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无奈 作者:叶辛-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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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的恩情,总说要报答你。正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的时候,我听说了你婚姻的情况。而且恕我直言,在画报社里,你确实生活得很窝囊。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我怔怔地望着她:“于是你就生出了怜悯心,你只是因为可怜我才……”
“也是为安慰你,更是为激发你,我才这么做的。”聂虹陡地提高了声气,申明一般道,“但这决不是你说的逢场作戏,这里面包含着我的感情,很复杂的一缕感情,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对此你别感觉内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活得那么压抑,我只是要让你感受生命的欢乐,感觉生活的灿烂多彩。仅此而已,怎么,你还是不明白?”
我瞪着她的目光,一定像个傻瓜!
“别这样,”她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伸出手来,在我的手上轻轻一握,不无担忧地说,“你说话呀,怎么闷闷的?”
我把双手一摊,苦涩地笑了一下:“那么,昨晚的一切,真是一场春梦?”
“你又来了,”她嗔怪地撅起了嘴,“那都是真的。但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别让它牵肠挂肚地放在心上。要知道,我们这一代,看待事物和你们是不同的。”
她的眼角朝旁边一溜,顿时堆满了笑容,轻轻地说:“妈妈来了。”
我吃惊地转过脸去。只见季小珊热情洋溢地伸着手朝我们走来。
“哎呀,姜天义同志,你好你好!来,认识一下——”
季小珊拉着我转过身去,指着她身旁一位文质彬彬的老人,正要介绍,聂虹插嘴道:“这是我继父。”
我和老人握手,忍不住又回过身来瞅着季小珊,她已是一头银发,但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年轻得和她的年龄都不相称。
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悄没声息地出现在我们桌旁,脸上挂着讥讽一般的微笑,聂虹出其不意地把嘴朝他一努:“自我介绍呀,陈石,傻乎乎地站着干什么?”
小伙子双脚一并,向我伸出手来:“陈石,已经被她抢先说了。很高兴认识你。”
两位老人和聂虹都笑了,我也勉强堆起笑容,和他握手,但心里仍觉得别扭。季小珊朗声说:“我们这一家子,常在这里度过周末。坐吧。”
怪不得这是一个四人座呢,我的心像被什么捅了一下。趁这机会,我摆了一下手道:“
你们坐吧,我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能见到你们一家,我真是太高兴了。”
无论季小珊和聂虹怎么挽留,我最终还是脱身了,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我自觉神态还是镇定的。可一走到街上,春风拂上脸来,我竟什么感觉也找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难道这就是世纪末的爱情?
(发表于《收获》2000年第2期)
世纪末的爱情(上)
在国际长途电话中,她对他说,要到上海来。
他回答说,欢迎啊,真诚地欢迎你来上海。他回答得很热情,这是他们在洛杉矶时就说好了的。她如果来到上海,则由他负责接待,只因为上次去美国时,整个团里就他一个来自上海。
她说,那我就真来了。
他说,随时恭候。
以往她也对他这么说过,可每次仅仅是说说而已。
可这一次,看起来是真实的,她说她已预订了机票,经过十一小时的飞行,她到达上海的时间该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的晚上九点钟。
沾着这么多的九字,怎么这样巧?
他猜测,这时间是不是她刻意安排的?近段时间来,不是都在讲世纪末的话题么。
挂断电话以后,他才发现,他不知她来干什么?这全是因为她要来的消息令他觉得太兴奋了,多少时间里,他一直在盼她来。他记不得了,是在他访问洛杉矶时,还是在长途电话中,她说过,她对上海的建筑很感兴趣。她说,她从书上读到,上海这个东方大都会竟然有全世界三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建筑,她极想来细细地看看。上次来,仅仅是路过,匆匆忙忙地到了一下外滩,而且在下雨,只呆了一会儿,风吹斜了雨丝,那飘飘柔柔的雨丝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顷刻功夫,雨就下大了,她没带雨具,只得离开了。她只对二十世纪上半叶的那些凝重浑沉的建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家问她,去过上海么?她往往说去过,回答的时候,她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那太遗憾了!他随口说,上海的画面多了,岂止这么一幅。有极富大都会色彩的浦东陆家嘴中央绿地,也有充满江南水乡风情的古镇。
她用惊讶的语气道:真的么、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
他估计,她就是为这来的,她不是在电台做节目嘛。
不过,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点怀疑,她真是为了上海的建筑来的么?
访问洛杉矶时,有半天的安排是购物。整个代表团十二个人,分成了五拨走,有的要去跳蚤市场,边看热闹边选购小东西,有的要去百货公司买服装,有的则提出要去专为中国出国人员开的商店选购,说那里的东西最适合短期出国人员购买了。在风行了两三年精华素之后,目前正风行深海鱼油。好几个团员都有亲戚朋友托买鱼油。还有两位被洛杉矶的亲戚接走了。惟独他,什么东西也不想买,只想随便看看。于是对方就安排她专门陪他。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有了半天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在商场里看了些什么,他记不得了;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也记得不很分明了。但在分别了这么久之后,他还始终记得她在自己身边时的那一股特别的气息。是温馨么,是芬芳么,似乎都不是,又仿佛都有一点。每当想起她,或是接到她的长途,给她写信,他总觉得自己又感觉到了她身上那一股清朗的气息。对了,确是清朗的强
烈地吸引他的气息。这会儿,他又感受到了她的那一股气息,好像她就在自己身旁一样。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离开洛杉矶的时候,她来送他,他望着她,她很突然地说,我会到上海来找你。
这话几乎每一个参加接待的人都说了,只不过他们全是在昨晚的告别宴上说的。并且还说,只要到了你们居住的城市,我们就会来找你们。喝酒的时候,来自内蒙古的那个团员成了最有可能被找的人。因为生活在美国的这些同行几乎个个都对内蒙古的一切充满了神往。他们一和他讲话,总要讲到茫茫无边的大草原,讲到对美国人多少有些神秘的蒙古包,讲到内蒙古民族的风情和粗犷豪放的民歌,还有马头琴和小调。没人说到了上海要找他,只因为他们差不多都去过上海,言下之意他们要玩,也要到别处去了。即使有些人说了会到上海,他们在上海也都有朋友。她当时没说话,没想到,到了真正上车去机场的时间,到了临别的这一刻,她会这么说。
欢迎你来。
无论是礼节还是客套,他都得这么说。没有人听得出他话里有什么热情,更没人听得出他这是出自肺腑的心里话,他怀着一颗真挚的心盼着她的到来。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里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就觉得嗅着了来自她身上的气息。
飞机从北京腾空而起的时候,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愈加强烈了。还是在昨天,属于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这架客机由洛杉矶起飞时,她有过这样的心情。遂而想到还要整整飞行十多个小时,与其总是悬着一颗心费神猜测,心神处于惶惶不宁之中,还不如安心地在航行中睡一觉为好。到了她这个年龄,脸庞上这儿那儿,多少起了点讨厌的细纹,她太知道良好的睡眠对舒展脸庞肌肤有多么重要了。
飞机是准点到达北京国际机场的。按理说也该准点飞往上海。可是北京机场要mu584航班的空中小姐们通知所有旅客,将一切随身携带的物品带下飞机,就是空中小姐们也不例外,经过检查之后再登机。她觉得这有些小题大作,但她无所谓,她的两只旅行箱子都交付托运了,随身携带的就一只小包,上上下下并不费劲。相反她还觉得,这样体验一下也好,他不是就生活在这么一个大环境、大氛围中嘛。
想到身临其境地体验体验他曾经生活过的环境,她甚至于觉得挺有趣。没想到空中小姐们的意见不比旅客们的小,重新登机后她们宣布,航班拖延,全得怪机场海关,是他们多事儿。
在座位上坐定后,她瞅了瞅表,误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把原先可能提前的时间扯平了。这么一来,倒正应了她原来的计划,晚上九点钟到达。这不正是她为了千年这一时代隘口刻意计算的时间嘛。在飞机有可能提前到达的时候,她盘算过,下了飞机以后,她有意识在领取行李时拖延一点时间,让她走出机场的时候,正卡在九点这一时间。现在她不需要故意拖延了。只要飞机没晚点就行。在机场接人等待时的那股滋味,她是尝过的。那年夏天,为接他和他所在的那个代表团,她在洛杉矶机场整整等了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小时后来成了他们相识的预兆。她曾抱怨地想过,什么重要的人物,要他们整整等待四个多小时,连吃饭都不敢离开得太久。而自从认识了他,她就觉得那一天的等待是值得的。至今她还记得,他随着一群人一同走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她的飞机也晚这么长时间,他会有耐心等待吗?
他会来接她吗?
明知这些问题是多余的,她知道他会来接自己。还是在前天晚上,她和他通过一个电话,明确告诉他,她要飞来了。挂断电话时她说,那么后天见。他连忙纠正她说,怎么是后天?对我来说是明天,是九号的晚上九点钟。可见他是记得非常清楚的,他一定会来接她的。
但她还是有一种心无所属的感觉。就像是坐在飞机上,飞行是平稳的,坐在位置上是安全的,她仍觉得自己悬在半天云空之中一样。自从开始这次旅行,她的精神始终处于亢奋之中。她想平静下来也不行,想到很快就将见到他,她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空中小姐在广播里通知,一个半小时以后,mu584航班将降落在上海虹桥国际机场。机场的地面温度,摄氏三十三度。怎么会这样热,快赶上马来西亚的温度了!可中国明明属于温带啊。照理还可以合眼小睡片刻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长途飞行毕竟是很累的。谁知合上眼之后神经更为敏感。她的眼前不断地晃现出他的脸庞。
在北京下去了一大半旅客,宽大的机舱里比原先安静多了。她的身旁左右都没人坐了,机舱里倍添几分寂寞,不远处两位旅客在叽叽咕咕,说北京海关发现空中小姐从美国带回了很多深海鱼油,多的上百瓶,少的也有几十瓶。海关故意在卡空中小姐呢。
广播里又在通知要给旅客们供应晚餐。机上客人少了,顷刻功夫食盘就送了上来,是道地的中国餐,香味十分诱人。她却一口也吃不下,飞机到达北京之前,已经供应过一餐。她怕夜里到得晚,把那一餐全吃下去了,这会儿怎么还吃得下啊?空中小姐来收食盘的时候,她把原封不动的食盘递还过去,那个一对杏眼的姑娘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时间不多了,她离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