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5-燕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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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显得意兴阑珊,在荣恩的缠弄下,他零零碎碎地叙述了一些草原风光,风吹过大麦田,麦子都熟了,耕耘机轰隆隆碾过田野,半个小时才回一次头,咖啡色的野兔子四处奔逃,银色的风车排成一整列,大风来的时候,风车吱嘎响,一整群云雀都飞离了地面……
“还有知更鸟,快点,快点说知更鸟的事。”荣恩催促着他。
“好,知更鸟的草——”
“巢。”荣恩纠正他。
“巢,有蛋在知更鸟的巢,都是蓝色的,一点一点的蓝色,很小的,我们不要打破它。”
“不打破它。”荣恩附和。
“有彩色的石头在小河,你拿出来,就不是彩色了,你再放回去,它们是宝石……我不记得了。”克里夫说,隔躺着荣恩,我见不到他的神情,但从声音里面,我听出了一些落寞。
“唉。”荣恩心满意足。
转过头向我,荣恩问:“阿芳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在想龙仔,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哪里。”
“那你叩他啊。”荣恩说。
“龙仔有叩机?”
“当然有,”荣恩答道,“他不能讲电话,要跟龙仔通讯都是用叩机,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龙仔从没告诉过我?
第二部分 上弦月上弦月(2)
“这什么时代了,大家都有叩机。”荣恩说着秀出了她腰际的呼叫器。
“我没有。”克里夫说。
“拜托,你用大哥大。”荣恩反驳他。
“大哥大不好,呼叫器也不好。”克里夫拿出他的手机,远远抛向草地。“它们都是给寂寞的人的,我不要大哥大。”
“那给我。”荣恩跑去捡了回来,她又躺下。
“为什么说呼叫器是给寂寞的人用的?”我问克里夫,并不是不懂,我很想听他说话。
“因为这是一个寂寞的世界,我们说话,我们做事,都是在——在——”克里夫双手齐挥,他找不到中文的辞令,就改用英文说:“Reachingouttosomebody,你懂吗?告诉别人,嘿,我在这里,嘿,不要不知道我,大哥大和呼叫器,我们用它们,想要去碰到别人,我们要停止寂寞,我不寂寞,我不要大哥大。”
虽然是破碎的中文,我听出了很完整的感伤。
“你别理他,他最近在听TomWaits的专辑。”荣恩说。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方才车中的音乐,一些温柔,一些感伤的情调充盈在心中,克里夫说得非常好,我们的辛苦和挣扎,不就是想要伸出臂膀,触及到世界的中心,跟什么重要的对象抱个满怀?但是这拥挤、这嘈杂,有谁能知道?又有谁能在乎这一丁点细小的声音?
铁篱外面的人喧哗了起来,一架飞机出现在远方的夜空。
像一颗明亮的星子,逐渐扩大成了两颗,翼灯清晰可见,飞机就要朝我们的方向降落。
“准备好喔,”荣恩和我们一道爬起身来,她兴奋极了。“飞机来的时候,我们就哇啦哇啦大喊一通,不盖你,真的很棒喔。”
这是一架双引擎的客机,挟着劲风从我们的头顶掠过,一片狂风和震耳欲聋的音爆中,我们都扯开了嗓子,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了巨大的怒吼。
后来回想起来,记忆中这不过又是一个孤单如常的夜晚,做出的一件微不足道的蠢事,有谁能听见呢?在大风里我们撕裂喉咙,滴出血来地狂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所以我在第二天买了一个叩机。
夜里下了课回到套房,荣恩又不知去向,自行打开荣恩的音响,我花了半个钟头熟练操作手续。
午夜十二点二十六分,叩机哔哔响起。
非常惊奇,还没来得及告知任何人,我的叩机上就显示了一通留言代码。
因此我手忙脚乱起来,重新打开操作手册,拨电话,按键,按键,再按键,我以万分的好奇心聆听留言。
“嗨,我是……”听起来很愉快的男声,带着淡淡的广东腔,我没办法听清楚他所说的姓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介意。”
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计算机语音系统询问我是否要重听留言,我呆了半晌。
还握着电话筒的我在这一端,呼叫器主机计算机是一个冰冷的接发站,另一端,不知道在何方,是何人,在什么样的心情之下,将他的午夜留言输进了线路,像是抛了一只瓶中信进入海洋。
那是一个我永远也不会认识的人,他是不是感觉非常的孤单?收音机此刻传来了比利乔清清爽爽的歌声,我抱着叩机在床上躺了下来,望着窗栏外的上弦月,筋骨疲乏,却怎么也无法睡去。
一点零八分,我也发出了一封瓶中信,街头的陌生人对我有了新的意义。
天堂之路,七十分钟双幕现代舞剧,风格倾向卓教授七十年代的作品,是剧情性微弱,象征意味浓厚,在表现上回归舞蹈基本教义派的舞作。
因此卓教授只是很简略地向我们说明了情节,在这出剧的世界中,所有的人类都是遭受天庭流放的神碕,舞剧的前半段,诸神们经历人间滋味,后半段则是描述诸神回归天堂的路途,克里夫扮演的蓝衣天使,象征着人间感情与眷恋,而我的白衣天使,则代表弥漫天上人
间的寂灭与虚无。
我和克里夫有大量互飙的双人舞,在出场的分量上我们算是主角,目前正与其他团员隔离,单独密集训练中,而其他的团员分成了几个单位,各自进行小组练舞。
卓教授的几个最优秀的门生也回来了,在这个阶段里面,他们担负起助教的角色,帮忙带领那些小组,卓教授自己把绝大部分的心神留在我和克里夫身上。
整间教室变得局促不堪,我们整日忙着划分自己的舞区,各有自己的时程和练舞韵律,有时大家捧着便当,坐看我和克里夫挥汗如雨,有时我和克里夫又累得倚肩并坐,静观他们练习,我看着那些经验与资历都高过我们的助教,娴熟地带领组员奋斗不休,非常不解,卓教授从构想舞剧时开始,就摒弃了这些老练的门生,全新组合出我们这群团员,她的目的何在?当然我们也是优秀的,只是我们的舞蹈经历参差不一,惟一的共同点是,没有人正式跳过卓教授的舞码,而且我们都相当年轻,在外貌上都是漂亮非凡的年轻人。
音乐也是一大困惑,目前只有一小段主旋律,而我们的舞步节奏各异,卓教授采用了非常牵强的解释,她让我们终日在同一段音乐中练各种舞,说是准备等我们“跳出来了”以后,再让作曲家配齐所有的曲子,所以教室里又出现了一个闲杂人等,这人什么也不做,就是看着,随时用摄影机捕捉我们的舞姿,大家都叫他录像人。
就这样在错乱与拥挤中,我们又练了一个月的舞,官方垂询与媒体采访次数渐增,深秋悄悄降临。
龙仔始终没有回叩我的呼叫,我想着,在叩机的代码世界里,他辨识不出我的声音。
这天的天空纯蓝而且澄净,气温适中,我和克里夫经过了大半天的练习,终于获得喘息的时刻,卓教授要我们暂时小休,她人一进了办公室,克里夫就趴落在地板上,我随着躺在一旁,他的汗水沁湿了我的臂膀,克里夫朝着我们身躯喷上矿泉喷雾,冰得我团团打转,又被他有力地钳住双手,我们的笑声喧哗搀和在华丽的管弦乐中,直到我通体珠雾凉爽,才发现录像人正对着我们拍摄中。我和克里夫之间的关系,已经大不同于以往。
教室的另一角也喧闹着,几个团员合力挪动一台举重器,卓教授的舞蹈没有性别之分,所以针对女性团员增加了肌力重量训练,教室里添了几台笨重的训练机,不管摆在何方都形成障碍,今天一些团员又决定大幅度迁移机器,这是加倍的肌力考验,只见他们抬得惨叫连连。
卓教授回到教室,指示克里夫和我向前,她播放一卷录像带。
第二部分 上弦月上弦月(3)
屏幕上出现了一对双人舞者,正跳着卓教授一支有名的舞目,卓教授要我们仔细观察那对舞者的跳法,他们双双跃起,比肩凌空旋转。“看清楚没,那就叫腾。”卓教授说。她再倒带让我们看了几次。
我们都知道,凌空到最高点,之后便是随着地心引力下降,但是力度够的舞者往往能在上升与下坠之间神奇地停顿刹那,像是凝结在半空中一样,虽然只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舞蹈的意态潇洒就在此处,卓教授称这种境界为“腾”,她解释这是力量完全爆发的那一瞬间同时放松,她要我和克里夫反复观摩。
所以我们反复看这一段带子,卓教授则整个站在电视机前不胜忘情,我看出了录像带中这对舞者所在之地,就是我们的教室,只是摆设略有不同,镜头偶然带到了教室的窗口,还看得见院子里的梧桐树枝繁叶翠,这卷带子必定有些历史了。
我不停地回想着,带子中这两个舞者是谁?卓教授所有出名的子弟我都清楚,但一时却无法辨认出这两人,只觉得他们的共舞令人动容极了,不只是并肩默契,我还看见两个舞者之间完全的信赖,完全的依赖,接近一种具体的情爱。
“你们看看,这才叫跳舞……”卓教授也陶醉在屏幕中。
一句话未竟,卓教授垂首沉吟,我和克里夫分坐在她的身畔左右,都见到她的迷惘的神情,卓教授抚胸深深吸了几口气,她转回头朝向舞坪,我和克里夫也随着回望,龙仔就站在那里,不知道卓教授如何察觉到了他,不知道他何时进了教室,门帘的风铃并没响动。
窗外下起了不寻常的暴雨,卓教授像是突然之间累坏了,她撑着我坐下身来。
我也扶着她,同时回眸无语望着龙仔。
龙仔看了我几秒钟,他灿烂地笑了。阿芳。他用手语说。一个多月不见的龙仔,仍旧是那样的英气逼人,他背着他的旧书包,晒得很黑。
龙仔走到我们面前,从颈上解下纸簿,摊开,上面已经写了粗笔字迹。
“教授,请让我继续见习。”
“是你自己要走的,你不用再来了。”卓教授双手抱胸,拒绝用手语,龙仔很认真地读着她的双唇。
龙仔翻过纸页,下一页写着:“我要回来,我要继续练舞。”
“自己跑掉的团员,我绝对不会再收。”在克里夫和我的一并等候中,卓教授这么回答。
龙仔又翻过一页,上面已写好了这一句:“我不是团员,我是见习生。”
空气在我们四人之中冻结久久,终于卓教授和龙仔打起手语,这是两个终端之间的闭路传播,我仿佛见到我的名字出现在手势中,龙仔连连摇头,手语最后,他很肯定地点了头,卓教授于是用指尖戳了他的眉心,她的严峻的眼眉倒是放松了。
克里夫偷偷从卓教授背后伸过手来,握紧了我,我们都知道,龙仔是真的回来了。
卓教授交代我们继续看录像带,她回了办公室。
龙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