的!……都是些强盗、畜牲!”
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躺在一块门板上,头上裹着层层的布,血,浸透到布外面来。老太太和两个女孩子,坐在旁边涕交流地痛哭着。
队伍移让出一间屋子,给受伤的和难民们安身。
从这批难民的口里了解到,敌人正在砍伐树木,拆毁房屋,构筑工事,同时拉牛、宰猪,翻箱、倒罐地进行抢劫。这个受了伤的人,挨了国民党匪军的殴打。
“唉!”张德来叹了一口气。
“马上就打仗了!还叹气!连叶玉明那笔帐,也要记到蒋介石头上!”秦守本气愤地说。
张德来对秦守本的说话不大同意,他望着秦守本,冷冷地说:
“叶玉明是演习死的。”
我同意班长的意见。要是蒋介石不向解放区进攻,我们还不会参军哩!不参军还会到虎头崮演习?我们演习,为的要跟反动派打仗。归根到底,蒋介石不进攻,不逼我们下山东,叶玉明就不会死!”王茂生有些激动地说。
“我也同意!”夏春生、安兆丰、周凤山同声地说。
秦守本对王茂生给他的支持,把他的意见作了有力的申说,心里很是满意,但又感到有些惊异。他向王茂生和所有的人瞥了一眼,从余仲和的手里拿过半截香烟来,眨着眼睛吸着。
王茂生从那天晚上,在雁翅峰和秦守本谈心以后,忧郁的心情便发生了变化。今天临出发的时候,指导员罗光和他谈了一次话,把他的党籍已经转来的事告诉了他,使他兴奋得一路上精神抖擞,替张德来背了二十多里路的枪,在一个山崖上,折了一根很粗壮的小树干,给肿脚的张华峰当手杖用。
起来,
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
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夜深。
秦守本在经过连部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发出来的低沉的《国际歌》声。连部的门关着,眼睛巴着门缝望望,里面挤满了人,他看到张华峰、余仲和、洪东才他们都在里面。他熟悉地知道这是在开党员大会,便很快地缩回头来。在他回到班里的路上,眼前突然发花,头脑晕眩起来,一只脚猛地撞到牛桩上去,发着剧烈的疼痛。
“我当你也是去开党员会的哩!”周凤山迎着秦守本说。“我吗?跟你一样,还不够条件!”秦守本沉楞了一下,感慨地说。
“海门人也去啦!要我向你请假!”周凤山闷闷地说。
“啊!”秦守本惊讶了一声。
秦守本和班里的战士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弹药等等。
张德来困倦得很,解背包打算睡觉,秦守本制止了他,告诉他战斗的时候,睡觉一律不解背包。
“就打了吗?”张德来问道。
“人家已经打上了!重机枪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凤山说。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张德来又问道。
“说不定等一会儿就得出发!我告诉你呀,老张!打仗跟吃饭一样。吃饭,哨子一响,拿起筷子就吃。打仗,哨子一响,拿起枪来就走。你睡睡吧!等着哨子响就是!”夏春生声音清亮地说。
“这个我相信,老张,等吹哨子吗!”安兆丰接着说。
“你打过仗?还不是跟我一天来的?”张德来瞪着安兆丰大声地说。
“演习了多少天,心里还没有数呀?不信,你问问班长!”
安兆丰神气十足地说。
“对!要休息,你们就赶快休息一会儿!”秦守本斜靠在墙边上说。
进行战斗动员的党支部大会结束以后,余仲和、王茂生回到班里,班里人已经睡着了;只有秦守本在小油灯的光亮下面,用双线加钉着鞋带子,防备在战斗的时候,鞋带子断了,鞋子不跟脚。
在余仲和也睡了的时候,秦守本倒在王茂生的身边,低声到几乎使王茂生听不到的程度问道:
“你也是吗?”
“唔!”王茂生望着秦守本应了一声。
“我来了三年多还不是!我要向你学习,下决心把枪线练好!”秦守本当是王茂生被吸收入党的原因是枪打得准,话音咕噜在喉咙边上说。
“我在家里就参加的。”王茂生告诉他说。
秦守本忽地坐了起来,惊叹道:
“你早就是的啊!”他随即又睡了下去。
过了一会,秦守本用更低的声音问道:
“你的家信写了吗?”
“打过仗再写吧!”王茂生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说。
老大爷从屋里走到屋外,从这家走到那家,留心地察看了队伍的神色、动静以后,胆子壮了起来。他走到驴槽上,把驴背上驮着的山芋篓子卸了下来,回到炕上对他的老伴说:
“我们也歇吧!”
“他们背包都没有打开。”老大娘咬着他的耳边子说。
“他们就要开上去打仗了!”
“我们不走啦?”
“不走!有队伍在这里!”
“北边逃过来的那些人呢?”
“说要跟队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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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八
副军长梁波带着一个最轻装的侦察营,在上午十点多钟,到达距离敌军据点吐丝口十五里地的羊角庄。刚洗过脸,居民徐二嫂盛给他的一碗山芋干小米粥还没有吃完,电台上来人通知他军部有急报来,正在收录。不到一个钟头,电报飞到他的手里,告诉他决定部队提早出动,要他尽可能在部队到达以前完成预定的工作。这个行动计划的改变,和他根据到达这里一个钟头的感受所考虑出来的见解,是吻合一致的。居民反映:敌人正在拆毁房屋,砍伐树木,搜集铁丝等等物资,抓伕子连夜构筑工事,……在敌人立脚未稳的时候,越快越早地发起攻击,对自己是很大的便宜。这是单就战术的利益来考虑的。自然,他从电报的内容想象得到野战军指挥部决定的这个改变,还有更大更深的作战用心。但是,对于梁波的先遣工作,这个改变却成了一个突然而来的严重压力。
使他这个爱说爱笑的人,不能不感到焦灼和苦恼。
他把黄达喊到面前,指着地图命令说:
“你自己带一个组,另外由你再派一个组,在南北两个地区,跟兄弟部队取得联络,天黑以前跟我汇报!”
黄达呆望着他,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
“队伍今天夜晚就到,知道吗?说不定明天早晨就得开始攻击,这是电报,你看看!”
黄达看看电报,扭转身子,急速地走了出去。
“有飞机!换便衣去!”梁波喊着对黄达说。
“知道!这个我会的!”黄达头也没回地跑着回答说。
紧接着,是军政治部的民运部部长郎诚站到他的面前,梁波把电报递给他,说:
“你看你的工作该怎样做?”
“我立刻出发!”郎诚看了电报,决然地说。
“对!你是个聪明人!你姓郎,这当口办事,就要如狼似虎!去吧!我不必跟你多说了。”梁波爽朗地说。手向郎诚挥了一下。
郎诚迅速地走了。
侦察营营长洪锋急匆匆地走进来,梁波命令着说:
“第一,在天黑以前,搞清楚吐丝口石圩子里边敌人在干什么?做些什么动作?第二,把吐丝口周围的地形,附近有几个支撑点搞清楚。第三,查清敌人的兵力、武器配备。这两条,也要在天黑以前完成任务!就是说,要你完成任务的时间只有六个钟头。”
洪锋是个矮小精干的人,从一个侦察兵的生活开始,到现在,是带领五百个侦察兵的营长。他以最敏捷的侦察兵特有的鹰一样的眼光,在梁波的脸上猎视了一下,眉头微微地皱着。
“我的身上、脸上没有什么好侦察的!”梁波和洪锋的眼睛敏捷地对望了一下,说。
“第二、第二没问题。”洪锋想了一想,说。
“第三有问题?恰恰最重要的一条有问题?”
“白天!摸不进去。”
“改到夜晚?明天早晨就要开火!同志!”
洪锋皱皱眉头,咬着牙齿说:
“好吧!保证坚决完成!”
梁波紧接着问道:
“你怎样保证啦?”
“不完成任务,听凭怎样处置!”洪锋举着手说。
“你怎样完成?”
“我交给你一个俘虏兵!”
“行!可不能弄个半死不活的来!”
“那当然!”
洪锋的鹰样的眼光,又在梁波的脸上猎视一下,看到梁波现出满意的微笑,便回转身子走了出去。
“这个家伙,有股干劲!”梁波望着大步疾走的洪锋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赞扬着说。
不到半小时,梁波打发了这三批人,去执行三种紧急的任务。在这半小时里,他的心情和思虑是紧张的。这三批人打发了以后,他很想松弛一下。可是,村长葛成富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老大爷、老大娘、大嫂子、大姑娘,还有些小孩子们。
“你是葛富成吗?”梁波笑着问道。
“是葛成富!我们村长!”一个老大娘说。
“好几年不见了,还记得我们?”葛成富眨动着充血的眼睛,带着笑容说。
“你看,我把葛成富记成个葛富成!你的样子我还是一看就认识。你当过民兵队中队长,同我们在这些山里跟鬼子捉过迷藏呀!好家伙!四、五年不见,长成个大人,当了村长啦!”梁波握着葛成富粗壮的手,哈哈地笑着说。
老乡们一个拥着一个地只是朝梁波面前推挤,眼光一齐盯着梁波的脸,以悲喜交杂的神情和言语,吵吵嚷嚷地争抢着诉说道:
“司令,你来得正好!”
“今天早晨,敌人还到前头庄上来抓人拉牛啊!口镇①遭了殃!”
①口镇是吐丝口镇的简名。
“我们都是躲到山沟里、地窖里,听说你来了,才爬出来的啊!”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要打的吧?可要把他们打走!比日本鬼子还凶上十倍呀!”
梁波曾经是地方军区司令,率领部队在这一带地方打过游击战,老乡们熟悉他、爱戴他。现在,在苦难到来的时候,敌人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对这个别离已久的军事长官,表现得非常亲切、坦率,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村长的母亲葛老大娘的眼泪——是悲苦的,但也是热情的——从红红的眼角,流过两腮,一直滴到衣襟上。
“真是盼你们来,想你们来啊!你们不来,我们可怎么好啊!”葛老大娘象母亲样地拉着梁波的膀子,抖动着脸上的皱纹说。
“老妈妈!不要难过!我们要把这个敌人打掉的!”梁波高声喊叫着,对葛老大娘劝慰地说。
“就靠你了!就靠你了!”葛老大娘揉干了眼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