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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41.我的故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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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完稿,写得并不好,隙很快的发表了,很快的拿到稿费。发表的杂志,与我后来的生涯有极大的关系,那本杂志名叫《皇冠》,那是我第一次给《皇冠》写稿。拿到稿费,马上换了美金,寄去给庆筠。我的生活,就这样,又陷入艰苦的挣扎里。庆筠很勤于给我写信,他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刚离开没多久,他来信中有这样的一句: 
   
  “让我们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去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 
   
  我好感动。抱着儿子,我在他耳边悄悄背诵。后来,他的信中常常提到国外的所见所闻,我也看得津津有味,非常新鲜。一次,他信中忽然有了“愤世嫉俗”的味道,很悲观消极,他写: 
   
  “到了国外,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台湾是多么渺小!凤凰,我告诉你,以后我们不用去争取物质生活,因为我们的物质生活不论怎样进步,也不可能追上欧美的水准!我们太落后了!看到别人的进步,会让我感到无望和自卑!” 
   
  (庆筠一定没有料到,今日的台湾,不但已追上了欧美,有些地方甚至凌驾了欧美。) 
  其实,从这封信中,我就该看出一点端倪。这次出国,带给庆筠的冲击确实很大。他离开时,是个积极,有信心,有热情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却不严重。他回来时,一切思想看法,都有些变了。变得最多的一点,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乐观和天真了。 
  庆筠回来时,小庆已快满周岁。 
  我带着满怀的喜悦,带着我们的儿子,带着“百年相守的美景”,飞奔到机场去迎接庆筠。我们总算把这一年熬过去了。再相见时,我们手握着手,泪眼相看,真觉得恍如隔世。庆筠抱着他的儿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简直不相信这个“胖小子”,就是他离开时,尚未出世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聚,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说不出的辛酸。至于别后种种,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完的! 
  我怎样也没想到,这次的团聚,却是日后分手的序幕!人生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我所走的,特别崎岖。 


十二、痛苦的婚姻


  我们一家三口,又搬回到高雄去住了。这次,我们总算租了一幢房子一家住,这房子也很奇怪,是两层楼,却只有两间房,楼下一大间是客厅兼书房,楼上一大间是卧室兼书房。我和庆筠,终于拥有了两张书桌。他在楼下写,我带着儿子在楼上写。庆筠继续他的上班生活,写作都是晚上的事。但是,在国外这样东奔西跑了一年,再要收下心来,去过如此“孤独”的“写作”生活,他骤然间无法调适他的脚步。再加上,他走的时候,儿子并未出世,我和他两人共有一个小天地。他回来时,儿子已经一岁,正是又吵又闹又需要人一步一扶的时候。假若庆筠曾和我共同度过儿子出生后的第一年,他一定比较能适应儿子。但他跳掉了那一年。现在,突然间,我变成一个母亲,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等儿子好不容易睡觉了,我就冲到书桌前去“写作”,我忙得简直分身乏术,对庆筠,我难免疏忽。如今再回忆起来,我和庆筠的婚姻,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错误。我们之间没有很深的爱情基础,认识的时间又很短暂就结婚,彼此了解都不够深入。但,我们婚姻中真正的致命伤,是不该轻易离别,更不该双双执迷不悟的写作。 
  重回到我身边的庆筠,对“写作”的“使命感”更加强烈。在国外走了一圈,他心有所感,极力想写一些有意义有深度的作品。这种“使命感”把他煎熬得很苦。当他在“煎熬”中时,我无法分担他的苦恼,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我忙儿子,忙家务,忙自己的写作就忙个没完。我顶多能做到的,就是抱着儿子到屋外的草地上去玩,让他耳根清静,让他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利用。 
  我和儿子在外面玩了两小时,回到家里,他桌上的稿纸仍然空白,写了字的稿纸,全在字纸篓中,堆了满满一字纸篓。而他,头发凌乱,眼神落寞。 
  同一个时期的我,却写了好多篇中篇小说,我把它们寄给《皇冠》,都能刊载出来。《皇冠》的稿费不高(我后来才知道,这本杂志是如何惨澹经营的)。稿费虽不高,对我的生活,却已不无小补。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发表的园地。我的中篇小说《寻梦园》、《黑茧》、《幸运草》……都是这时期发表的。有一天,我居然收到《皇冠》社长“平鑫涛”的一封信,信中写着这样几句: 
   
  “我们非常喜欢你的小说,读者反应也十分热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每期给《皇冠》写一篇稿?长短字数都没有关系,《皇冠》篇幅大,可容纳较长的文稿……” 
   
  我捧着信,雀跃三丈。这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封“邀稿”信!我把信拿给庆筠看,简直“得意忘形”。庆筠看了信,十分纳闷,他总觉得我的小说写得很没“深度”。这样没深度的作品怎会有人邀稿!他立刻把我发表的那些中篇小说,拿来重读一番。看完了,他把杂志丢在桌上说:“你不过是在说故事而已!” 
  “对!”我承认。“我就是在说故事!” 
  “你连故事都没有说得很好!”他又批评。 
  “对!”我仍然承认。“不过,我会慢慢进步的!” 
  “如果你一天到晚写这些没深度的东西,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他气冲冲的说:“如果你以此为自满,你就完了!你会陷在流行的、通俗的案臼里,再也跳不出来!” 
  我有些受伤了,抬头看他,我语气不佳: 
  “你去写那些藏诸名山、流传后世的不朽名着,让我去写没深度没格调的故事!我只想说故事,只爱说故事。我才气不高,学问不深。能写得出来,能有地方发表,我就很满足了!”庆筠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生气。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偶尔涂涂写写,又都撕掉。第二天他去上班,到下班时没有回家,我抱着儿子,站在门前等,越等越心慌。怕他出事了,怕他骑车太快了,怕他被车撞了……夜越深,我越怕。最后,我铁定他出了意外,哭着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公司早就下班,没人接电话。我又哭着打给麒麟,麒麟在工厂上班,或者知道下落。麒麟一接到电话就问我: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没有!”我哭着说:“我没有跟他吵架。” 
  “安心啦!”麒麟喊:“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事的!你回家去等就对了!”我只好抱着儿子回家。午夜,庆筠回来了,我听到脚踏车声,就冲到门口去看他,一看他四肢俱全,完完好好,我竟“哇”的一声哭出来。庆筠把我一把抱住,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猜到你会着急。我只是和几个朋友去玩桥牌,不知不觉就玩晚了!” 
  我惊魂甫定,身子还在颤抖。那时候,家里都没电话,联络起来本就不便。丈夫一夜晚归,我似乎也犯不着小题大作,只要他安好,就什么都算了。我拭去泪,虽然心底仍然委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谁知道,这种“晚归”,竟逐渐变成一种“习惯”了。 
  那年,麒麟和他的女友小霞结婚了,也定居在高雄,我们双胞胎都已成家,又住在同一个城市,时相往来,实在是件很好的事。但,我和庆筠的感情,却开始陷入风风雨雨之中。庆筠常常下了班就不知去向,归家时已是夜深。头几次,我会哭,会着急。次数多了,我不再着急,隙化为一股怒气。年轻的我,脾气一向就不很好。现在,身上的工作又十分沉重。小庆已牙牙学语,而且飞快的学走路。小家伙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爬高下低,跳来跳去,简直没片刻安静。我每天仅仅带他,已经筋疲力尽,何况我还要抽出能抽出的每一分钟,去写一些东西。现在,我写的作品,几乎大部分都能发表了。我有好几个固定的地盘,是从不会退我稿的:一家报纸的副刊,香港的一本文学杂志,和台湾的《皇冠》。我每月只要勤于耕耘,就会收到相当不错的稿费,这对于我的生活和写作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我就写呀写的,几乎没有停。我最大的错,是从没有去体会庆筠的“失落”。当他夜不归家时,我就生很大的气。我骂他没有责任感,没有良心,既不是好父亲,更不是好丈夫!他被我骂急了,就怒冲冲的吼了回来:“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能赚几个臭稿费,就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是要上班养活你,如果我像你一样,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写作,我早就是大作家了!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惨了我!你谋杀了我的写作生命!我会夜不归家,就因为你!因为我苦闷,因为我不要回家面对你!” 
  这太残忍了。夫妻一旦吵架,常会说些最刻薄的话,但是,这些话也正流露出对方的心态。他这样一吼,我就被打倒了。我踉跄着往后退,又气又急又伤心,眼泪就夺眶而出。一面哭,一面就去抱儿子,要抱着儿子冲出家门,永不回来,免得让他看了讨厌。我抱着儿子跑,儿子看我哭,他也哭,用小手摸着我的眼泪说:“妈妈哭哭,小庆哭哭!” 
  儿子这样一说,我更是泪不可止,那场面实在惨烈。我抱着儿子奔到房门口,庆筠一下子拦过来,把我们母子都圈在他的臂弯里,苍白着脸说: 
  “不许走!不要走!我吵架说的话,你怎么能认真?你们母子两个,是我整个的世界呀!我什么都没有,连写作都没有,我只有你们两个!难道连你们两个,也要遗弃我了吗?” 
  我站住,然后哭倒在他怀里。听了他这种话,我怎么忍心走?走?又走到何处去?我不是下定决心,要和他恩恩爱爱过一生吗?我们不是要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来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吗?连离别的日子都挨过了,怎么相守的日子反而如此悲惨呢?我收住步子,不走了。但是,我们之间的情况,却每况愈下。 


十三、二十五岁


  那年冬天,我开始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 
  在写《窗外》以前,我尝试过很多长篇的题材,写了《烟雨蒙蒙》的第一章,写不出第二章。也写了许多其他的第一章,就是写不出第二章。总觉得心头热烘烘的,有件心愿未了。最后,我决心写《窗外》,那是我自己的故事,是我的初恋,这件恋爱始终撼动我心,让我低徊不已。我终于醒悟,我的第一部长篇,一定要写我最熟悉的故事,我最熟悉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写《窗外》的时候,我非常小心翼翼。我不敢让庆筠看到我的原稿,怕他又翻出我的过去,来和我吵架。所以,我都利用他上班的时候去写。 
  小庆在一岁七个月大的时候,已经能跑能跳,能言善道。我为了要写作,只好每天上午,都把他送托儿所。小庆不喜欢托儿所。每天早上,托儿所的车子来接他的时候,他都会抱着我的腿不放。我必须用最坚强的意志,来克服我的“不忍”。每次把他拉上幼儿车,他就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惨烈的哀叫:“妈妈呀!我要跟你在一起!妈妈呀!我不要去学校!妈妈!小庆乖乖不会闹……” 
  车子走了好远,小庆的哭叫声仍在我耳边萦绕。我掉着眼泪,冲上楼,面对一叠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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