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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865-燕子-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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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跟姥姥说。”荣恩向后逃开,在套房里苦恼地跑来跑去,像一只抵抗猎杀的蟑螂。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荣恩抹去泪水开了房门。    
    许秘书撑着卓教授站在房门口,两个人都无言望着我,回望她们一瞥,我继续收拾皮箱。    
    许秘书一进门端椅子,卓教授就跌坐了下去,吃了一惊,我赶紧起身扶住她,和许秘书一起将卓教授移到我的床上,自始至终,荣恩都双手抱着胸,伫立在她的书桌旁。    
    为卓教授叠好枕头,让她勉强坐正,许秘书显得欲语还休,卓教授一拧眉,挥手要她出去。    
    荣恩也低头随着许秘书走出套房,走到门口,荣恩突然转回了头,整张脸绷得都扭曲了似的。    
    “教授,”荣恩激动地说,“赶走每一个人,你好开心吗?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老顽固!老糊涂!现在连阿芳也要走了,你高兴了吧?跳完天堂之路我也会走,每个人都会走,到时候,没有一个人给你送终!”    
    一鼓作气说完这样狠毒的话,荣恩一溜烟跑离开去。


第三部分 快乐的日子快乐的日子(3)

    卓教授却没发怒,她只是艰难地掏出烟盒,连连打火,我双手接过她那只名贵的打火机,帮她点上了烟,又取来我的荻烧茶杯,给她充当烟灰缸。    
    吐出烟雾,卓教授将头颅深枕在床头,望着烟丝神色迷离,她咳了起来,我给她拍背,竟拍出了几口血,都溅在我的床单上。    
    “阿芳啊,记不记得我教过你怎么跳好舞?”抿着唇让我为她擦干脸颊上的血迹,她这么问我。    
    “教授,我已经不想跳舞了。一直跳不出来,是我辜负了您,是我没出息,请您原谅我。”我说。    
    “跳不跳舞都一样,做什么都一样,要认清楚你自己。阿芳。”她说,“我知道你要走,要走也好,但是你要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说完,一咬牙我跪了下去。“请教授知道,我不是在生您的气,我没资格生气,什么都做不好,是我的错,请您答应我,给龙仔跳白衣天使,请答应我。”    
    “不给他跳,这时候我能找谁跳?”卓教授叹了口气,我将脸埋进她的膝头,卓教授轻轻抚着我的长发,她又说,“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跟风恒一样,会是我的灾星,给你们逼得……真是灾星啊。”    
    “请原谅我。”    
    “原谅什么?又没说我怪你们,”卓教授缓缓地说,“以前,我也是这样气我的老师,气得他们都吐血了,现在是报在我的身上。阿芳,这很正常,我们是创作的人,一代一代,甲向乙造反,乙向丙造反……造反、再造反,像是把一只袋子翻来覆去,等着再脱胎生出下一代,创作的路,只有越走越难,你们都是我的刺激,刺激很好,我还要感激你们才对。”    
    因为哽咽,我没能回答,卓教授又抚摸起我的长发。她边喘气,边说:“再过不久,就要登台了,登台算什么?不过是几阵掌声,阿芳,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舞台,你懂不懂?看你收拾皮箱,是要回家去吧?阿芳?回家好,回家也好,好好去弄清楚你自己,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们,你们的生长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宇宙?记下这句话,记下这句话,阿芳,没有什么创作,精彩得过自己的生长过程,你去好好弄清楚自己,不要再回避自己,弄清楚了,你想做什么,就不会糊涂了,懂吗?”    
    “懂。”    
    “那你就走吧。”    
    从她膝上抬起头,卓教授正气力疲乏地望着我,我觉得非常迷惘,缘分已尽,才终于看出了她的慈祥。    
    我知道我的离去正是时候,根本不喜欢跳舞,我没有上台的资格,让出位置给龙仔登场,算是弥补了我的遗憾,只是隐隐约约又觉得,一切都还是在遗憾中,我没能想出天堂与缺陷的关系,没能知道我该往何处去,没能解决卓教授禁止龙仔上台的原因。我又把局面推到了半路边缘。想到此处,我根本爬不起身。    
    “教授,请您保重。”    
    “我当然保重,我也请你,不要忘了你心里的燕子,好不好阿芳?”她轻声说。    
    冬天的细雨下个不停,我站在雨檐前逗弄那只白鹦鹉,白鹦鹉吐出嘴里的葵花子,一振翅却跌下木架,它的右脚爪上系着一根铁链子,倒吊着,它以嘴喙咬木桩,一点一点将自己挪回架顶,这是我从小和它玩惯的把戏,仔细想起来,这只鹦鹉,该有二十岁了吧?    
    记忆中嘉义不应该这样下冬雨,我望着天色拢紧衣衫,我已经回到了家。    
    一辆出租车从街前缓缓驶入,又被一些雨棚遮住了车影。小时候从街前看过去,净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香蕉园,现在视线中填满了建筑,一点也不美的鸽笼式建筑。出租车驶到面前,我看着姊姊提满了双手的礼盒下车,她的肚子真大,她已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    
    虽然农历年假还没到,听说我回来了,姊姊竟然奇迹似的请了假回家。    
    帮着姊姊提礼物,我们绕过店面,从侧门进大屋,在第二进屋的回廊里,老俺公正躺在竹榻上,看雨。堂哥百无聊赖地坐在俺公身旁,读一本陈旧的武侠小说。    
    姊姊将手上剩余的礼盒都交给我,她捧住肚子艰难地弯下身,喊:“俺公。”    
    “啊?”    
    “俺公,是我。”姊姊提高了音量,一百零七岁的俺公不只半盲,也近乎全聋。    
    “阿芳啊?”俺公端详着她的脸孔。    
    “不是阿芳,是阿蕙。”姊姊大喊着说。    
    “喔,阿蕙啊……回来了阿蕙?”    
    “对。”    
    “回来了……”俺公又半闭上眼睛,他带着困意说,“中秋节,就你跟阿蕙没回来,有家也不回来……”    
    他还是把我和姊姊弄混了。跟姊姊互瞄上一眼,我们都知道他的下一句会是什么。    
    “……你跟阿蕙,都亲像那个女人。”老俺公对着姊姊说。这是奚落的意思,但我听了开心。全世界只有俺公说过我像妈妈。    
    姑姑与叔叔婶婶都跑了出来,姊姊和我一样,都已近一年没回过家,这时见到她的身孕,几个长辈都开心了,簇拥着她进入正厅。    
    我记得正厅里的墙上,以往挂满了先祖列宗的遗像,和一些古老得都泛着棕色的字画,如今都改成了鲜红艳金的额匾,都是一些“松柏长青”、“寿并山河”、“懿德延年”、“天赐遐龄”之类的吉祥话,热热闹闹环挂了整圈。    
    自从老俺公晋了一百岁以后,每年重阳节,嘉义县长和大林镇长就要轮番登门,各自送上一副这样的贺匾,像是褒扬他的坚决不死一般。    
    俺公从来就注重健康,他练书法,说是养气,他打拳脚,说是活筋,他施粮造桥,说是种福添寿,他养一池锦鲤,说是看了明睛,后来四肢不能使唤了,连眼睛也看不见了,俺公困居在大屋里韬光养晦,以食物自保,早餐吃一块爸爸精心料理的油润猪皮,中午吃整副清炖虱目鱼肚,不停地喝茶,日落以后忍住不食,说是清肠腹。    
    但是有时候连静静坐在老俺公身边,我都不免吃惊起来,把自己保养得那么老,那么老,究竟是为什么?究竟在做什么?连他最爱的电台节目也听不见了,躺在竹榻上,裹着纸尿布,连要回房间都要靠人搬移,我不相信他看得见雨,他此刻眯眼瞧着天光,利用上一次打盹和下一次打盹之间的清醒时分,喝茶,指使我给他捶背,零零碎碎地向我数落着两对叔婶的不孝顺。


第三部分 快乐的日子快乐的日子(4)

    他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一百零七岁人瑞,漫长的人生在俺公脑海中分成两个阶段,前半段大约是在民国二十年以前,那时候快乐,之后都属于后半段,不快乐,不快乐的人生中,有一个逃脱的媳妇,两对不孝的儿媳,一群成了年又不结婚,结了婚又不生的孙辈,最不快乐的是眼前,不论是谁都惹他厌,不论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舒服,给他盖上被子他喊热,热坏了,掀起被角他又嫌冷,冻极了,水深火热,但就是坚持活着,不停地向我苛责我的叔婶。    
    我觉得他的批评完全不公道,两个叔叔为了俺公,都近了六十岁几乎没离开过嘉义一步,整个家族住在一起,人事自然复杂,两个婶婶都修炼成精,从小就见惯了我的堂兄弟之间打架、婶婶们抢着护卫侄子责备儿子的场面,关起门,几房人家永远轻声细语,人前又是一番局面。我的家族经营着虎尾溪南域最有名的茶叶行,爸爸领着两个弟弟看店,不论掌柜或是算账,婶婶们也都亲自上阵,惟恐表现得不够干练,让人说话,也惟恐一个不小心,让另两房多占了便宜,但不管再努力,在俺公眼中,他们就是一群不成器的子媳。    
    俺公惟独不敢数落的,就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姑姑。    
    我的爸爸是个养子。    
    当年俺公都将半百了,膝下犹虚,按照民间的习俗,他领养了爸爸,希望螟蛉子招来弟妹,果然爸爸进了张家以后,我的叔叔和姑姑就陆续产出,爸爸算是长子,俺公照顾爸爸不遗余力,栽培到了大学毕业,听说念生物系的爸爸在校园里曾是个才子。    
    人家又说,我的妈妈当年在嘉义女中是朵校花,也是个出名的才女。    
    这对我来说完全不可考查,自从妈妈走了以后,整个家族不可思议地将她消灭得无迹可循,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人家都说,爸爸跟妈妈当年的合婚轰动乡里,美极了的新娘,与才气纵横的新郎珠联璧合,任谁见了都要叹气,爸爸那三个拜把兄弟原本准备闹一夜的洞房,见上妈妈一眼,他们都心疼了,那一夜,喝醉的他们在我家池塘边奇石上刻了甘拜下风四个字,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甘拜下风在哪里?爸爸这三个拜把兄弟,从小在我眼中,就是令人不胜敬佩的长辈,他们都是爸爸的大学同学,每回上我家找爸爸,听他们谈的,净是我所不能明白的慷慨气概,上小学以后就少见到他们了,听说一个远赴日本,两个上了台北,都发展得很可观。    
    只有爸爸一个人留了下来,永远坐在柜台后面,或是站在厨房里,都说爸爸才气纵横,我怎么看不出来?要说他在厨艺上有点才气,这我还算能明白。    
    没有男人会像爸爸那样钟情于庖厨,他读遍经典食谱,他买遍数十种刀斧鼎镬,他每炮制出一道美食,还要花上更多的功夫装点盘面,他刚用完午饭就开始构想晚餐,明明有家佣负责伙食,但爸爸不让任何人抢夺他主厨的身分。小时候只要见到他在厨房里精切细调,我就开始怒火中烧,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他站在砧板之前十分不对劲,觉得他享用美食的脸容看起来那么不满足。    
    我的姑姑始终未嫁,在邻里间她也算是个传奇,二十岁前出过家,还俗,后来又做了修女,再还俗,天上地下她暂时找不出下一个归宿,只有永恒地待在家里,妈妈走得突然,她也就顺便做了我和姊姊的保姆。姑姑很不爱说话,和爸爸及两个叔叔一样,她也不爱走出家门,连房门也不太出去,随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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