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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865-燕子-第4章

小说: 3865-燕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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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以来凭着印象,总以为卓教授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进入舞团之后我才明了,那是我还不够了解她,对于卓教授,应该用无法相处来形容。    
    半途加入舞团,我的前几天适应得格外辛苦,舞衣不对,发髻不对,脚位不行,手位不行,连别人的名字也呼错频频,卓教授将这一切归咎于我的迟到,紧张的折磨从此揭幕,只要我们一练舞,卓教授的火气就开始滋长,我的犯错或是迟疑更加为她火上添油,所以我总    
    是保留着一丝眼角观察卓教授。我留意着她的右手。    
    卓教授的右手永远夹着一根香烟,像是恒久长在枝头上一个冒火的水果,越是留意着她我越不能避免出错,一个踩步失误,我迅速瞥见她夹着香烟的手指猛地一拗,我本能地抱住头脸,从指缝望出去,卓教授强忍住了,她掩饰性地抽上一口烟,但是烟身已经折弯,在她愤怒紧绷的指节间颤颤巍巍。    
    所以我总是尽其可能靠在龙仔身边,期望着他高大的身影的遮蔽。    
    虽然负责为我临时恶补,龙仔并不怎么刻意提携我,没有听觉的他在舞蹈中是一座孤岛,视线是他惟一的联外桥梁,他只看卓教授。    
    时而察言观色,时而抱头求生,这种惨况让我联想起了我的初中生活。如果记忆能串连成一部电影,那么在我十三岁时曾经有过如此一截色彩辉煌的片段。那一年我小学毕业,方才铰去了心爱的长辫子,爸爸带着我远赴台中,说是去旅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火车上那两个钟头,爸爸是那样不时地握住我的手,捏紧了,甚至牵引至他的眉睫,像是要以我的手覆住他的眼一般,但是他又放开,他望向车窗外的容颜看起来那么滋味杂陈,就这样一路无语,我们抵达了那个陌生的城市,期待中的游历变得非常诡异,我随着爸爸不停地采买、采买,衣服鞋袜甚至棉被肥皂脸盆,那夜在旅馆里我曾数度惊醒,每次都见到黑暗中的爸爸,静静坐在床畔俯看着我,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分清那到底是梦是真,或是后来我自己添加进去的想象,但在那夜爸爸的脸容取代了往后我对他的所有印象,我感觉在那漆黑中,见到的是一种非生物的奇异的光。    
    原来旅行只是托辞,爸爸带我注册,进入一家十分昂贵的贵族女校,他陪着我打点好宿舍里的一概用品,留下了丰厚的零用金,留下了我。    
    那是爸爸为我作的决定,离家一百里,全新的繁华的开阔的世界。    
    我一度非常喜欢那所女子中学,不只因为那里半数的女孩都练钢琴,不只因为举目皆是富家女的那种虚荣感,只是我获准加入了舞蹈实验班,功课之外还能继续进修古典芭蕾,如同来自天庭的祝福,每当晚上用餐完毕,我穿过学校逸风楼长长的回廊,两边是绵连不断的琴房,一路从贝尔、德布西听到肖邦,走起路来都像是撒开狐步一般。进入舞房前我总是先爬上钟楼,琴音缭绕中那楼顶的夜风特别清新,在那里我曾经陷入深深的少年感动,那是临风展翅的壮情,仿佛辽阔的世界就要伏拜在眼前,少年的我许愿要不停地不停地练舞,直到跳上了世界的顶端。    
    我的巴洛克宫廷风格的女校生涯只维持了两个多星期,老俺公勒令我即刻回家乡。    
    老俺公是我的祖父,按照家乡的习惯,我们整个家族不分辈分都喊他俺公,那时他已经满了九十岁,小时候听他忆及早年,竟还是清朝旧事,他常常向我描述那个远在泉州的陌生故居,我之所以听上千遍也不厌倦,其实是因为儿童式的健忘,但总之老俺公特别喜欢我,他坚持要我回家,照例爸爸听从了他。    
    我是个摇摇球被甩到了极端又猛抽回头,静待在家里,直到爸爸和俺公抗战结束,我重新注册上国中时,已经比其他同学晚了五十多天。永远告别那所美丽的女校,我的内心无暇培养悲怆感,一连串旋风式的解释、介绍和补救,迫着我追赶失去开头的学业,在艰苦中,英文勉强跟上了,我的数学却是永远的回天乏术。真正糟糕的,是功课之外更巨大的连锁效应,入学太迟,生性又退怯,我在课堂上犹如鸭子听雷但羞于启齿,在课堂外切不进同学的交际却又疏于表达,终至诸事不宜。我是一个静默得像影子的十三岁少女,惨绿的形象始终没能平反,三年如一日,上课时分秒等待下课钟声,下课时匆匆藏进学校的杜鹃花园里,手中紧紧握着我的小药瓶,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我的掌心永远冒着汗。


第一部分 隔阂我们的归程(5)

    如今再回想那段岁月,只觉得愚蠢极了。我渐渐明白,青春期的辛苦并不能完全推诿在延迟入学,我的性情应该负更大的责任,只是不免又想,才那么樨嫩的一个少女,在天性的完成上还大有未竟之处,我的性情造成了我的窘境,孤单的境遇又不断添进养成了后来的我,这是两条交缠的锁链,绑缚出了我的二十八岁,察言观色,抱头求生,挥汗如雨,拼着命追赶同侪的舞步。    
    我很快就察觉了我的格格不入。首先,我是所有舞者中最年长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卓教授刻意压低了舞群的年龄,除了我之外整体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三岁,不论在体魄上、言谈间、思维与生活方面我都不同于这群E世代舞者;而且舞团中只有我一个是外路人,其他团员要不是从舞蹈系借调而来的学生,就是一路跳上来的剧场明星。    
    这几年的上班生涯,虽然我努力维持着与舞坛的关系,但毕竟不同于学生时代那样大量的练习,事实上我的舞蹈梦早已呈半休眠状态了,却又复苏在体能逐渐下滑的此刻,我咬着牙发狠练舞时,益发怀疑卓教授之录取我是一个费解的玩笑。    
    玩笑也罢,总之复苏的就再也无法沉寂,一道火苗从我体内重新点燃,整天的紧张常常延续入梦,连在床上我也数度惊跳而起,几乎要喊叫着,我能跳!我能跳!只是暂时免不了要出错,只是太久没有暖身!    
    我接着发现,龙仔的地位更加出奇,他的确是个见习生,教室里所有的分内配备都缺了他一份,明白宣示着龙仔不算舞团中人,但卓教授容许他跟随所有的课程,排练时,龙仔有    
    他的固定位置,纯粹讲课时,龙仔坐在后排静静倾听,有时流露着困惑的表情。    
    倾听是个不尽达意的形容,龙仔可以连续几个钟头,以惊人的耐性注视着讲课者与所有的旁人,我们进行双边讨论时他就左右盱衡,当我们笑了他也春风满面,我猜测他多半是在想象,但是念及语言与真正的心意之间,不多半也带着模棱两可的隔阂。而说他安静,正好暴露了有声世界的肤浅,至少我渐渐这么想,内在的喧嚣没办法靠空气传导,我们与龙仔之间,只是发不出彼此能接收的声音。    
    龙仔跳得比我们都好,却是事实,所有的人心知肚明。当我们排练时,连舞蹈系学生来访也严禁逗留现场,卓教授吝于指教门阀以外的舞者,偏偏收了这样一个见习生。龙仔的身分是暧昧的,课堂外,他很知本分地帮忙各式杂务,这点讨得了大家的欢心,而练习之中卓教授对于他同样地不假辞色,并且从不迁就龙仔的听觉障碍,处处彰显了任他自生自灭的意思,这演变成了对我们全体的考验,舞剧中的主角未定,将我们维持在同台竞艺的紧张中,而且还存在着这么一个比我们更出色的见习生,大家都希望早日知道教授如何安排,我想龙仔自己也清楚,但他只是恰如其分地宁静着,宁静中闪亮着,他不炫耀,但也不犯错。    
    他究竟是怎么跳得如此合拍,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都说听障者是靠着振动感觉韵律,依我看龙仔是凭记忆,和我所不能了解的灵犀。    
    我还注意到,卓教授面对荣恩时,总是和善了一些,这我也观察不出特别的缘由,荣恩跳得非常好,但未及龙仔那样好得过了头,荣恩惟一的特殊之处,在于她的年幼,荣恩是最小的一个,原来她才十八岁多。    
    自从面谈那一天先认识了荣恩,我们的缘分从此就源源不绝,她和我共享一个私物柜,荣恩的那一扇柜门拉开时,往往即刻跌出各种出人意表的东西,她根据每日需要,或者随兴之所至,在原本应该摆放上课用品的柜位内塞满了杂物,或是当天零食,或是化妆品、假发,或是一只旧得绽出棉絮的布娃娃,有一次从她的柜子滚出的一颗保龄球轰动了整个教室,同时也砸碎了一尺见方的地板,卓教授虽然生了气,却没有要求她赔偿,荣恩之得宠可见一斑。她的柜门内面,贴了一幅天苍地茫的大草原海报,我倒是觉得非常动人。对于我的柜位,荣恩也显得兴趣非凡,我在几天之内就打点出一个属于我的私密小空间,荣恩付诸以直截了当的刺探。    
    “那是什么?”荣恩一边嚼着鱿鱼丝,一边问我。    
    “矿石。”我说,那是个剖半的黑色石头,外表上其貌不扬,但是从切面望进去,可以看见一些尖刺状的浅紫色结晶,那是半颗水晶原矿石,因为非常珍爱它,我特别将它摆置在格层的上方。    
    “做什么用?”    
    “它是我的幸运物。”    
    “喔。那是谁?”她又指着我贴在柜门内的海报问。    
    “邓肯。”我很意外,这是邓肯最著名的一幅肖像,她竟没能认出来。    
    “那个瓶子是什么?”现在她指着我的小药瓶。    
    “药。”    
    “什么药?”    
    “气管扩张喷剂。”我说,料准接下来她要问那么气管扩张喷剂是什么,我自动告诉她,呼吸不顺畅时使用,“你懂了吗?我有时候气喘。”    
    “噢。”这下荣恩察觉了她的多事,她于是解嘲以一连串我看不懂的手势,然后更加倍累赘地说:“我不知道气喘的人还能跳舞。”    
    与荣恩道别,我搭最后一班公车回办公室。    
    这天因为额外练舞,耽搁了时间,回到公司时已接近午夜,在办公大楼前我抬头仰望,果然还有那几盏熟悉的灯光,这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希望不要碰见旁人。我的名唤“纵横”的公司是一栋真正的不夜城。搭电梯上楼途中,我紧紧捏着大门磁卡,今天将要最后一次使用它。当年在一片天真的情况下,通过层层甄试进入了这个地方,美其名为政治公关公司,肉搏战似的辅选工作令我迷惘,我非常希望拥有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真正对人群有作用的东西,只是又没办法将它实质化成一条路途。会在这家公司待上六年是因为惰性,整日埋首在伟大的选票分析中,忙着催化强化选票流向、议题研究、形象塑造、漂白我方、抹黑敌方……到最后我发现我的工作根本非关高尚与优美,选民是一串数字,这是一个数大便是美的世界,左右选票的不是人格,却是媒体,如果魔鬼懂得投票,地狱也可以组成民主社会……每当执笔写文宣,就格外感到人为的媒体所产生的神化的力量,而我是作伥其中的一只小小魔笛,虽然表现优秀,我的心始终不曾真正属于这个地方。


第一部分 隔阂我们的归程(6)

    公司破例让我的离职实时生效,则令我感激万分,我的老板在全盘了解舞蹈表演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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