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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3865-燕子-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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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C。”克里夫指挥全体说。    
    “C。”    
    我们的青春美颜,永远停驻在这天的中午,初秋,大雷雨开始的时候。    
    雷声隆隆,一个落汤鸡一般的快递男孩送来了包裹,卓教授一见包裹就展露出难得的笑容,当场暂停了我们的课程,卓教授拆封的模样显得心急难耐,她扯出包裹中一卷录音带,又匆匆读过一张短函,然后她摘下眼镜环视了我们一圈,多瞧了龙仔好几眼,她将带子交给克里夫。    
    那是我们新出炉的配乐,虽然在长达七十分钟的舞剧中,这只是十多分钟的第一支曲目,但贯穿全场的主旋律已包含其中,这天下午的课程全部停止,卓教授要我们躺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聆听,直听到旋律烙印入心。    
    竖琴与双簧管的温柔交会,提琴与铜角的清越回旋,卓教授的这个门派,总是喜欢古典乐的情调,我在天籁一般的慢板氤氲中,放松了心灵与四肢,第一次感到了加入这个舞团的幸福,荣恩轻轻捏了捏我的掌心,我抽回手掌,侧眼望去,正好见到身边不远的龙仔,他也学着我们躺平入定,他仰望着天花板,他的脸容宁静而且温驯。    
    我想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我们正在聆听什么。    
    大雨,雷鸣不已,龙仔翻身坐起,困惑地四处张望,仿佛听见了什么神秘的召唤,最后龙仔回身面向后院,锁定了方位,他笔直朝后门走去。    
    去厨房喝了一杯温水,我从窗口望出去,龙仔正在后院的铁栅门前,没打伞也没穿雨衣,暴雨阻拦了视线,我依稀看见他似乎尝试着开门,后门通往一片坟山,通常是锁死的,进出靠一根沉重的铁钥匙,平时就搁在厨房的一只旧咖啡罐中。雨中的龙仔停止了动作,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尴尬的模样。    
    我冒着雨来到后门,旋即被雨打得全身湿透。    
    不知道为什么,龙仔察觉了背后的我,大雨中,他狼狈不堪地转回了身。    
    龙仔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根铁钥匙,整根暴力扭断了,大雨如瀑,他几乎无法与我保持对望,但我已看进他的双瞳里,从此再没忘记这天的大雨中龙仔的眼神,那样仓皇,那样遗憾,那样的空洞万分。    
     一个坏消息损毁了我们的心情,阴霾的早晨,我见到大家聚论纷纷,荣恩等我换好舞装,赶紧跑上前来,告诉我,团员雅芬被卓教授逐出舞团,从今天开始就不许她来了。    
    一时我无法置信,那么温顺而努力的女孩雅芬,虽然交际不深,我一向对她有着好感,雅芬非常静默害羞,因为害羞,所以爱笑,她常常笑着,那是一种收藏了千言万语的笑法,总感觉有朝一日我能真的解读她。    
    “是因为体重的问题吗?”我问荣恩,雅芬的体重一直在卓教授规定的上限边缘,我知道她节食得非常辛苦。    
    “只是一半的原因。”荣恩以故弄玄虚的语气说,她靠向前来,做势要我附耳过去。“跟你说,听说她嗑药,大概是为了减肥,姥姥差点没气翻过去,这是许秘书偷偷告诉我的哟。”    
    “她笨,”荣恩再也隐忍不住满脸的笑意,“嗑药都能嗑到让姥姥知道,真没本事。”    
    与荣恩四目相顾,我从没想过,在那样一双清纯的眸子里,可以同时容纳着幼稚与残忍的光亮。    
    这是舞团里第一次刷掉成员,我们都猜想该是扶正龙仔的时候了。    
    早晨的课堂中,卓教授以轻描淡写的方式说,舞团与雅芬解除合约,团员保持十九人,不再递补。    
    初秋的细雨不断,布告栏上出现了一张新的招贴,舞团将在下周正式选角,卓教授没在课堂上提过这件事,她宁愿诉诸文字,是希望给龙仔同样大的警醒吧?挤在招贴前,我们读遍了上面的计算机字样,没有透露任何进一步的讯息,在卓教授的现代舞概念中,几乎不存在性别区分,男舞者与女舞者显然一起角逐领衔身分。


第二部分 上弦月天台上的龙仔(1)

    所以我们更加倍练习,一方面也清楚了,表现上稍有差池,卓教授并不吝惜驱逐任何一个团员。    
    因为另有私事,这天放学之后,连晚餐也未食用,我就整装离开教室,提着背包,走在梧桐树下,几粒树籽疾射而来,我垂首吸了几口气,回眸看着天台上的龙仔,他正以手语叫唤我的名字。    
    阿是五瓣花蕊绽放,芳是一道柔软的波浪,我仰天朝他摇手,打手势说正要出门。    
    龙仔于是纵身跳了下来,在我惊声失措之前,他已经落地往前两滚翻止住了去势,挺身站起,龙仔满脸俊爽地阻挡在面前。    
    “晚上不留下来加课?”他解下纸簿问我,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未曾笔谈了。    
    “不留。”我摇头说。    
    龙仔抿唇非常专心观察我的表情,终于他又写:“阿芳,我们都只关心舞蹈,舞蹈以外的事,不要管,不要管,好不好?”    
    原来他并不打算辩解,这样也好,我也无意与他再谈。    
    “我真的有事要走了。”我用自创的手语说,一边回身走开。    
    “阿芳。”龙仔也急着用手语回答,他突然扯住我的手腕。    
    被龙仔强而有力地夹住手臂,我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振笔疾书:“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练舞?”    
    “我们是一起练舞没错啊。”我书写回答。    
    “不对,不是那样,是你的舞,我的舞,我们一起真的跳舞,”龙仔也涨红了脸,我感觉他过于激动了,写到这里,他已放开了我的手臂,一边写,一边重复用手语说:“只要告诉我一句,你愿意,你愿意……”    
    几天的冷淡,到此刻化作为百分之百的冷感,我没办法不往色情的方向联想,木然站了几秒,我胡乱地朝他摇手,转身就跑了开去,在巷子口跃进出租车。    
    坐在车上,我举起手臂一看,左腕上整个红了一圈,粗鲁的指印清晰可见。    
    严重的下班塞车潮,堵得我万念俱灰,在约定的晚餐时刻之后一个钟头,我才下了车,来到士林这栋华宅一楼门口,我闻见了空气里浓浓的药味。    
    菲佣玛德琳应声前来开了门,我们一起穿过前庭,我见到院子里的昙花不知是正要开了,还是方才谢了,苍白的花苞在雨露中低垂疲乏。    
    见我进门,姊姊赶忙熄了烟,连声唤玛德琳去给我递专用拖鞋。    
    姊姊要我坐好,她自己却一刻也没沾上沙发,在华美的客厅与开放式厨房里,她来回奔走不休,端来咖啡,想起我不喝,又换上金萱热茶,配着一碟玫瑰冻露与蛋塔,她旋即又去厨房照顾炉火。    
    从气味上就可以断定姊姊正在给我煮药汤,白果、杏仁、麻黄、半夏、黄芩、苏子、茯苓……总的组合起来,是吓人的催吐感。我见到玛德琳系上围裙,开始帮姊姊热晚餐,今天的主食显然是牛排,两块肥美的肋排。    
    我于是将茶食搬移到了餐台,坐看她们两人忙碌。    
    “……姊夫还没回来?”我找了话头。    
    姊姊从整排水晶杯后面瞥了我一眼,说:“我们先吃饭,他晚一点才吃。”    
    她又说:“爸爸要我找你。”    
    “什么事?”    
    姊姊拎着她的咖啡杯,来到桌前。“他找不到你。辞了职也不讲,搬了家也不联络,你存心急死他吗?”    
    “我想安顿好再说。”    
    “不要找借口。”姊姊给我添了茶水,顺道抓起我的手臂上下捏了捏,她皱起眉头,我知道我瘦多了,这是卓教授勉强满意的体重。    
    “爸爸说你要不回去,至少也写一封信给俺公,连中秋节都没回去,老俺公气得几天没吃饭。”姊姊拿起餐台上的烟盒,又抛下。    
    “那你回去了没?”我问她。    
    “没。”姊姊答得气短,她回身小心翼翼地倾倒药汤。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没回去,我那么忙,俺公也太孩子气了。”    
    “不要抱怨。”姊姊说,她端来了药汤。“治气喘的,喝了它。”    
    “可不可以不要喝?我闻了想吐。”    
    “喝了它。”姊姊将牛排交给玛德琳小火慢煎,她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现在姊姊端坐于我的正前方,一边喝咖啡,一边用纸巾擦拭桌面上的杯印,她这张餐台是欧洲原装进口的整面鹦鹉绿云石,我花上三个月的薪水也买不起半张,所以就十分知趣地捧住杯子,不再搁下。    
    但是姊姊取走了我手上的热茶杯,更换以更烫的药汤碗。    
    “不是这样灌,”在我一鼓作气的牛饮中,姊姊叫了起来,“不要呛着了,小口喝,白果和茯苓吃下去,其他的不要吃。”    
    “还有碗不要这样端,”姊姊更急了,“烫手你懂不懂?用指头扶着碗脚,好多了没?”    
    “你对。”我咂着嘴,愁眉苦脸地答道。    
    姊姊什么都对,功课对,有生以来我从没见过姊姊考过第三以外的名次;嫁得对,她的夫婿早已做了名诊所的名医;工作更对,姊姊很年轻便考上了会计师执照,她所共同合伙经营的会计事务所在业界里已是十大之列,但她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自家的理财上,那是我永生也无法进入的堂奥,她懂得看准在通货膨胀前大量借贷置产,货币贬值之后再轻松偿还,买空卖空、多头操作之间制造可观的财富,姊姊也是在跳舞,她跳的是票房极高的舞。    
    姊姊的谈兴来了,原来她不久前应邀出席了儿时邻居的婚礼,带回了大量的新闻。    
    自从和姊姊先后上台北念大学以后,我们返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时听她提起那些儿时玩伴,竟有了非常朦胧的陌生感。    
    “他们都说找不到你,要我联络你,一打电话才知道你辞职了。”姊姊不失责备地说。她随即开始诉说邻居们的今日生态。    
    那个大家所共同惧怕的外省大男孩,随身携带着一条自制的短鞭、无时无刻不焕发着一身的豪侠气派、仗剑而行的那个男孩,开了一家录像带店,姊姊说,就在承德路上,那家有名的烤鸭店旁边。


第二部分 上弦月天台上的龙仔(2)

    而那个太早戴眼镜,总是很害羞,却有本事偷了一辆脚踏车的鬈发男孩,现在专门跑大陆,介绍大陆新娘,听说他还跑越南和柬埔寨。    
    那对喜欢欺负人,最暴力的陈家兄弟,一个在复兴北路的银行里当柜台员,另一个大学一考再考,竟然考上了医学院,而且不知怎么逃过了兵役,现在是大医院里的住院大夫,喝喜酒时就坐在身旁,姊姊说,胖得离了谱,他抱怨医院里内斗得惊人,很有一言难尽的苦衷,和他一顿饭聊下来,只见他前后吃了三次胃药。    
    那么那个时常投稿,人家都说是才女的那个女孩呢?嫁人了,但又离了婚,现在开始拉人寿保险,姊姊说,要遇上她你也没辄,起码要卖你三种组合险。    
    “还有,”姊姊说,我正仰头要饮用药汁,姊姊沉吟着,不停搅弄她的咖啡,我屏气等待她。“……隔壁的小韦,你记得吧?”    
    我将原本要喝的汤药搁下了,用调羹找寻其中的白果,遍寻不着,最后我问:“怎么你碰见他了?”“没有。”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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