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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品人录-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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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徐家的这一处分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史家尚有不同说法。有人认为主要是高拱和蔡国熙所为,也有人认为应该归功于海瑞。
  海瑞当时内心可能是希望徐阶能主动退田,民田一退,民愤便可平息。那时要帮徐阶一把,也就比较容易说话。可惜徐阶很不自觉,仅仅象征性地退了些许,便想敷衍了事,蒙混过关。海瑞是个认真的人,便去催。徐阶却推诿说这些田地都是儿子的,不好做主。海瑞只好再次去信催促,说最近查阅退田名册,得知阁下的盛德出人意表,可惜退数不多,希望再加清理。过去一些做儿子的,连父亲的错误都可以改正,现在阁老以父亲的身份,来改正儿子的过错,应该无所不可。同时,海瑞又给首辅李春芳写信,说徐阶为小人所蒙蔽,产业之多,令人骇异。如今“民风刁险”,徐阶退田如不过半,只怕对他自己不利。可见海瑞还是想维护徐阶的,只是不肯牺牲原则而已。看来,退田一事,主要功在海瑞;而充军罢官的处分,则多半出自高、蔡二人之手,并且是在海瑞罢官之后。
  不管海瑞如何用心良苦,力图在不牺牲原则的前提下保全徐阶,他都等于同徐阶翻了脸。官场中人依照他们以人划线的逻辑,都已派定海瑞是背叛了徐阶,变成了高拱同伙。因此这一回,海瑞已把徐阶集团的人得罪了个干净。
  然而高拱集团也不领情。因为海瑞早就得罪了高拱。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时,徐、高二人勾心斗角。高拱的党羽齐康弹劾徐阶,说他的儿子和家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这是事实,因此徐阶也就只好请求退休。这时,朝中负责监察的官员都是徐阶的亲信,便群起反攻。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海瑞说话了。他上了奏疏,说齐康之所以弹劾徐阶,目的是让高拱掌权。海瑞当时声望正隆,如日中天。他的奏疏,当时是对高拱的沉重打击。结果高拱辞职,齐康罢官。高拱东山再起后,当然要报复海瑞。他可不会因海瑞要徐阶退田就放过海瑞的。
  海瑞这一回还把张居正也得罪了。张居正原本是徐阶一党。他能够成为阁臣,全因徐阶的引荐。入阁以后,也一直与徐阶站在一边。徐阶退休后,害怕高拱报复,也一直与张居正保持联系,这回当然也要拜托张居正从中斡旋。张居正认为这件事很简单:苏州知府虽然是蔡国熙,可应天巡抚是海瑞呀!徐阶于海瑞有恩,哪有不关照之理?顶多也就再打个招呼就行了。于是张居正给海瑞去了一封信,很滑头地要他兼顾一下“存老之体面,玄翁之美意”。存老就是徐阶。徐阶字存斋,所以称他存老。玄翁就是高拱。高拱字中玄,所以称他玄翁。当时高拱是首辅,张居正是次辅。张居正要帮徐阶,又不想得罪高拱,所以这么说。他没有想到海瑞原则性极强而高拱报复心极重,结果不但徐阶的体面未能保存,自己的面子也扫了地,因此对海瑞极为不满。海瑞罢官后,历次有人保荐海瑞,均因张居正从中作梗,一直没能起复。
  张居正不肯让海瑞复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觉得像海瑞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肯通融的人,留在官场是个祸害。反正,海瑞现在算是把徐阶、高拱、张居正都得罪了。这三个人,在当时官场中势力极大。得罪了他们三个,也就差不多得罪了整个官场。
  海瑞善良、正直、刚毅、果敢,勇于负责,不怕困难,宁折不弯,决不妥协,意志坚定,勇往直前。但正是这些优秀的品格使他四处碰壁,走投无路。
  真心拥护海瑞的,大约只有贫苦的农民和百姓吧!但,在海瑞的时代,他们的拥护又顶什么用!

三、无法医治之国
  其实,对于海瑞的政绩,许多人都不否认。
  海瑞被免去应天巡抚之后,继任人是朱大器。高拱和张居正都给朱大器写了信,也都谈到如何看待海瑞政策的问题。高拱和张居正虽然是政敌,也都主张罢免海瑞,但对海瑞的评价都很高,也相当一致。第一,他们都认为对海瑞不可全盘否定,高拱甚至开宗明义就说:“海君所行,谓其尽善,非也;谓其尽不善,亦非也。”第二,他们都认为海瑞的目的是“除弊”而动机是“为民”,只不过做法不妥。张居正甚至用替海瑞辩解的口气说,“其施为虽若过当,而心则出于为民”,总之动机和出发点是好的。第三,他们都认为海瑞的政策只需调整不可推翻。张居正说得比较客气,说:“霜雪之后,稍加和煦,人即怀春,不必尽变其法,以徇人也。”高拱则说得斩钉截铁:“若于其过激不近人情处不加调停,固不可;若并其痛积弊、为民做主处悉去之,则尤不可矣。”这“尤不可”的一个“尤”字,说明高拱对海瑞的肯定要超过否定,甚至宁肯不否定海瑞的不足之处,也不能否定海瑞扫除积弊、为民做主的大方向。
  看来,高拱和张居正这两个人,还不能算是什么坏人,更不是庸才。他们的头脑都很清楚,度量也不算小。他们并不因为讨厌海瑞这个人,就否定他的人品人格和他的正确方向,也不因海瑞已经罢官,就落井下石,穷追不放,非把他说得一无是处不可。两位阁老,真有些“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味道。相比之下,海瑞的骂倒一切,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高拱、张居正他们与海瑞的分歧,主要在方式方法上。高拱认为他“过激”,张居正认为他“过当”,海瑞自己则觉得还不够。他曾对人既忧虑又愤懑地说:现在医国的,只有一味药:甘草。现在处世的,也只有两个字:乡愿!乡愿也叫乡原,孟子下的定义是:“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人尧舜之道。”可见乡愿就是虚伪、敷衍,四处讨好,八面玲珑,不讲原则,表面上廉洁自律,实际上同流合污。这样的人,开出的医国药方,当然只是甜津津的甘草,治不了病,也治不死人。海瑞却认为应该下猛药。他给嘉靖皇帝上的奏折,就是他下的猛药,药引子则是他自己的生命。他希望这味药能使皇上猛醒,能使帝国振作。可惜,那位皇帝从身体到思想都已病入膏肓,终于一命呜呼。难怪海瑞听到消息要号啕大哭了。他既是哭这位死去的皇帝,也是哭自己失效的药方。
  现在,海瑞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医国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因此他一到应天巡抚任上,便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甚至不怕矫枉过正。本来,徐阶的田一退,他便应该见好就收。因为此事已经产生了影响,大地主沈恺等人见海瑞对徐阶都毫不通融,也只好主动地把侵夺的民田退了出去。这时,诚如黄仁宇先生所言:如果海瑞“采取惩一警百的方式,把徐家或其他几家有代表性的案件广事宣传,以使藉富欺贫者知所戒惧”,那么,“他也许会在一种外张内弛的气氛中取得成功”。然而海瑞似乎并不懂得“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的道理,他的工作热情不但没有稍减,反因初战告捷而倍增。他不满足于坐在巡抚衙门接受投诉(前面提到,这种投诉已达每月七八千件之多),还要亲临府县听取诉讼,一一过问,一一审理,一发而不可收拾,斗争的弦也就越绷越紧。
  这样一种工作热情也是海瑞所独有的。他本来就是工作狂,下车伊始,又发现要做的事千头万绪,真可谓百废待兴。海瑞深知,像他这样既非进士出身又没有后台老板的人,能官任封疆,是特例中的特例,唯有拼命工作,才能报答国家,不负皇恩。何况,这时他已经五十好几,能做事的时间已不太多,亦所谓“时乎不待”。因此他有一种紧迫感,很有些韩愈当年“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味道。另外,他心里也有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下台的官,他海瑞就更是如此,只能在任一天就猛干一天,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为了加快吴淞江治水工程的进度,他把行署设在工地,并斩杀了三个监工不力的吏员,把他们的尸体用席子卷起埋在行署厅前。结果,工程进展迅速异常。一个本想阻拦、陷害海瑞的巡按御史还没来得及下手,工程便已完成,那个巡按也只好徒唤奈何,叹息说“万世功被他成了”。当然海瑞也让人挖出了厅前的尸体,却是三只肥猪,而那三个吏员则被海瑞转移藏匿在别处。
  一项水利工程或许可以这样加紧进行,政治工程可就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看来,海瑞当时的处置可能是简单了点。他受理的案件如此之多,事实上也不可能不简单。可是他涉及到的问题,却又十分复杂:丈量土地,清退农田,平反冤狱,整顿治安,兴修水利,遣散募兵,刷新吏治,考核官员,以及推行“一条鞭法”(一种新的赋税制度)等,哪一件不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海瑞的力量却很单薄,既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款,又没有得力的专门机构,仅凭一股政治热情,外加对善与恶的道德直觉,就希望快刀斩乱麻,在一个早上把百年积弊清除殆尽,其不能成功也自不待言。
  对海瑞的弹劾几乎与海瑞在应天的改革同步进行,而且同样出手极重,攻势凌厉。给事中戴凤翔甚至危言耸听地说,在海瑞的治下,佃户不敢向业主缴租,借方不敢向贷方还债,民间流传的说法是“种肥田不如告瘦状”。如果不是因为海瑞自己清廉到无可挑剔,他一定会被描述成周兴、来俊臣那样的酷吏。内阁也深为海瑞的做法忧虑。他们想起一个医生,这个医生曾给病人猛吃巴豆,还振振有辞地讲什么医书上说“巴豆不可轻用”,当然要重用了。内阁觉得海瑞就是这样一个医生,应该迅速地将其从巡抚的任上召回,以免我们这个原本就病病歪歪的帝国被他过度的热情医得人仰马翻。
  海瑞以身作则,力图以道德来清除积弊,结果怨声四起;张居正锐意革新,力图用法令来振作精神,结果抗拒横生;申时行妥协安抚,力图用调和来维持团结,结果众叛亲离。他们都失败了,正所谓“可怜无补费精神”。显然,他们这个帝国,其实已无药可救。

四、难以成功的事
  我们无妨再来比较一下海瑞和张居正。
  张居正和海瑞是不同的人。张居正懂政治,且能力极强;海瑞却不懂政治,还有些意气用事。按说张居正是不该倒霉的。他之所以倒霉,就在于他不仅想做官,还想做事,希望对帝国有贡献,这倒是和海瑞相同的。可惜帝国并不需要有人做事。它只想在普遍贫穷的低水平低标准前提下维持所谓长治久安。所以任何想做点事的人在它那里都讨不到好,混日子的则官运亨通。不过,张居正自己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道德水平与海瑞不可同日而语。海瑞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张居正则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这虽不是他死后遭到清算的根本原因,却是其直接原因。
  万历小皇帝对张居正本来是极尊重且畏惧的。原因之一,就因为张居正是他心目中道德的楷模。中国古代教育,最重要的是德育。为帝王之师,就更要将德育放在压倒一切的高度。我们帝国是靠道德与礼仪来治理的。如果皇帝本人不能做到有德有礼,则奈天下苍生百姓何?所以张先生对小皇帝的德育抓得极紧,反复告诉他一个为人君者,必须仁爱、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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