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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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这种话,她每天都得讲上一堆,要人同意她的看法,否则她就干不
下去了,自己也不明所以然。
苏珊心中一边转过这些念头,一边像只野猫,在花园长满灌木的树丛
中潜行。她走到楼上,接着又下楼,穿过房间,走到花园,沿着褐黄的河流,
再回到屋子,上楼又下楼。。白太太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真是怪事。就她来
说,罗林太太高兴怎么做就可怎么做,她就是要头脚倒立,也无所谓。只要
她留在家里就行。苏珊在屋里荡来荡去,自言自语。她恨白太太,恨那可怜
的唐珊小姐。另一方面,她怀念在那肮脏的旅馆房间,独自一人的那一小时。
她万分清楚,自己是疯了,是的,她疯了。
她告诉马修,她一定得度个假,他同意了。这和从前的情形不大相同。
他们从前都是躺在床上,枕在对方臂弯里讨论问题。她知道,他终于诊断出
来,是她不讲道理。她变成他身外的人,一个他不得不应付的人。他们虽住
在同一屋檐下,却成为勉强称得上友善的陌生人。
她告诉白太太,事实上是征求她的同意,之后,她出门去威尔斯徒步
旅行。她挑了一个她所知道的最偏远地方。每天早上,小孩子在上学前打电
话给她,鼓励她、支持她,就像他们从前处理“妈妈的房间”那样。每天晚
上她打电话给他们,和小孩一个个聊,然后和马修谈。她准许白太太每天下
午用餐时间,打电话问这问那的。有三次,白太太打来的时候,苏珊出去了。
她留言要苏珊在某时某刻回她电话,否则事情没有经过罗林太太的祝福,她
就会做得很不满意。
苏珊在乡间野外闲荡,电话线却像狗带子那样绑着她,要她履行责任。
下一个该打,或该接的电话,简直像是钉子那样把她钉在自己的十字架上。
一座座的山,像是都被她的不自由所束缚。在山上,从早到晚,除了羊,和
偶尔一两个牧羊人之外,见不到其他任何人。她面对的是自己疯狂的情绪。
在最宽阔的山谷里,她仍会受到自己疯狂的情绪所袭,因为山谷仍不够大。
在山顶上,可以看到上百个其他的山谷,因此山看起来仍太矮,山谷看来仍
太小,天空从头上紧紧压下。她站着观看山丘,山坡长满羊齿、藻类,流水
闪闪,可是她除了自己的魔鬼,什么都看不见。那魔鬼不经心地倚在一块岩
石上,手上拿着一枝带叶的树枝,一边鞭打自己丑恶的鞋子,一边抬头,用
那非人的眼睛看她。
她回家了,回到家人身边,脑后托着威尔斯空旷的山野,像是自由的
许诺。
她告诉丈夫,她要找个女孩子来当家教,供膳宿,不必付薪水的那一
种。
当时是深夜,他们在卧室里,小孩都睡了。他穿着衬衫、拖鞋坐在窗
前往外看,她坐着梳头,从镜中看他——闺房中历久不变的一幕。他没说什
么,但她却听到他心中的辩驳,他没说出口来,因为每一点都很合理。
“现在找家教,似乎有点怪。小孩白天几乎都在学校,你最需要人帮忙
的时候,该是他们日夜都缠着你的时候。要是你不想烧饭,干嘛不叫白太太
替你烧?她主动提过呢。
你知道,请家庭女教师有各种麻烦,不像白天找个钟点工人那样。。”
最后,他小心问道:“你是不是想回去工作?”
“不是,”她说:“倒也不是。”她答得很含糊,真笨。她继续梳头,看着
自己,不理会马修那不安的眼神不断地看她。她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
会付不起?”问得真糊涂,一点也不像那一向精明的她,向来什么东西付得
起,付不起,她一清二楚。
“不是付不起,”他回答,对着窗外黑暗中的树木,不看她。她则仔细研
究她丈夫那张圆脸——坦诚、可爱,眉毛整齐、乌黑,灰色的眼睛清澈明亮,
是一张非常理智的脸。她一边梳那又黑又浓,长得极其健康的头发,一边想
道:“镜中是个疯狂的女人,多奇怪!要是镜中看着我的是那个头发淡黄的
绿眼魔鬼,涎着一张枯瘦于巴的笑脸,倒更有道理。。马修为什么不赞成?
他还能怎么样?她已毁了她那一方的约,他不能强迫她践约,不能叫她身心
都留在屋子里,以使屋里的人能够像植物活在水中那样活在屋子里,以使白
太太心满意足地继续她的工作。而为了报答她所付出的,他做个好丈夫,当
个尽责的好父亲。但两人早已不尽此责,他尽的一份,只是敷衍而已,她呢,
连装都不装。他和其他的丈夫一样,把真正的生活放在工作上,放在公务朋
友身上,此外,他可能也有婚外情,而且还相当认真,不是玩玩而已,这一
切,都是他的错。”
他终于把厚厚的窗帘拉上,挡住了窗外的树木,回过身来,希望她注
意听他讲话。
“苏珊,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们需要家庭女教师?”她不理会他,一再
把头发梳过来,刷过去,梳起一把把云发,发出丝丝的静电。她对着镜子微
笑,似乎对梳头所发出的声音,极感兴趣。
“对,我想这样比较好。”她回答,像个狡猾的疯女人,轻轻避开重点。
从镜中,她看到马修仰卧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眼睛瞪视上方,脸
部僵硬、哀伤,她觉得自己的心(过去的苏珊的心),开始软化,向他呼唤,
但她迫使它冷却下来。
他说:“苏珊,小孩子呢?”恳求之声几乎打动了她。他躺着举起双臂,
手掌向上,朝她张开。她只要跑过去,投入他怀中,趴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
上,就可溶化自己,溶化为苏珊,可是她做不到。她不看他高举的手臂,只
是含糊的说:“那对他们当然比较好莫。我们找个法国还是德国女孩子,那
他们就可向她学习外国语。”
黑暗中,她躺在他身边,觉得自己僵硬、陌生,灵魂似乎已离开了躯
体。她厌恶自己,如此冷漠无情,身边躺着一个受尽折磨的男人,但她却改
变不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着手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个从汉堡来,叫苏菲的女
孩子,20 岁,身体健康,面容带笑,蓝眼,一心想学英语,其实她已讲得
不错。她让苏菲住“妈妈的房间”,供三餐,苏菲呢,她帮忙烧些简单的菜,
必要时陪小孩子们。她脑筋聪明,善解人意。苏珊对她说:“我有时早上要
出去,也许去一整天,小孩有时会突然跑回来,或是打电话回来,有时学校
老师会打电话来,我应留在家里处理这些事情,还有钟点工人。。”苏菲发
出德国小姐那种深沉浑厚的笑声,露出洁白的牙齿,深深的酒窝。她说:“你
有时需要有人取代你这个家庭主妇的位置,对吗?”
“对,就是这样。”苏珊回答,语气有点生涩,不由自主,但心想,这多
容易,虽然暗中有点害怕,但比想象中距离自己的目标近得多。身心健康的
苏菲小姐马上了解她的心意,足以证明此点。
这位免费女教师,通情达理,是苏珊特地挑选的(想到这里,她有点
胆颤),一下子就和全家相处融洽;孩子们喜欢她,白太太几乎马上就忘了
她是德国人,马修也认为家里“多了她,真不错”。他现在对家庭,只求应
付,从不深究,早已放弃身为丈夫、身为父亲所该尽的家庭职务。
有一天,苏珊看到苏菲和自太太在厨房谈笑愉快,她告诉她们她要出
去,下午三四点回来。她心中有目标,有目的。她搭支线火车到南肯欣顿,
转循环线,在派了敦下车。
她到处逛,寻找小型旅馆,最后找到了一家。肮脏的玻璃窗上漆着“浮
德旅馆”四字,外墙上面淡黄的油漆褪了色,像不健康的人体肤色,走道门
口挂着“请敲门”的牌子。
苏珊敲了门,浮德本人来开门,他其貌不扬,身体微胖,精神憔悴,
身穿条纹西装,品味低下;皱纹满面的脸上,长着两只锐利的小眼睛。他马
上答应租一间房间给强太太(她故意杜撰这个诙谐的名字,而且猛瞪住他,
叫他无法直视。),强太太要一星期租三次,每次都是早上10 点到下午6 点,
没问题,只是她得每次预先付清租金。苏珊拿出15 先令(他没开价),伸手
出去,眼睛一眨不眨大胆地带着挑战的表情看他。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
竟能随意自如,运用此种神情。他默默地看她,用拇指和食指从她掌中拾起
那张10 先令的钞票,接着铲起另两个2。5 先令的银币,跟着摊开自己的手
掌,展示所收到的钱,低头凝视。他们站在走道上,头上一盏罩着红色灯罩
的灯,脚下光滑的木板,强烈的清洁剂味道非常呛鼻。他猛抬头,微笑着凝
视她,手掌仍然摊开,似乎在说:你把我当什么人?苏珊说:“我不会利用
这房间来赚钱。”他仍站着不走,她加了5 先令,他点头说道:“你付钱,我
不多问。”苏珊说:“好。”他从她身边擦过,走到楼梯口,停了一停。门口
挂着的街灯刺进苏珊的眼睛,片刻之间,她看不见他。但一下她又看到一个
矮小的男人,样子像个传应生,衣着保守,脸色苍白,头发又秃又自,一步
步吃力地踩着楼梯上楼。她跟在后面,两人默默上楼,彼此不问问题。这家
“浮德”的小旅馆,给客人不受盘问的自由。唐珊小姐那家就不行。楼上的
房间丑极了,只有一个窗子,挂着薄薄锦织的绿色帘子,一张三英尺又三分
之一的床,罩着一张廉价的绿色缎子床罩,旁边有个煤气热气炉,装上让客
人自己放钱的咪表,此外还有一个柜子,一张绿色的柳条扶手椅。
“谢谢,”苏珊对浮德说,她知道他没有带着十分好奇的眼光在看她(谁
知道他是不是真叫浮德,也许是浮三、浮四、浮五什么的)。做他这一行的,
不可存有好奇心,他是抱着一种带有人生哲理的观点来判断事情是否恰当。
他已收了她的钱,带她到房间来,同意她的一切条件,只是对她前来这种地
方,显然不以为然,这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认为这种地方与她身份
不配。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属于这个地方,这个房间等着她前来,等待已久。
“请在5 点钟叫我一声。”他点点头,下楼去了。
早上12 点,她自由了,她坐在扶手椅上,就这么坐着,闭上眼睛,不
受外界骚扰。
她独自一人,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她听到门上敲门的声音,心里很不
高兴,想发顿脾气。
可是敲门的是浮德,5 点钟了。他照她的吩咐来通知她。他锐利的小眼
瞄了房间一圈,首先是床,完全没碰过;整个房间看起来,几乎完全没使用
过。她谢了他,并说后天再来,然后离去。回到家,正好赶上烧晚餐的时间,
接着送小孩上床,然后替丈夫和自己另外烧了一顿。苏菲和朋友去看电影,
苏珊等她回来。这一切,她都做得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可是脑子里,一直
想着旅馆那个房间,全心全意盼望着下回再去。
一星期三次,每次准10 点钟抵达,正面直视浮德,付他20 先令,随
他上楼,进入房间,温和而坚定的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浮德虽然不大赞成
她来这里,但却愿意付出一点友谊,至少建立少许交情,假如她肯的话,可
以听听他的劝告。但她总是朝他点点头,表示告别。他手上拿着20 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